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萬素飛所預(yù)期的，富戶聯(lián)盟中開始有退縮者，隨著激進派和保守派的分野，每個人各懷鬼胎，許多陳芝麻爛谷子的積怨被拿出來吵架，整個聯(lián)合很快分解，最后剩下幾個喊得最響的，也不敢真的鬧起來。\\WＷｗ。QΒ5、CoМ\\根本不用官方鎮(zhèn)壓，因為就幾個人罷市的話，無異于把生意往別人家送而已，他們怎么會做這種蠢事呢。

　　禮部尚書姜元敬提出致仕的消息在朝堂上引起不小震動，周榮做做樣子挽留，最后留不住，風(fēng)光地送了一程，不過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眼中的得色。

　　沒了后盾，去了尖鋒，胡胡大人也鬧騰不起來，畢竟他表面上一直是限佛派，怎么說也不能現(xiàn)場打嘴去大叫抵制限佛吧。在萬素飛建議下，周榮特別對他優(yōu)厚有加，先穩(wěn)住他，等慢慢剔除他的羽翼，架空他的權(quán)力，再一刀下去不遲，當(dāng)然這是后話了。

　　就這樣，限佛運動中最后一場逆襲風(fēng)暴，在山雨欲來之前被消洱無形，整個行動得以順利推進。

　　正月，國家推出政策，凡屯銅大戶，可按九百對一的比率向國家兌換銀兩，逾期不侯，國家將重新鑄錢投放市場。

　　此令一出，富戶們趨之若騖，畢竟新發(fā)了錢，市面上會恢復(fù)千一的標(biāo)準比率，再不拋，連那些倉庫人力的成本都賺不回來。

　　二月底，歷時四個多月的限佛運動進入尾聲，全國共拆毀寺廟三萬余座，當(dāng)年僧尼作奸犯科之比率較前年下降三分之二，退還耕地萬畝，得銅不計數(shù)，新鑄為錢，稱“熙德通寶”，發(fā)入民間，百姓歡欣，主管軍餉、民夫錢等后勤方面的官員也都松了一口氣，整件事情的引子黃餉曹被無罪開釋，劉斐特地向萬素飛登門道歉，稱是查情不周，有所失職。

　　不過就像商鞅變法，雖然富國強兵，對推行者本人，卻是幾乎沒有什么好處的。畢竟人們對改變的那種抵觸和恐懼，需要一個對象去釋放，更不用說事件中利益受損的階層。這件事情的影響，不只在當(dāng)時，還一直延續(xù)到很久以后。

　　“馮平告老還鄉(xiāng)了”，當(dāng)行動已經(jīng)快要完結(jié)，很久不曾出現(xiàn)的、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獨聚時，周榮滿眼沉痛地看著萬素飛，語聲里說不出來的愧疚、感謝與敬服。

　　四下從人早被遣散，顯得偌大一個金殿格外清冷空曠，外頭是漆黑的夜，一彎西沉的月亮半明不滅，昭示著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午夜。

　　“難為這有官癮的老油子，也肯滾蛋了”，角挑起一絲笑意，說不上是艱澀還是調(diào)侃。

　　周榮的痛惜當(dāng)然不是那位他素來厭惡的刑部侍郎，而是——且看他幾個月前剛從東齊回來時的一場對話，便會明白。

　　他本是凱旋歸來志得意滿，卻被萬素飛陳列出的東西震驚得如在冰水般顫栗。

　　關(guān)于銀銅比例、軍餉、刑部案件、民間崇佛這些事件的聯(lián)系，寫滿整整三大本的折子，一本是鐵一般的數(shù)據(jù)資料，一本是親手采集的實地證據(jù)，還有一本是對問題的詳盡分析以及解決辦法。

　　她提出的方案用最簡單的話來說是兩個字：限佛。周榮初聽，有不亞于江軒的驚訝。

　　但接下來，她結(jié)合那些證據(jù)逐條分析了限佛勢在必行的情勢，并分解成切實可行的步驟，第一步如何，第二步如何，需要哪些崗位，又安排哪些人去做。令他從震驚中緩不過來，思量再三，卻也不得不許可了她的意見。

　　下面的人事配置他看了看，基本都還說得過去，可看到最高負責(zé)人時，不由一驚，“馮平？那個凡事哼哼哈哈就怕得罪人的老頭子？他怎么行？”

　　萬素飛笑起來，纖指點了奏章上唯一一處空白的崗位，“所以要把我配在這里！”

　　“妳想以副手的職位實際主持大局？”周榮明白過來，驚道。

　　“正是，所以主位上的人資歷越高，而人越無能越好。妳甚至可以把他再升一級，方便我行事�！�

　　周榮想了想，“那他也不合適。限佛一事，波及天下，百姓愚鈍盲目，豪門利益勾連，阻力必定難以想象的大，不如我

　　吧。”

　　“不用，妳下詔書就好，具體的事情不要管�！�

　　“為什么？”

　　“因為我不想妳陷入直接沖突�！�

　　“笑話，我不陷入，放妳陷入？妳當(dāng)不當(dāng)我是男人啊？”周榮鼻孔一嗤，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卻被萬素飛迎面啪地給按了下去。

　　“我不在乎妳是不是男人，但妳是皇帝”，她看著他的眼睛，語氣頗為強硬。

　　“皇帝怎么了，皇帝應(yīng)該把擔(dān)子丟給一個女人，自己躲在一邊？”周榮被她的態(tài)度有點激怒，但連站兩次，手讓萬素飛按著，硬是沒起來。

　　“沒錯，這就是皇帝理應(yīng)的做法”，萬素飛淡淡道，“甚至必要的時候，把責(zé)任全推在我頭上。因為妳是不合適得罪天下，失去民心，以及與官僚豪門直接沖突的。”

　　“可是……”

　　“沒什么‘可是’，程嬰杵臼，各司其職”，萬素飛打斷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早日攻滅南漢，妳若為我好，聽從我便是�！�

　　他沒了話，因為此事從頭到尾都是她一手跟進，計劃作的環(huán)環(huán)相扣，如果他這樣貿(mào)然插進去，倒真不見得能比她做得好。

　　而且，萬素飛做出決定的事，是一般人可以改變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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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頭一串新年的鞭炮聲，將周榮的思緒拉回現(xiàn)場，自從行動開始這一路走來，因為他自己也忙的顛三倒四，她又總是報喜不報憂，他并沒深刻地感受到萬素飛所負擔(dān)的東西，直到這個白天，收到了馮平的辭呈。

　　他還記得，馮平聽說要被任命為這個差事的最高負責(zé)人時，嚇得面如土色，后來君命難違地接受了，也是掛個空名，在家里蹲了幾個月根本沒露面，所有直面沖突的事情都是萬素飛去做的。

　　而就是這樣，壓力居然大到讓這個老官油子承受不住而致仕了，可見萬素飛肩上，是何等的五岳三山。

　　“我……”，他再次開口向萬素飛，卻只說出一個字便哽住，接不下去。

　　“別說了，我明白”，萬素飛疲憊地看看他，臉上呈現(xiàn)難得的柔和笑容，“已經(jīng)快結(jié)束了。都過去了�！�

　　周榮黯然良久，再抬頭，轉(zhuǎn)了話題，問：“妳是不是一天一夜沒睡了？”

　　“還成吧，撐得住。”

　　“睡一會吧�！�

　　“得了，我現(xiàn)在回住處再趕回來差不多就天亮了�！�

　　“來這里”，周榮坐在寬大的金椅上，拍拍自己的左肩。

　　萬素飛不動。

　　“妳就讓我為妳做一點點什么，讓我多少心安一點，好么？”周榮伸手把她拽過來，欲蓋彌彰地加了一句，“我對妳又沒意思�！�

　　萬素飛笑笑，沒太順從，也沒很反對，安靜地被他拉過去，按在肩上。

　　她眨眨眼睛，他并沒更多不規(guī)矩的動作，真的只是借她個肩膀而已，而那肩膀簡直像為她長的，不高不低，靠起來脖子呈現(xiàn)最舒服的弧度，所以很快她就安逸地睡著了。

　　周榮手上拿起折子，眼睛卻止不住地看她。

　　幾縷碎發(fā)掩映在沒有傷痕的右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眉頭在睡夢中也輕輕蹙起，整個人有些蜷縮，像只小刺猬一樣。

　　他深深嘆口氣：她真的是只小刺猬，倔得九牛不轉(zhuǎn)，傲得不可一世，強勢得連他這個皇帝都懼讓三分，凡事死活操心也不能忍受閑著，什么委屈也不會跟妳說出來，仿佛永遠帶著那身尖刺耀武揚威。

　　但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么，每根刺，下面都是一處傷，沒有人喜歡堅強，堅強是因為不這樣就沒法活下去。

　　這些刺，讓他又愛又恨，那些傷，讓他黯然神傷，每次看她逞強，他卻毫無辦法，心里都氣的發(fā)疼。

　　“妳為什么要這樣對我……”，許久，他微微轉(zhuǎn)過頭，用下巴蹭著她光滑的額頭，幾乎囈語一樣呢喃。

　　萬素飛沒有回應(yīng)，她正在依靠在那個仿佛是為她生的頸窩里，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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