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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霧鎖妝池,春關未許魚窺


  得了好心人指點,醒言帶領二女繞過無數街巷,終于來到招納凈宅術士的彭縣爺府上。/WWW。qΒ5.cOМ//

  看來,彭府守門閽人應得了主人吩咐,一聽得少年說明來意,便不等通報,直接就將他們迎進府內。

  繞過高大的影壁,沿著青磚鋪就的甬道走不多遠,略一拐彎,醒言三人便被帶進彭府用來會客的西廂客廳中。進屋落座,自有丫鬟沏好香茶給三人奉上,又有女婢出門向后堂稟報。

  就在熱茶剛涼,勉能入口之時,醒言便聽得一陣環佩叮當聲由遠及近。不多時,便見一位雍容富態的中年婦人,步履從容的走進屋內。

  接下來的主客相見,讓醒言覺著彷佛又回到上次揭陽縣,初見那位郡都尉鮑楚雄的情景。只不過,這次略有不同,由于有那位態度淡定清和的雪宜伺立身后,倒沒讓這位縣令夫人起疑心,懷疑這幾個少年人是否為偷離家門胡鬧的富家子弟。

  有了上次教訓,這回小瓊肜事先得了堂主哥哥叮囑,不再東張西望,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老老實實待在哥哥身旁。

  本來,有了今日打擂失敗的教訓,醒言已打定主意,這次來彭府查勘靈怪,絕不預先亮出自己上清師門的名號。只不過,見了縣令夫人滿含懷疑的目光,他好幾次都幾乎忍不住要說出自己來歷,聲明自己并非只曉白賴的江湖騙客。

  只可惜,在他忍不住就要開口之時,那縣主夫人已著人帶他們去廂房安歇,說道待傍晚相公回來后再與他們接洽。

  于是,無法剖白的少年只好跟著府中丫鬟,來到客舍西廂房中住下。

  不過,雖然受了些冷落,但對于醒言來說,更輕視的冷眼都已看慣,這小小的挫折,實在算不得什么。因此,看著房中潔凈的擺設,少年倒有些欣欣然:“哈~不錯不錯,倒省下今夜客棧房租飯食錢!”

  不用說,那兩個女孩兒放下各自包裹后,便從隔壁廂房出來,一齊來少年屋中閑聊。三人說了會兒閑話,見屋外日影還短,便在張堂主號令下,開始一齊瞑目煉氣煅神。

  當然,這三人煉氣法兒各有不同。醒言還是他的“煉神化虛”,雪宜自有其先天清氣之術;便連那個小女娃,都一本正經的宣稱她也有自己獨門練功之術。只不過,據醒言觀察,這小女娃兒盤腿閉目的煉氣法兒,倒和自己練功法子大為形似;只是內里是否神異,旁人便不得而知。

  …

  “瓊肜,你還在嗎?”

  按著往常慣例,張堂主道力運行幾周天,結束煉化后睜眼第一件事,便是看小瓊肜還在不在原處——

  “果然!”

  醒言心下一聲感嘆:“不知這好動小丫頭,這回又跑到哪兒去。”

  轉臉見雪宜還在旁邊專心靜煉,宛如一座粉玉雕像,醒言便沒驚動她,只躡手躡腳的走出廂房去。

  “這小丫頭會跑到哪兒去呢?”

  心知瓊肜玩耍處多不按常理,醒言便只管沿著府內縱橫交錯的道路,開始胡亂尋找起來。沿路碰到的那些丫鬟家丁,估計這些天來已經見多了道裝術士,看見他也絲毫不以為異。

  走得一陣,醒言才發現這彭府甚是廣大,房舍連綿,花木繁盛,一時都走不到盡頭。正行走間,觸眼看到道旁濃茂的花樹,醒言倒是心中一動:“怪事,那湞陽街道兩旁的草木,大都蔫枯,怎地這彭府內的花草,卻恁地茂盛,似是絲毫不受旱天影響。”

  “難不成這彭府中怪異,還真與什么水屬精怪有關?”

  覺著這異處,他再行走時,便對周遭的景物更加留意起來。

  又轉得一程,也不知越過幾道房舍,醒言忽聽得一陣潺潺水響,正從甬道東側的一道月亮門外傳來。

  一聽水聲,他便立即循聲而去。穿過月形門洞,醒言才發現這道不起眼的圓門內,竟是別有洞天:入了青瓦粉垣,眼前便是卵石鋪就的淡白小徑,在翠碧的草木間曲折蜿蜒。竹影婆娑的院中間,玲瓏假山下噴涌著清亮的泉水,水花跳蕩,汩汩不歇。流泉成溪,匯聚成圃,又由木石水道引至北軒前,注入半畝圓塘中;然后又開小渠,將溢出的泉水洄環散入四處草木花叢中。

  遠遠望去,這一池春水,映著天光,便似面锃亮的銅鏡。池塘旁,又植著兩三株桃杏花樹,花枝交錯;偶有微風一過,紅白花片便在斜陽中悠悠飄落,零落沉浮于一泓春水之中。

  望著著眼前這匠心獨運的落花庭院,流水樓臺,醒言一時不禁游興大起,便隨著曲曲折折的花徑,朝那片池塘迤邐而行。

  到得塘邊,展目朝對面樓臺望去,看見那下臨著池水的朱欄上,用淡粉嵌著幾個柔娟的字兒:“照妝闌”

  見著這幾字,少年暗暗叫好,心道這三字真有點睛之妙。

  被這題銘勾起興趣,醒言又繞著池塘往前走了走,見著眼前這二層小樓的闌柱上,也鏨著一副對聯,寫的是:只將春意思,

  自與夢商量。

  淡綠的字泥顏色猶新,應是才嵌上去不久。

  “不錯不錯,有趣有趣!”

  愛好詩文的張堂主簾被勾起興趣,口中一邊喃喃品著楹聯,一邊又抻長脖子,將一身不凡的修為盡皆運到視力本就絕佳的雙目上,極力朝那個風格香艷的內室展望——

  沒讓見獵心喜的上清堂主失望,就在珠簾依約的香閨門側戶樞上,一左一右也各描著一句聯語,寫的是:千古有情都寂寂,

  一時無語但茫茫。

  橫額:“送春關”

  “呀!妙極,妙極!”

  見著這副楹聯,極目窺視的張堂主,已開始純粹從詩文角度,搖頭晃腦的品評起聯語個中三味來:“呣,這兩聯,言辭婉轉,音節悠揚,正是聯中上品。只是這句中寓意,不免便有些落寞蕭然,中懷抑郁,倒像似深閨春怨一般…”

  “呃?閨怨!”

  剛念及此處,還沒待有甚想法,便忽聽得樓閣上一聲嬌叱,打破了春庭的靜寂:“誰家小孩兒,來我繡樓中玩鬧?”

  話音未落,便見一靈動的身姿,正從前面樓上飛快逃下,然后奔到還自兩眼放光的少年面前,喘著氣兒嘻笑道:“哥哥,好巧啊~你也來大姐姐家里玩?”

  不消說,這個胡亂入人房舍的小丫頭,正是久已不見的瓊肜。

  “瓊肜,你怎么…”

  還沒等醒言來得及問明白,卻見閣樓上正閃出一位妙齡女子,倚著欄桿朝這邊怒氣沖沖說道:“何處輕薄兒,竟來本小姐閨閣前偷伺!”

  緊接著,在那長裙女子身后,又奔出一個丫鬟打扮的小女子,一齊朝這邊觀望。

  待看清醒言面貌,那個面目姣好的倚欄女子倒是一愣。然后便見那個丫鬟在她耳旁不知說了什么悄悄話,于是這繡閣小姐便輕哼一聲,分開珠簾徑自回屋去了。

  見斯人已去,少年倒也沒急著落荒而逃,只呆呆立在那兒忖道:“剛才這位,就應該是才貌雙絕的彭家小姐吧?這些對聯,也該是她撰就?真是才女啊!那些市人所言,果然不誑我!”

  正琢磨著,忽想到躲在身后的那個小丫頭,便一轉身,一臉嚴肅的說道:“瓊肜,今日這卻有些不乖,怎好偷偷溜進生人的房間?”

  見哥哥怪責,小瓊肜侮著臉兒,只管擺弄衣角,意態甚是羞慚。只不過,剛俛首一小會兒,這小丫頭突似想起什么,便扯了扯少年衣角,仰臉小心翼翼的輕聲說道:“哥哥,別生氣,我也是來幫尋找妖怪,聞到這地方水氣好濃,便不知不覺一路嗅到那位大姐姐房間里去~”

  “哦?”

  看著女娃兒皺著小鼻頭,在那兒極力演示著剛才的嗅探,醒言心中倒是一動:“對啊!我怎么就沒注意到。這彭府中草木葳蕤的情狀,果然有些古怪。而水氣…又似以這小姐閨閣所在的流水庭園最濃。”

  拂去飄落懷中的幾片花瓣,少年心念微微一動,便是一記“冰心結”望空發去——果不其然,只輕輕發力,這眼前半空里,已飄舞起十數朵晶瑩的冰花雪芒。

  “唔,這水氣濃重情狀,已不似這些溪泉自然生發之氣。看來,這彭家小姐的內園,最有可能是那水靈出沒之處。”

  得了這結論,醒言便贊了小女娃一句,然后就拉她一起回轉。

  聽得哥哥贊賞,這原本神情不安的小丫頭,立即又神采飛揚起來。只不過,畢竟心中還有些惴惴,這一路便走得十分安靜,只輕手輕腳的跟在身后,生怕哥哥再說她不乖。

  到了傍晚,那彭府主人彭襄浦彭縣爺從衙署歸來,聽聞又有道士上門,便在書房中接見。

  與彭夫人不同,這面目清癯的彭縣爺果然有些眼光,并不因眼前這幾人面貌少小,而起甚輕視之心。待和為首這位少年道人交談了幾句,彭襄浦便越發覺著這幾人并非只是胡混的江湖術士。

  說起來,凡人初次見面,面貌或有偏差,但經得一番款談,若是乖覺些的,便立知眼前之人腹中幾何。循著這理,雖然張堂主面貌與那些道骨仙風的積年老道人相差甚遠,但只略一交談,這飽讀詩書閱人無數的彭襄浦,便發覺眼前之人談吐溫雅,見識不凡,實非等閑之輩。

  其實,彭縣爺也難免不生出這樣看法。別看這位超擢而來的上清張堂主,在市井間與人談價時,可以緇銖必較,爭得不亦樂乎;但畢竟曾在塾中飽覽諸子典籍,又受得羅浮靈山的熏陶,見過恁大場面,骨子里便自有一股溫文大氣,即使遇上彭縣爺這樣的官宦文士,也自是進退有矩,言語得宜。

  于是,本來只準備略相交接的彭縣爺,倒一時打開話匣子,和談吐清雅的少年道士熱絡攀談起來。

  見他倆這樣,旁邊那位一直神色淡然的冰雪花靈,嘴角竟一時莞爾——原是寇雪宜心中,亦想起自己這少年堂主往日的諸般言行,欽佩之余,也覺甚是有趣。

  稍稍介紹過自己,醒言便跟彭縣爺詢問有關宅中怪異之事。聽得彭襄浦語帶苦澀的講述,他才知道這彭府近一個多月之中,約摸隔著兩三夜,便如遭夢魘,合宅死睡,竟絲毫不知身外之事。

  初時,彭府中這異狀還未曾有人發覺。但過了些時日,有位神完氣足的奴仆孩童,一夜忽從黑甜鄉中驚醒,卻聽到從府中某處,斷續傳來陣陣怪聲,音調悲悶抑郁,于這小小孩童聽來竟似恐怖鬼鳴。正萬般驚恐間,忽見月光中一陣淡淡黑霧涌到,便又是人事不知。

  自此之后,彭家闔府上下才知出了怪異。只是,雖然后來加派護院,甚至有衙兵自告奮勇前來看護,卻仍是次次睡死,殊無漏遺。而自那次之后,便再也沒人能從夢魘中中途醒來,包括最近那些上門鋤妖的道人術士。

  “那,不知那位孩童可曾聽得怪聲大致方位?”

  一番聽講下來,醒言簾抓住其中關竅,便開口相詢。

  聽得他相問,那彭縣公卻嘆了一聲,說道:“事后我等自然也百般詢問,只是那仆童當時剛剛睡醒,也是惺忪懵懂;又只顧驚恐,竟絲毫不曉得怪聲從何處傳來。”

  “可惜可惜。那每次之后,檢點府中是否少得什么資財?又或有誰第二天醒來后覺著有甚怪異?”

  “唉!都無。誰也不曉得那妖怪倒底要作甚!”

  “那還好,最怕就是妖異害人劫財!”

  見彭襄浦說到此處神色憤懣,醒言便趕緊好言安慰一句。又見著屋中氣氛有些愁悶,他便環顧書房四周,轉過話題,開始和這位彭縣爺攀談起閑話來:“彭縣公,您這書房中諸般陳設,倒是甚為得宜。隨意而不詹亂,頗得我道家自然之意。”

  聽得醒言贊賞,彭襄浦也去了些愁色,捻著頷下三綹胡須,露出些笑容。又聽少年贊道:“彭公,您這張‘千山寒雪圖’,實是境界高潔,又與這題詩相得益彰!”

  因了某種緣故,醒言對墻上掛的那幅水墨卷軸大為激賞:“雪乘長風舞,詩伴落梅吟…這意境,真叫人神往…”

  見他推崇,彭襄浦也起了些談興,款款言道:“呵,不瞞小友說,老夫確對這雪景格外偏愛。我本是北地秦川人氏,冬季漫長多雪。只是后來宦游嶺南,一呆便是十數年。與家鄉不同,此地一年四季卻是片雪也無,便只好央著文友中的丹青好手,畫得這幅梅雪圖掛于墻上,聊解思鄉之情。”

  “原來如此!彭公果然高古。”

  于是二人這一番融洽無比的交談下來,彭縣爺越看眼前少年越順眼;再見他年齡相匹,又無姻眷,心下竟生出些納婿之意!

  且不提彭縣令心中愛材,再說醒言三人,用過晚食之后,便在落腳廂房中歇下。

  只不過,大約戌時將盡、夜色正濃之時,醒言叫來瓊肜雪宜二人,收拾一番,便按著白天探來的道路,一齊向那彭府小姐所居的庭園潛去。原來,聽彭縣爺晚飯時說,按往日經驗,今晚極可能便又是那妖異作怪之時。

  到得園中,這上清四海堂諸人,便在粉墻某處角落繁盛的花草木叢中隱下,朝庭苑中緊張的窺伺。

  特別的,經得醒言吩咐,雪宜瓊肜的先天氣機,牢牢鎖住那片假山泉圃,留心那兒會不會出甚怪處。

  “難不成,真是咱羅浮山走失的水精?只惡作劇,也不害人,倒頗似某些上清高人的風骨。”

  不過,雖然心中這般想著,手里卻還是緊緊握住那把封神,不敢有分毫的懈怠。

  三人就這樣埋伏在草木叢中,直到鐮月西移,清露漸起,那樓閣中***熄去,卻還未曾見得有絲毫的奇異。

  正當四海堂主信心開始有些動搖之時,就在那噴涌不歇的假山泉圃中,于那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涌動的泉水卻忽似沸騰起來,向四下飛濺起千萬朵珠玉般的水沫。

  這一瞬,似乎心中得了某種神秘的感應,這四海堂三人,全都在花陰中悚然而驚!(全本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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