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汽修廠
網吧里煙霧繚繞。
方便面的味道混合著刺鼻的煙味,周身是噼里啪啦按鍵盤的聲音。
陳深的鼠標停留在頁面最下方的廣告上,以及,加粗的字體。
他摘下耳機,匆匆往外走。
網管見他走的急,不免有些奇怪:“怎么這就走了?你不是包夜嗎?”
陳深頭也不回:“有事,錢先記著。”
夜幕降臨,肥金剛吃了晚飯,被他爸按在桌上寫作業。
滿臉疲憊與哀怨,在手機震動后煙消云散。
他看到陳深發來的短信,喊他在燒烤城見面。
燒烤城這會的人還不算多,等過了九點就幾乎滿座。肥金蹬著他那輛小破自行車,遠遠地就看見陳深坐在空桌前。
他滿腹狐疑地走過去:“來了不先點菜?”
桌上鋪了塑料桌布,下擺隨風飄飄蕩蕩,邊角上還被上一桌客人摳破了幾個洞。
“你不是吃過晚飯了?”陳深慢悠悠喝著一次性紙杯里的白開水。
“那你喊我來這干嘛?”肥金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下,雖說剛吃飽,但手還是沒忍住拿起了桌上的菜單。
“我還沒吃,”陳深頓了頓,拖長了音調,“所以喊你來——”
“來付錢。”
開始入秋,風變得冷。陳深壓了壓鴨舌帽的帽檐,頭低低地玩手機。
點的菜很快就上來,煙熏火燎的,卻又香氣撲鼻。
“要不要點瓶啤酒?”肥金將餐具從塑料薄膜里拆出來,還不忘關切地問上一句。
陳深搖搖頭:“等會還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肥金到嘴邊的五花肉串還沒來得及嚼,連忙反問道。
陳深隔著空氣向他投去目光,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你舅舅廠里,還缺人嗎?”
他依稀記得,肥金曾經說過自己有個開汽修廠的遠房舅舅。
肥金一愣,沒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了?你有朋友想去?”
“不是我朋友,是我!标惿钫f得平淡,用筷子將烤茄子上面鋪著的蒜蓉撥開,慢慢悠悠的,全然不顧肥金的驚訝。
“你要去?”他不相信這話是從陳深嘴里說出來的。
當年陳家落魄,他也問過陳深一次。高傲如陳深當即就拒絕了,甚至有些發飆地表示自己就算餓死也不可能自己出去打工。
現在這是,轉性了?
“嗯!敝钡疥惿铧c了下頭,他都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可事實上并沒有。
因為陳深抬起頭,很認真地又問了一遍:“還缺人嗎?”
“你去賭了?”肥金小心翼翼地問。
——如果不是去賭了不至于那么缺錢。
只是后半句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沒敢問出口。
陳深用一種“你在想什么”的眼神看著他。
“那你為什么要去?”肥金想不通。
陳深皺了下眉:“我需要錢,現在!
“你真去賭了?”肥金壓低了聲音,卻多了一絲急迫。
陳深靜了半晌,肥金愈發覺得不對勁。他嚇得手里的烤串都覺得索然無味,連忙丟了往他身側拱。
“張學友要開巡回演唱會了,明年!标惿蠲蛑绷舜骄。
肥金頓時啞然。
他不知道陳深什么時候開始喜歡張學友了。喜歡到為了去看他的演唱會,決定去廠里打工。
明明是他以前最不屑一顧的事情。
“不至于!狈式饟u了搖頭,“買一張門票嘛,這點錢找我爸拿就行,何苦跑去那個汽修廠,累得慌!
他說的在理。他舅舅那個汽修廠里,滿是穿著工作服的工人,身上、臉上,蹭滿了油污。
流水線上的零件從眼前一輪又一輪地過,工人們就沒日沒夜地干。
他覺得自己都不是那種能吃苦的人。
更何況陳深。
矜貴的小少爺,怎么可能彎腰。
“總不能一直這樣!标惿詈闷獾馗忉。
又好像是在跟自己說,他的聲音很輕。
“渾渾噩噩了這么兩三年了,總不能一直這樣,對吧!彼蝗惶痤^,眼底是濃重的墨色,卻炙熱無比。
肥金仿佛要被他眼底的溫度灼傷。
他抖了下肩,有些不敢相信地開口:“因為林向意?”
陳深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繼續剛才的話題,靜默道:“側面的位置總歸沒有正前方的視野好!
有一瞬間,肥金覺得陳深瘋了。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陳深。印象里的小少爺,從來沒對什么事上過心。
肥金頓時啞然,只能附和著點點頭。
兩個人都不說話,默默吃著。
良久,肥金才問:“那她要是以后去很遠的地方上大學了,你呢?”
陳深無聲地笑了下。
陳深是驕傲的,從天堂跌入泥潭,唯一讓他開始懷疑與自卑的,是此時此刻的林向意。
以至于在互相拉扯的狂潮里,他終將被淹沒。
林向意曾很多次表示,她想要去的地方,是車水馬龍無限希望。她指著報紙上的海城時,眼里閃爍著希冀的光。
可是陳深不是這么一個充滿希望的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又或者說,在遇到林向意之前,他都沒有考慮過未來。
混吃等死,得過且過。
能過一天是一天,什么狗屁追求,他不信這些。
惡魔在黑夜里吞噬夢想,然后將失去夢想的人也吞噬。陳深曾經在那個不開燈的倉庫里整晚整晚地坐著,與黑夜融為一體。
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呢?他甚至不能用絕望來形容自己。
可是林向意向著光。
-
汽修廠里已經下了班,除了看門的老頭正坐在門口。
他一手拿著碗,一手往嘴里扒著飯。
白米飯上蓋了幾顆青菜,炒的時間久了,菜葉子變得微黃。
見兩個人走過來,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說:“已經下班咯!
“我知道,”肥金點點頭,“我們來找人的!
說著,他拉著陳深往后門走。
上一次來這個廠子,還是去年的事。那會也不記得為什么會來,但肥金記得自己舅舅就住在廠房后面的平房里。
不同于陰冷潮濕的員工宿舍。
員工宿舍像極了膠囊,外省市來廠里打工的人都蝸居在一起,一個房間里住著四到六個人不等,那夏天時的汗臭味隔著老遠就能聞到。
機器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造好的汽車配件一車一車往下游的廠里運。
流水線就是如此。
枯燥、乏味,沒有生氣。
每個人都像機器人,像一顆螺絲釘。
肥金敲了敲門,過了良久才有人來開門。
李順發的頭從門縫里探出來,看見是肥金,不免有些奇怪。
“怎么現在來了?”說著,李順發拉開了門,讓他倆進去。
李順發正在吃晚飯。
頭頂小電風扇晃個不停,電視機里放著湖南衛視的還珠格格。
正放到一群人截了囚車準備仗劍走天涯。
看得李順發熱血沸騰。男人至死是少年,他也想說走就走,只可惜,少年也會白了頭,被生活困在原地。
看見陳深,李順發的表情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吃飯吶,舅!狈式鸶砂桶偷睾阎,陳深扯了下嘴角。
有夠沒話找話的。
肥金也知道自己說的是廢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非要張嘴問一問。
李順發一屁股坐回了桌前,往自己的碗里又滿上了黃酒,還不忘招呼他們:“陪著一起喝點?”
“回去還寫題呢!”肥金跟著樂呵呵地笑,說出來的答案自己都不信。
“?煽,石可爛,天可崩,地可裂,我們肩并著肩手牽著手……”
一集終了,李順發拿起手邊的遙控器換了臺,連著換了幾個都在放廣告,他無奈地將遙控器放下。
“說吧,這時候來找舅舅,啥事?”
肥金撓撓頭道:“也不是啥大事,就我這兄弟,想來您廠里干點活,不知道行不行?”
李順發是知道陳深的。
準確的說,是知道陳應天。
陳應天出事那天,他也在現場。圍在一圈看客中間,他看著警車嗚哇嗚哇地開過來,然后下來了兩個穿著制服的人。他們沖進陳家的大門,然后把陳應天從里面拽出來。
陳應天像是一夜之間老了許多。原本烏青的頭發白了一大片,臉上遮不住的倦容。
外面的人開始指指點點,說他跑了老婆,又害死了人。幸虧老婆跑得早,不然得跟著他受苦。
李順發點了支煙,瞇著眼聽他們議論,頭卻像長勁鹿一般,忍不住往人群里看。
他沒看到陳深。
陳應天的手上戴上了手銬,警察將他塞進車里,一邊一個坐著。
警車開久了好一會,人群才慢慢散去。李順發終于看到了陳深,那個半大的小子,是自己外甥的好兄弟。
他手里的煙正好抽完,煙屁股被他扔在地上,用磨破了皮的皮鞋碾了又碾。
這年頭做生意越來越難了。陳應天倒臺,讓整個十八幺嘩然,一連幾天都議論紛紛。
李順發收起了思緒,上下打量著陳深。
從小被嬌生慣養大的人,能干什么活?李順發可不信,他嗤笑了聲。
陳深并沒有什么反應,而是依舊靜默著站在那里。他與李順發對視一眼,從李順發眼中看到了譏諷與嘲笑。
但他一句話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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