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呼嘯，數不清的多羅鳥自茂密樹叢中飛出，全部朝著那揮刀自如的男人奔去。

        陸亭洲的刀極快，連刀影都看不清，連帶著疾風，他整個人仿若與刀合為一體，在多羅鳥鋪天蓋地的圍攻中殺紅了眼，殺出一條路。

        多羅鳥的尸體紛紛落下，如天降大雨，混合著濃重的血腥氣，只一會兒，便尸橫遍野。

        血腥氣……

        空中是越來越強烈的血腥氣，葉甚青只覺得心慌得厲害，她的頭腦也開始混亂。

        她一手使刀，按理說少了一只刀，全身的力氣全聚于一把刀，本該更加得心應手才是。但面對著不停撲上來，數量不減反增，越來越多的多羅鳥群，她竟越發感覺吃力。

        力氣幾乎快要消耗殆盡。

        她的頭腦也開始感覺到昏昏沉沉……就像是那天在河里瞬間的泄力一般。

        一片模糊中，葉甚青看到陸亭洲還在與多羅鳥的交戰之余，不忘揮劍卷風為自己制出一道道風障。

        她低垂眼簾，朝著周圍掃視一圈。

        地上已經到處都是多羅鳥的尸體，汩汩流動的血浸濕了土地，原本嫩綠的草芽兒也全被鮮血浸染。

        這場戰斗已僵持許久，他們的力氣一絲一毫變弱，可是這多羅鳥的數量卻根本沒有任何減少！

        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

        葉甚青忽地停下手中的動作，雙目赤紅。許是怒火攻心，她覺得體內升起一陣奇異的感覺，有一股即將沖破身體的力量，漸漸無法壓制，正蓄勢待發，……

        “阿青。”

        她緊閉著雙眼，忽然聽到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阿青，別動氣。”

        全身像是沒入烈火中，仿佛要同那火折子一起熊熊燃燒起來，全身的血液也沸騰起來。葉甚青趁著還有余力思考，費力抬眼，朝那望不到頭兒的峰頂看去。

        明明就只差一些了，若是方才她不提議休息，摸著黑再堅持往上走走，說不定已到達峰頂。

        若是按原本的計劃施了千葉陣，管他山中有什么食人的多羅鳥，在她的陣中，全都不過是甕中之鱉。

        葉甚青的思維越來越亂，情緒越來越難以控制，周邊的一切變得越來越遠……

        不知是何時，被鮮血浸染的草地升起一股裊裊白煙，煙氣繚繞，像是有魂魄似的，朝著同一個方向而來。略過眼前殺伐血腥的場景，無聲無息穿過風障，一點點滲入進來。

        緊緊包裹住正站在風障中央的，葉甚青。

        是誰？

        葉甚青緩緩睜開了眼，她的頭痛也漸漸減消。圍繞全身的無名之火逐漸褪去，頭腦愈清，葉甚青低頭看，發現自己的手依然在不住顫抖。耳邊的廝殺聲竟全然消失，風障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而她的周身籠罩著一層耀眼的白光。

        千葉陣。

        她竟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使了千葉陣。

        葉甚青的體內此時不斷有比這白光還耀眼的光條抽離出，一道道白光朝著四面八方飛去。

        在這混亂中，她鼻尖微動，竟真的捕捉到了一絲與眾不同的氣息。

        “是誰？！”

        話音未落，一道耀眼金光“咻”一聲破土而出，朝著高高在上的天空飛去。

        金光中一高大身影若隱若現，可以看清那金光之中矗立的人手中持一驚人巨斧。

        只抬手一揮，一道更加耀眼的光攜著疾風，順著那巨斧的勢頭一齊朝著黑壓壓的鳥群砍去。

        金光乍現，幾乎通天的巨斧聲勢浩大，眨眼間，眼前惱人的多羅鳥群便如落入滾燙烈火中，掙扎著，尖叫著，快要刺破耳膜的鳥鳴聲回蕩在山林里。

        然后，金光之中一切嘈雜之聲消匿，一切血腥褪去。

        可怖的食人鳥——多羅，如黑煙一般盡數消散。

        從金光中走出的男人，同樣身披金甲，卻并未規規矩矩地戴著頭盔，風起，散落在外的黑發揚起，同時，響起一陣“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音，細看那墨黑發梢竟有幾縷發精心編成了發辮，且綴著幾只墨色鈴鐺。

        男人的樣貌極其奪目，五官挑不出任何瑕疵，臉部輪廓鋒利流暢，如一尊精美無比的雕像，仿若聚集天地神光般，神采飛揚。

        葉甚青呆立在原地，手腳發麻，一時不敢相信眼前景象。

        這山里……是真的……有……

        神仙？

        俊美的男人開口。

        葉甚青深吸一口氣，額頭冒汗，分外緊張。

        “吾乃山神羲曜，爾等何人？！小小凡人惹事生非！竟引來此類妖物，壞了本神清靜！”

        ……

        葉甚青與陸亭洲對視一眼。

        果然，運氣不好……

        看樣子迎來了一個脾氣暴躁……

        還氣急敗壞的……

        神仙。

        天色漸明。

        山林中一副破敗景象，滿眼望去，盡是枯枝斷木，鮮血浸濕的土地顏色更深。

        空中是揮散不去的血腥氣。

        葉甚青與陸亭洲二人已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細細講述了一遍。

        值得一提的是，葉甚青在講的過程中心里十分忐忑，生怕自己剛才無意間使出的千葉陣引起陸亭洲懷疑，他會因此懷疑自己的身份……

        好在這個陸亭洲，似乎以為剛才那一切都是眼前的真神仙所為。

        而且，一個凡人見到了神仙——他倒是出奇的冷靜。

        葉甚青搖搖頭，算了，現在可不是關心他的時候！

        她重新將心思移到山神身上。

        雖說這山神羲曜看起來脾氣很不好，但也是耐著性子仔仔細細聽完了他們所講。

        聽完后，羲曜皺著眉問道：“真的？”

        “真的。”二人異口同聲。

        算了，反正眼下，這山里除了這倆人，也沒有第三個人能站出來道一道真假。

        “你們既是為朋友而來，就是有情有義之人，又敢與那殘忍兇暴的多羅鳥戰斗，也算是勇氣可嘉……”羲曜頓了頓，“我就不追究你們擾我清靜的過錯了。”

        他說完，也不等他們回答，轉身便往山上走去：“但是鬼域的事我一向不摻和，你們去找別人吧。”

        葉甚青看他無意要幫，急得不行，幾乎是立刻沖到羲曜面前：“羲曜，你先等等！”

        “你你你、你竟敢直呼本神大名……”

        葉甚青更是直接打斷了羲曜的話，她認真道：“我們離開時，我們的朋友被宣布已經死亡了三天，這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現在卻不得不按照這個情形去考慮！他非正常死亡，而是那鬼王玄鶴劫了他的魂，因此他死亡的速度才會加快，顯現出死亡三天的體征。那么，算上路上耗費的時間，我們到現在已經耽誤了快兩天時間，若是再耽誤下去，他的魂魄徹底走遠，到時候我們無論做什么都為時已晚，他便再無生還可能！”

        “山神大人，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葉甚青言辭懇切，她從未一口氣說過如此多的話。

        實在是，她心中有愧……

        畢竟臨摹畫像這件事是因她而起，雖然在此之前絕對不會有人想到鬼王玄鶴會和這些事有關……

        她無法預判事情的發展，所以也不會有人真的怪她。但是她心里絕對跨不過去那道檻，不管怎么說，喬歡……

        喬歡是因為畫像而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陸亭洲在一旁一言不發，他靜靜看著她低頭懇求，又看向那神情猶豫不定的山神。

        “今日有幸見到庇佑四方的山神，卻不想……山神也不過如此。”

        清冷卻刺骨的聲音在身邊緩緩響起，那山神羲曜的目光幾乎是立刻移向說話之人。

        “你說什么？！”

        葉甚青心力交瘁之時，只覺得有一只手緊握住了自己的胳膊，像是傳過來一股力似的，支撐著她抬起已然喪氣的眉眼。

        她朝陸亭洲看去，他對她微笑。

        他轉頭對著高大的山神繼續說道，只是這次，言語中帶著明顯的挑釁：“我們凡人怕鬼王，沒想到，你這神仙比我們更怕，一聽到鬼王玄鶴的大名兒，嚇得就要逃跑。”

        羲曜終于站住了腳，同時也氣得憋紅了臉。

        他急急吼道：“我會怕那個只會使些陰險伎倆的女鬼？！開什么玩笑？！”

        葉甚青輕輕拽了拽陸亭洲的袖子。

        陸亭洲低頭淺笑，與她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她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葉甚青也學著他的模樣譏笑道：“不怕？不怕……你一聽到玄鶴犯了事兒就急著走是為何？！”

        “是啊，堂堂山神，未見鬼王，只聽其名就嚇得尿遁，這傳出去真不知是壞了誰的名？”

        “干脆以后大家都不用來這仙臨山了，來了也沒用，這里只有一位閉門不出、畏首畏尾、膽小怕事的小神仙！”

        “……”

        “你、你們……”羲曜氣得半句話都說不出，真是成天待在這深山老林里，沒跟人說過幾句話，這下跟人吵架也吵不過！

        上天啊，我剛剛可真是救了兩個白眼兒狼！

        沒有我，你們早就喂那惡心的食人鳥去了！

        羲曜氣得翻白眼，內心哀嚎不斷，但現實卻是一句也嚎不出來。

        他氣得毫無辦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突然，只聽“撲通”一聲響。

        羲曜愣了愣，不禁嚇得后退半步，旁邊的陸亭洲似乎也嚇了一跳。

        轉過頭，便看到葉甚青已直直跪在了地上，雙手撐地，低著頭。

        陸亭洲眉頭立刻皺起，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扶。

        葉甚青卻不等任何人有動作，緩緩開了口，語氣十分冷靜。

        “山神大人，我聽說過，人們若是誠心許愿，只要不是傷天害理之事，神仙是不能拒絕的。”

        羲曜瞳孔猛地收縮。

        “我們剛剛說的話冒犯了大人，但實在是情之所切，還請您原諒……”

        她的腰更加彎了彎，頭也更低。

        羲曜屏住了呼吸，雙手攥緊，一眨不眨地看著地上那青衫綠裙的女子。

        他已經猜到她接下來的動作。

        果然，嘹亮的女聲在空蕩蕩的林子里響起。

        “今日我葉甚青，誠心誠意，只求兩件事。”

        “一，找到鬼王，帶回喬歡生魂。”

        “二，告訴我山神所知道的，所有關于玄鶴之事。”

        不等任何回答，葉甚青自顧自壓低了腰，徑直朝地上磕去。

        誠心誠意，完成一拜。

        這一瞬間，與那夜山谷里的小小身影重合。

        再次抬起頭時，她神色堅定，眼神明亮，與那天上的日光有過之而無不及。

        羲曜看了許久，仿佛透過這張秀美的臉，看到了另一張驚艷絕倫的容顏。

        山林靜謐，陽光闖過厚密的樹葉，照在地上。鮮血尚未干涸，多羅鳥殘敗的身體卻漸漸如干裂的樹葉，破碎為片，無聲無息消散。

        羲曜仰頭笑笑，似乎頗為無奈。

        “好吧，我答應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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