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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七章·對弈


果然第二天一早就聽人說江宗主回云夢去了,我坐在妝鏡臺前添口脂,筆下一頓卻也無甚想說,只道是知道了。

        今日是新人敬祖的日子,作為小姑我自然要到場。但我沒想到,江晚吟真的不等他姐姐敬祖完后與他再見一面了走。可轉(zhuǎn)念一想,江厭離已經(jīng)算是金家的人——往后人稱變成了蘭陵金氏的小金夫人,見人也要改稱蘭陵金氏江厭離。這于江晚吟而言,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走了也好,免得讓他看見了又是心里不舒服。

        昨夜與他說了那么多話,倒是讓我又細想了很多事情。今年之前,姨母都很少帶我出席各家宴會,清談會和圍獵更是不曾到場——一來是因為溫家猖狂,二來也有擔憂我太早開竅的緣故。但如今算是不再讓我恪守閨房之禮,帶我面見了各家小姐公子,就證明姨母已經(jīng)有為我擇夫婿的意思,或許也讓我在幾家公子中間看看有沒有同我合得來的。

        方才秋痕來為我挽了尋常的發(fā)髻,只是在前戴了小發(fā)冠,在后用了發(fā)壓,兩側(cè)插了對稱的玉仙鶴長流蘇發(fā)簪——這無疑是個大姑娘的打扮了。唯一不變的是我腦后散下的長發(fā)用絲帶束好,發(fā)尾處墜一枚鏤空芙蓉玉環(huán)——我仍是待字閨中的少女,卻也擋不住歲月滾滾,只能被推著長大。

        半月有余來,我和江晚吟相處不算多,但每次見到他我總是卯足了勁要給他點顏色瞧瞧。總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氣,耗不盡的精力。就算他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潑過來,也澆不滅我要整他的心。他這一走,我還真覺得這冒出來的活力無處安放。只能想些之前和他說話時沒想明白的地方,仔細琢磨。

        可每次一細想這些,總能從中嘗到些人生的悲苦。

        就好比我昨夜還嘲笑江晚吟說自己是為了虞茗姬好,今日卻只能望著鏡子,柔腸百轉(zhuǎn),心思難言——

        “秋姑姑,你是何時開始伺候姨母的?”

        她籠著我頭發(fā)的手停了片刻,輕聲回答道:“比小姐略小一兩歲,如今也有十多年了。小姐怎么想起來問這些?”

        我攆著手中的帕子,想不好到底要怎么和秋痕說——我既怕說的太明顯,她原本不知道卻知道了;又怕說的太含蓄,知道的也聽不明白。

        “小姐是婢子看著長大的,有什么話盡可以說。”

        “那你要替我保密,連姨母也不能說。”

        “好,婢子一定辦到。”

        我想著江晚吟昨夜的樣子,心中反復斟酌著如何表意清晰。但我卻忘了,換而言之的前提是真的懂了其中深意,而非流連于表面,更不要提覺得可笑。秋痕瞧我憋得面色泛紅,笑著順了順我側(cè)前方的額發(fā)。

        “小姐不妨直言,婢子一定把自己知道的悉數(shù)道來。”

        “秋痕,你說一個人一廂情愿地嫁了另一個人,這兩個人能不能日久生情呢?”

        “小姐是聽什么人說過這等故事?”

        秋痕的聲音云淡風輕,但我卻敏銳地感覺到她屏息了片刻。她吐出的氣息吹動我后頸處的碎發(fā),也撥動我的心——她的確知道些什么。或許,說直白些真的管用。

        “我聽南宮懿昨日提到了‘佳人有意,君子無情’。我是在想,虞姑娘傾心江宗主是仙門百家都知道的。可江宗主看起來卻也是真的不喜歡虞姑娘,但絕不討厭她。你說,他們倆若真的成親——”

        鏡子里秋痕的臉色不好看,我的聲音就卡在了嗓子里,戛然而止。

        “小姐,這話你可斷不能說給江宗主聽,更不能當著外人說。”

        我心里一驚,想著我說都說了,還不得把江晚吟得罪透了。但又一想他昨夜的樣子,卻也不像是真的氣急。一時間,我也難以定奪到底要不要道這個歉。

        原本我以為只有江晚吟忌諱我胡說八道,卻沒想到這是所有人都不能提的禁忌——也怪不得,虞氏雖不如往日,不比現(xiàn)在的四大宗門,但好歹也是百年世家,名望仍在,卻依然不敢對江晚吟施壓。可這之中究竟有什么樣的故事,我今日必定要探聽清楚。

        “虞氏和江氏也算是親戚,既然虞姑娘心悅江宗主,怎么這些年了也不見有人去說親?只因為江宗主不喜嗎?我看軒哥哥之前也不喜江厭離,但如今不也好得很嗎?怎么別人可以他們倆就不行?”

        “我的小姐啊”,秋痕的聲音分外溫柔,也帶著說不出的傷感。她望著鏡子里的我,卻沒在看我。“總盼著你慢些長,別知道那些不該知道的——日日當個小姑娘在夫人膝下,亦或在不凈世的高墻中也好。”

        她笑著搖了搖頭,“夫人說的對,你本就該是九天彩鳳,一座象牙塔如何留得住你。想來,夫人遲早也是要教你的。”

        秋痕把那段陳年往事一一說與我聽,那是上一輩難以說起的傷痛,是結(jié)痂也不能化解的疤。怪不得前任江宗主總說要順孩子們的心意;怪不得虞茗姬雖張揚跋扈,卻也不敢接近分毫,只能隔水望花;怪不得江晚吟就算再不喜也只是遠遠退開,只字不言

        所有人都明白,所有人都緘默。

        是因為前車之鑒,不敢再重蹈覆轍。

        原來,有些故事,在很早以前,就寫好了結(jié)局。

        我心里也開始替江晚吟難過,父母不和、爭吵不斷,一個家風雨飄搖,那他小時候是不是每天都在擔驚受怕?究竟依什么度日呢?無人關(guān)懷、無人矚目,看似光鮮,實則傷痛。

        “所以啊,小姐,有些話在外人面前說不得。不是所有人都會包容你的無心——最怕有人借機生事,到那時就是有口難辯了。”

        如今想來,我昨晚話說的直接,句句都是直搗心窩。明明與我毫不相干,我還非得插上一腳。自以為好玩生事,其實卻是真真?zhèn)税伞N业拖骂^去,決定以后不再拿他的婚事開玩笑了。若有機會,還應該給他道個歉——雖說我當時不知情,但終歸是逾越了界限。我同他,沒有那么深的交情。

        “知道了,多謝姑姑教誨。思琰一定謹記于心。”

        敬祖時,因著我私心里覺得愧對于江晚吟,從而也沒為難江厭離——我總覺得她搶了我哥哥,說到底還是不太開心。

        之后的兩三日我也總算閑散下來,軒哥哥整日同江厭離在一起,姨母遣了秋痕和蕓兒為我打點行裝,她自己時不時會邀大哥單獨談談。兩個人弄得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談些什么。我去問軒哥哥,他只是置之一笑,不肯告訴我。

        我懶得理他,就自己提著鳥籠去找哥哥玩。誰知我們倆正逗鳥逗得來勁,大哥好巧不巧來教導哥哥的刀法,被撞了個正著。大哥不出我們所料的大發(fā)雷霆,聽說半日之內(nèi)都沒人敢靠近哥哥的入云館。因由這是在金家,大哥不好動手罰我們倆——而且,上面又有姨母攔著,左右罰我也罰不到位。他干脆就先放我們倆一馬,說回了不凈世再收拾我們。

        正是我郁悶的時候,哥哥好死不死提起來我欠江晚吟錢的事情。我聽著一愣,怎么他也知道了。我就老實交代了,誰知道哥哥不僅不幫我,還對江晚吟大加贊揚——

        “才要你二百兩?!二百兩?!江宗主可真是太仗義了,這鳥的品相,嘖嘖嘖,他要我一千兩我都給!”

        我差點氣絕,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有錢你給!白白騙我二百兩算怎么回事!還鬧得我跟著你一起挨罰,回了不凈世又要抄書!”

        “分明是你答應幫我?guī)B雀的,怎么又要反悔!還有啊,我生辰快到了,這不是現(xiàn)成的禮物?怎么能要壽星給錢呢!”

        我甩開他憤憤不平地走了,想著怎么也得在走之前參江晚吟一本——這二百兩我可不白給他!

        忽然間靈光一現(xiàn),計上心來。我回轉(zhuǎn)過去拉著哥哥的衣袖撒了個嬌,

        “行吧,既然哥哥是壽星,那妹妹我送這個禮。哥哥你開心嗎?”

        他被我膩得抖了一下,伸手把我推遠些,“心領(lǐng)了,但你有事直說。”

        “心領(lǐng)了?那就是東西不要了,鳥我?guī)ё吡恕薄罢O!別別別,小祖宗,我真的開心、高興、快樂、喜極而泣,你好好說話,把我的鳥放下。”

        我收回要去提鳥籠的手,然后挨著他坐下來。哥哥甩開他從不離身的折扇,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怎么,有心事?”

        “你帶著你的鳥去我那兒下棋吧——咱們好久都沒下過棋了。”

        “就你那個三腳貓棋藝還找我下棋?”

        “你半吊子的修為大哥不照樣帶你練刀?”

        果然,一提大哥他就蔫。收了扇子,站起身來抖了抖袖子,“好好好,咱們兄妹倆沒必要——‘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說要下棋,那就下吧。”

        “前幾日姨母說有些日子沒見你了,還有些想你。我等一下叫了她一道來小聚片刻。”

        姨母喜歡江厭離,每每到了午后,江厭離都會去姨母那里喝一盞茶、吃些點心,保不準軒哥哥也在。這個時候剛剛好,請了姨母就等同于請了江厭離。

        回了露華殿,我遣了人去備上好的金駿眉又一些精細糕點,叫錦兒取了我的烏木棋盤和白翠兩色的玉棋子,又命人點了檀香、掛上鳥籠——萬事俱備,只等時機。打發(fā)了人去請姨母,我這一出戲算是序幕拉開。

        哥哥和我下棋永遠都是我先走——更小些的時候他甚至會讓我?guī)撞剑@一次也不例外。我摩挲著手中的翡翠棋子心中盤算,并不是要如何贏這局棋,而是如何把這“戰(zhàn)線”拖得更久一點。

        “嘖,你這兒茶香、棋美、香沉,只差一點。”哥哥端著茶杯抿了一口,又給自己塞上一塊桂花糕。

        我才懶得管他差什么不差什么——本就不是來下棋的還那么多道道。可我卻忘了,哥哥這個人心思是最為單純的——他不一定看得透我此番用意,來這兒對我也不一定有助益。

        “吃還堵不上你的嘴!錦兒,把他的茶撤了!”

        “誒,你這個人!我跟你說啊聶思琰,你這樣可是嫁不出去的!”

        我沖他挑了挑眉,“嫁不出去那好啊,我就天天在家禍害你唄!”

        “你!不知道打哪兒學的牙尖嘴利。”

        “我這么些年不都跟著你嗎?學也是跟你學的!”

        “行,跟我學的。那現(xiàn)在,跟我學——‘差了哪一點’?”

        看在他愿意陪我來的份上,我配合他一次。舉了舉嘴角,僵硬地問他,“差了哪一點?”

        誰知他微微一笑,一子落盤之間竟叫我全棋命懸。哥哥湊近了身和我對視,那一雙眼睛盯著我,“人靜。”

        我掐捻了片刻,終于找到了他的漏洞——越是兇猛,軟肋越是致命——想來這一招之下他必輸無疑。“不靜又如何?”

        咔噠一聲,棋落成局。

        我趾高氣昂地又拾起一顆棋,得意洋洋地看著他,覺得眉梢都要飛起來。不知道他有沒有讓著我,但這是我少有的贏他的時候。

        “下棋不靜,就是自斷其命。”

        誰想他一子之下竟能撼動乾坤,片刻之間轉(zhuǎn)敗為勝、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急得恨不得趴在棋盤上找他的錯處,卻是退無可退、無處逢生,只能咬著牙根兒哼了一聲。

        “錯了錯了!悔一步!”

        哥哥忙攔著我的手不讓我動,“你叫我來陪你下棋,你怎么還耍賴!不行!”

        我垮下一張臉,隨手把棋子往棋簍里一甩,別過頭撐著臉不看他。氣死我了。

        “你看你,又來了。從小就是,跟我下棋總是輸,輸了就生氣,生氣了要我哄,哄好了還要下。唉,哥哥我真是命苦,攤上你這么個妹妹。”他折扇一甩,坐到我旁邊來。伸手拍著我的肩膀道:“也沒辦法,誰叫你是我妹妹。那,再來一局,我讓你三步?”

        “八步。”

        “你要上天?”

        “不下了。”

        “六步。”

        “成交。你去收拾棋盤。”

        我瞧著哥哥收拾棋盤,心里的不爽也一點點散去了。忽然間想明白了個道理——當你真的愛一個人的時候,不管是輸是贏,你都是輸。就像哥哥和我,總是他一讓再讓。但若你愛的人也愛你,那他或她一定不會讓你一味的委屈。

        我在心里罵自己臨陣心軟,憤憤地咬了一口糕點,“算了算了,你讓我三步得了。”

        “誒,還是我妹妹懂事。你手邊那塊糕點看著挺香的,遞過來我嘗嘗。”

        “你不要蹬鼻子上臉!”我兇巴巴地將糕點戳進他嘴里,“得了便宜還賣乖。”

        門外傳來一陣笑聲,我們兩人一人叼了一塊點心轉(zhuǎn)頭去看——活像兩只蹲在樹上的松鼠。

        “不怪子軒說自己沒把你慣壞”,姨母扶著凝霜的手走進來,后面跟著含笑的江厭離。“原是你跟他學的嘴上厲害些罷了,心里還是懂事的。這般,我也算放心了。”

        “禮就不必行了,見到二公子安好便好了。你們二人繼續(xù),我和你嫂子也趁機體會一番‘茶香、棋美、香沉、人靜’的意境。”

        錦兒十分乖巧的給她們二人上了一人一盞金駿眉,姨母端起茶杯放在鼻下聞了一回,“你還真是,認準了一種茶便不再換了。再好的雨前龍井、天山寒翠都換不走你這點金駿眉——死心眼。”

        “死心眼有什么不好,從一而終多好啊。好了好了,不說話了,不都說了要‘人靜’嗎?”

        “是了,我們都安靜看你們下棋。”江厭離跟著笑道。

        我看著棋盤,心中涌起一陣難言的激動——魚已經(jīng)在網(wǎng)中,只待我收網(wǎng)的那一刻。這種感覺傳遍了我的全身,叫我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哥哥顯然發(fā)覺了我的不對勁,抬眼瞥了我片刻,又低下頭去。

        此時我哪里還有心情管什么下棋不下棋的,只是胡亂擺了三顆子就開始新一輪的搏殺。好在哥哥還算懂我,知道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算他不是真的明白我要干什么,他也樂得幫我。所以,他沒有下什么狠手,只是和我拖拖拉拉地打了幾個假把式。

        我這個哥哥,雖然學習修為不行,看起來整日醉心花鳥之間。但他下棋作畫一類的閑散功夫卻是絕佳,其中下棋尤甚。都說走一步看三步的已然不凡,他卻是知一推十或者更甚——在我心里,他就是棋局諸葛,謀局精妙,料事如神。只是他平日里晃著個扇子不著調(diào),我和誰說都沒人信。久而久之,我也就不說了。就算每次下棋我都和他生氣,但心里我還是崇拜他的。也有那么點不服氣吧

        香燃了兩刻,茶換了一盞,屋內(nèi)靜得連外面漏刻的滴水聲都聽得見。我和哥哥還戰(zhàn)得“如火如荼”。他一向有耐心,只要不練刀學習,干什么都好。但此時我已經(jīng)按耐不住了,暗地里給阿沐使了個眼色。她十分會意地以一顆極小的石子射出,擊中了那只正在休息的青雀。

        鳥兒受了驚,在籠子里蹦跳著‘啾啾’叫,連帶了籠子里的鈴鐺也跟著一起響了起來,驚擾了這午后的安寧。姨母放下手中的書,抬起頭來循著聲音望過去,皺了皺眉。

        “這是哪兒來的鳥雀。”

        “我聽聞阿琰前幾日為聶公子尋了一只極為罕見的青雀做生辰禮,想必就是這一只了。”

        姨母倚著引枕,緩緩地問道:“就是引得聶宗主大發(fā)雷霆的那一只?”

        我和哥哥對視一眼,十分乖覺地放下手中的棋子湊到一起。

        “是我自作主張給哥哥尋來的,不怪哥哥。”

        姨母的面色柔和了下來,“我亦沒有怪你們二人的意思——是赤峰尊太過急躁了。這青雀倒是好看,從哪里尋來的?”

        “姨母好眼光!”一聽到有人夸他的鳥哥哥就來勁,都不用我提點就自動發(fā)言。“是妹妹托江宗主尋來的。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寶貝啊,鳥市上得千兩白銀才能求得一只——毛色品相有沒有這么好都不知道呢!”

        一聽這個價錢,姨母的嘴角抿了起來。江厭離的臉上亦是出現(xiàn)了略微尷尬的神色,她趕緊問道:“那,這一只得多少銀子。”

        現(xiàn)在就到了我大展身手的時刻了——

        我低眉順眼地走到姨母身旁坐下,挽著她的手柔聲道:“嫂子莫擔心,江宗主仁義,只算了我二百兩。”

        “二百兩”這個數(shù)一出來,我就聽到江厭離輕輕抽氣的聲音,姨母的眉頭也皺得更緊了。我心里想著,沒想到吧江晚吟,你也有今天。

        看姨母臉色不對,江厭離趕緊解釋,“阿澄不懂事,我替他向聶姑娘告罪,這二百兩我現(xiàn)在就差人去取銀票。阿娘也別和他計較,想是覺得兩個人玩得近些,胡謅來的。”

        “無礙。”

        姨母的語氣雖不快,但我看著卻沒有真的不高興。而她并無阻止江厭離的貼身侍女急匆匆地出去取銀票,更沒阻止她把銀票塞到我手上。

        我心里是想直接接下,但又要顧及面子,就做著樣子推脫一二。江厭離心里明白這事兒不是我說不用就不用——見我不收就交給了錦兒。錦兒用眼神去探姨母的意思,得了準許之后就將銀票收起來了。

        江晚吟又沒說要我立刻還,那這銀子還能拿出去放貸,收回來的利益一年少說也能有二三十兩——只用在年底時收回部分,再加上我平時攢的錢能湊出二百兩,手上還多出來余錢。我心里算盤打得美,卻是忽略了姨母話中的意味已然改變。

        “阿離,這事兒也怪不得江宗主——江家因溫氏而遭飛來橫禍,重建不久又射日之征。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正是四處要用錢的要緊時候。你弟弟他身為宗主,不能不為宗室弟子們著想。他這般精打細算,也是可以理解。”

        說著,她話鋒一轉(zhuǎn)——只怪我太得意忘形,竟沒聽出這些話中的深意。

        “只是,阿離啊——江家根基深厚,就算遭此橫禍也不該二百兩都出不起啊!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心想著如何安排這二百兩銀子來多得幾分利——年下我一定要有錢帶著哥哥包了皮影樓的場子,一整天都只準給我們倆演《貓與鼠》!卻未曾察覺到這話題的方向已經(jīng)發(fā)生了偏轉(zhuǎn),向著我無法控制的方向飛馳而去。

        江厭離放下手中的茶杯,一雙杏眼低垂,一副慚愧又無助的神情,當真是我見猶憐。

        “原本家中是有賬房先生的,但……一遭橫禍后,阿澄為了重振江氏殫精竭力,家中事宜便是我一手操辦。也怪我不精于此道,就算日夜學習也不過爾爾,勉強管家罷了——尤其是重建蓮花塢,萬事重頭來,總是繁瑣細碎,總有想不周到的時候。”

        “我在的時候還好——自打離開,阿澄便有些忙不過來。他有宗主政務在身,又要練劍修習、教導弟子,還要外出夜獵。這宗內(nèi)的繁雜瑣事,怕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再加上秦嶺以南每每入夏就降雨頗多,易發(fā)洪澇,往年還要加筑堤壩,開挖河道……這今年,南方各家因著糧食銀錢不足,已經(jīng)挪用了修堤開溝的銀兩……所以阿澄才……”

        她未把話再說下去,江厭離眼中含著兩汪淚水,連聲音都哽咽了起來。

        “喂”,哥哥用手肘推了推我,小聲說道:“江家在之前的風波中遭了重創(chuàng),但咱們不凈世還好好的,并沒受太大影響。不若這銀票你就還回去算了。”

        哪里還用得著他說,江厭離那一段話就讓我無地自容。我突然覺得手中的銀票重比千金,更是心中有愧,打算還回去。可還未等我開口,姨母便先我一步發(fā)話了。

        “唉,難為江宗主,年紀輕輕便扛起如此重擔——想必每日朝乾夕惕已然很是辛苦,再管宗門瑣事……任誰都是分身乏術(shù)。”

        江厭離點頭稱是,她聲音哀傷,“自家事,自己擔著罷了。我只是心疼阿澄,小小年紀……”

        姨母見她這般,也跟著傷心起來,用手絹抹著眼淚,挨過去安慰江厭離。我和哥哥擠在一起插不上嘴——我是萬萬沒想到,本來只是想?yún)⒔硪饕槐荆l知道竟是這樣的結(jié)果。沒等來姨母的霹靂手段,反幫他博得了同情。

        姨母拍著江厭離的手,有些嗔怪地看著她,“你這話說的就生分了:什么自家人不自家人的?你我是一家人啊!能幫一把的時候,自然要幫一把。”

        江厭離搭上姨母的手背,感恩卻無奈地笑道:“多謝阿娘關(guān)懷,只是如今我是子軒之妻,又有身孕,著實不便插手江家內(nèi)務。”

        “這有何難?”姨母咂了一口茶,“叫小寶替你去就是了——她本就善于治家,心思又細膩,算賬也算得清楚,又精通些經(jīng)營之道,是個絕佳的人選。”

        這一下可是太刺激了,轉(zhuǎn)彎轉(zhuǎn)得我和哥哥一下子都沒反應過來——只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安靜的像兩個木頭人。

        “這倒是,早聽聞阿琰絕頂聰明,更是攻于數(shù)術(shù)、治家有方——”“那是!我妹妹的數(shù)術(shù)是金光瑤手把手交的!當然精妙!”“只是,終究還得阿琰愿意才行。”

        我的蠢蛋哥哥方才反應不過來——這時候倒反應的快,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我恨得咬牙切齒,暗地里狠狠一擰他的腰。他更是沒輕沒重地嗷了一聲,最終在姨母的目光中忍痛安靜下來。

        我趕忙陪著笑臉,“姨母和嫂子言重了,阿琰哪里來那樣的本事?不過是照著從前先輩的樣子,照貓畫虎地做罷了。在自家也就算了,外面可是斷不敢胡鬧的——若是弄錯了一星半點,我哪里擔待得起。”

        “阿琰這樣說就是和我見外了”,江厭離溫柔地看著我,“你只把蓮花塢當做自己家。”

        “現(xiàn)在都是一家人,你也不必過謙,去便是了。你若真是擔心,我叫秋痕同你一道去,做事之前都和她商量一番,如此也算是穩(wěn)妥。”

        我看著她們,心里十分想拒絕,但又不知道從哪個角度入手。想了想,只能再對不起江晚吟一次了。

        “嫂子,我并未和你見外。雖說我年紀小,還不曾經(jīng)世,懂得不多,但也愿意在微末處幫些忙。只是,嫂子也知道,江宗主”這話是未說完,可江厭離心里是比誰都明白——大半月前,是誰在夷陵把我嚇得魂不附體?我到要看看,她還能說出些什么理由來。

        “我知道你的顧慮——阿澄他脾氣的確暴躁了些,但心思絕不壞,不會有意為難你的。若你肯幫忙,我自然也會叮囑他。”

        “怎么,你同江宗主的關(guān)系不好嗎?”哥哥突然開口,我卻被問得一愣,十分不解地看向他——我和江晚吟關(guān)系好嗎?我和江晚吟關(guān)系好?!

        不了,我們倆是陽關(guān)道和獨木橋的關(guān)系。只希望井水不犯河水就好。

        想想幾天前我竟然還有點舍不得他走,真是無語——沒人吵架了寂寞,我怕是閑得發(fā)慌。忙起來就都忘了,誰還管他呢?更何況我尚在金麟臺就不占分毫優(yōu)勢,去了蓮花塢那不是自投羅網(wǎng)地送死嗎?我才不去呢!

        “萍水相逢罷了,沒你說得那么好。”

        “是嗎?我還以為你同江宗主很合得來呢。”

        “姨母為什么這么想?”

        聽了姨母的話,我心里一團亂麻——這都是些什么事兒啊!

        姨母不慌不忙地搖著團扇,而我在一旁如坐針氈、心如火燎——片刻不能安定。

        “你來了第一天,連金麟臺都不曾上——在鎮(zhèn)子里碰到了就邀江宗主去‘滕王閣’吃點心。晚上又同江宗主一道來月下閣,合奏更是天衣無縫。中間一段日子雖說不是日日都見,但隔三差五總也能聽到些風聲。昨日你又主動去幫忙擋酒——我以為,你們二人關(guān)系甚好。”

        “是啊,我也以為是這樣。嫂子大婚當日,江宗主還作了一首催妝詩打趣她來著——想是生氣了不肯去。”我哥哥心思單純,許多事情都不聽不出輕重緩急。就像現(xiàn)在是火燒眉毛的時刻,他還無知無覺地不忘火上澆油——抓起我腰間的青玉佩便問道:“你這玉佩哪里來的?昨天還沒見過呢!老實說,是不是江宗主給你賠不是用的?”

        我急忙要去捂哥哥的嘴——‘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全是憑他這樣沒輕沒重的人!“你不要瞎說!當日江宗主那也不算打趣,你說說站在門內(nèi)的哪個不是他的親戚,怎么就非得是說我呢!”

        這話說出來我卻突然有一種馬失前蹄的感覺——如此就是證實了江晚吟以催妝詩“打趣”我,還打開了哥哥繼續(xù)解釋的話匣子。

        “還能說誰?只有你一個人白醋黃連醉天仙,寫詩作詞一首又一首——可不就是給你寫的。‘行至檻前遇難戚’實在是貼切。”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來,江厭離用手絹掩著嘴,姨母更是拉著我笑個不停。

        “想來阿澄也是覺得同你親近幾分才打趣你的——我看著他長大,快二十年了我也甚少見他同誰玩笑。”

        我很想提一提虞茗姬,但一想到之前秋痕的叮囑,就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了。

        “看來江宗主也同我們作同樣的感想,只有你還是拒人千里。”

        我被他們幾個人說的無法辯駁,只能沉默地吃著糕點——江晚吟他當真是這么想的嗎?果真覺得同我親近幾分嗎?

        我想起他前夜里罵我的樣子,覺得實在是不可能。但言語中,多少還是流露出一兩分的關(guān)心吧——比起在夷陵時的狠厲狂躁,他多少是對我緩和了幾分。

        軍心亂,自然難勝大局。

        “這我還得問問大哥的意思。”

        我明明可以咬死了不想去,卻偏要顧及別人的面子一讓再讓。說到底,不過是給自己留些面子、拖延時間而已。

        “去請赤峰尊。”

        我沒想到姨母如此果決,竟直接遣人去問大哥的意思。

        片刻后大哥便帶著霸下來了露華殿,一進門看見那只活蹦亂跳的青雀就來氣。錦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給他上了茶,姨母將事情一一說給他聽。我以為依著大哥的性子,一定會回絕——畢竟我還得回家挨罰呢!可他沉思了一會,竟答應了。

        “年歲漸長自然要出門歷練——成日的在家里,我亦不敢重罰,縱得你總是肆意妄為、不知天高地厚——”“我沒有!”

        “你是將笄之年,要學會為人處世、審時度勢——修為本就不行,出言就要懂得三思。”

        “還說我,整個屋子里最不會體察人心的怕就是大哥你!”

        哥哥平日里是最怕大哥的,眼下我和大哥正面頂嘴,他在一旁就嚇得肩膀一抖,恨不得趕緊離開了才好。

        這時候,江厭離趕緊出來打圓場。“赤峰尊實力強橫——是剛強御下之道,耿直些也不為過。只是阿琰為女子,本柔弱。自然也要懂得以柔克剛、回還相與。不過阿琰年紀還小,單純些是正常的事,赤峰尊不必如此。”

        “正好出去磨一磨你這脾氣,總也是不知收斂。”

        我氣得眼眶泛紅——這還有外人在呢!大哥怎么什么話都直說!

        “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的!去蓮花塢總好過天天被你罵、被你看不起!”

        我把東西往地上一掀,糕點茶水稀里嘩啦灑了一地。我轉(zhuǎn)身就往外跑——誰要等他來罵我。

        出了門我還聽見屋里的動靜。

        “小金夫人也見識了,她就是這般脾性。這番去蓮花塢,恐怕還得辛苦江宗主了。”

        辛苦江晚吟?怕是得多辛苦辛苦我呢!

        “阿琰是子軒的妹妹,自然也是我妹妹,哪里要這么見外。她去蓮花塢幫忙治家,我和阿澄還得謝謝她。自然也得感謝赤峰尊”

        我走遠了,后面的話聽不清,我也不想再聽——不過都是他們相互寒暄吹捧的話,不聽也罷。

        用袖子抹著眼淚,我漫無目的地在金麟臺閑逛。走著走著,卻是向了軒哥哥的云菲院——

        才進大門就見小池塘里種了滿塘荷花,此時荷葉初出,仍卷著嫩葉。我嘆了口氣,別過頭去不再看。一個人在滿園梨花的簇擁下尋到梧桐樹下的秋千上,

        “進門也不說一聲,大小姐脾氣什么時候能改改?”

        聽到這話,我悶聲不吭,眼淚卻是落了下來。

        軒哥哥見我不答,慢慢地踱過來。一見我掉眼淚卻是慌了神,連忙蹲下抽出帕子給我擦臉。

        “怎么回事?這是在哪兒受氣了?”

        “你是不是也嫌棄我修為不高、天分太差?”

        我別開頭,從秋千上跳下來。軒哥哥跟著我站起來,笑道:“赤峰尊又說你了?”

        “是。”

        “你就當耳旁風聽不見。只是,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又說起這個?”

        軒哥哥又把我抱回秋千上,走到我背后輕輕地推著。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只聽他在后面咋舌。“你啊,真是引火上身——自以為一盤棋布得很好,誰知道卻給人反殺得猝不及防。你差錢就來跟我要,你氣不過就來跟我說——我這邊一摞銀票、一封信就能辦妥的事情,你這大張旗鼓的又是何苦!”

        我耷拉著腦袋,心中愁苦。“那現(xiàn)在怎么辦?我能不能不去?”

        “赤峰尊都答應了,我還能說些什么?只能是多幫你準備些東西而已。你在那邊有事就給我寫信,實在不行我就去接你——江晚吟脾氣差的離譜那是人盡皆知,也就只有阿離才覺得他本性溫和。你去了,別理他就是。若真是氣急了,你罵兩句也不是不可以。”說著抽出幾張傳送符,遞到我手里,“這些你拿著,雖說他無論如何都是不敢對你動手,但還是拿著穩(wěn)妥些。”

        軒哥哥總是對我這么好,我委屈地抹了抹眼睛,小聲地嘟囔著,“你說,我要是姓金該多好啊。如何也關(guān)不著他什么事,罵我也輪不到他——你要是我大哥,那該多好啊。”

        “長兄如父,赤峰尊是聶氏家主,對阿琰你自然要嚴厲些。子軒兄只當你哥哥,當然會寬宏寵溺更多。這兩者,何必比較?”

        一抬頭,剛好看到金光瑤從外面走進來。他對軒哥哥行了禮,兩人又寬慰我一二之后便開始商討后續(xù)的禮數(shù)事宜。我被放在秋千上,軒哥哥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推著我。

        可是人心偏倚從出生既有,又從何提起“無須比較”一說呢?

        四月之初,細風一吹,梨花紛紛落了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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