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流人
都城烏陽,像是這苦難時代的一個虛幻夢境。無比的繁榮,自由,白日里隨處可見的熱鬧非凡,夜晚降臨,熱鬧也不會消減半分,酒樓里燈火通明,夜夜笙歌。
人人皆能被命運眷顧般,在此安居樂業,賺錢消遣,享受安穩且自在的人生。
不過,既要保證這烏陽城里的安穩,那就得從那最關鍵的“門”管起。
都城門口常年都派有重兵守衛。白天夜晚交替,一撥又一撥的守衛在此巡邏看守。城墻之上有皇家鷹眼,時刻緊盯著城外動靜。而城墻之下,有一排排“銅墻鐵壁”,在此嚴查進城和出城的人。
照理說,這般嚴防死守,那是連只螞蟻路過都得上前追根問底一番才成。
但此時,兩個一高一低的身影,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安然出了城。
就好像,所有來來往往的人都看不見他們似的。
這兩人便是葉甚青和陸亭洲。
葉甚青回頭望了一眼身后的守衛,守衛站得筆直,目不斜視,她疑惑道:“他們真的看不見我們?”
陸亭洲也回頭望了一眼,點點頭附和道:“確實是這樣!
他們都沒想到,這一次進入無物墻內,竟會是這樣一番情景。
葉甚青還記得,上一次在無物墻內,他們始終是以旁觀者的身份觀看一切事件的發生。那些過往時光,成為了一幀幀在眼前快速經過的畫面。
他們只需要睜大眼睛去看就好。
人不在畫中,自不會有任何畫中人的感受。
但是這一次……
他們一睜眼,竟然真的進入了那場景之中!
也就是說,他們真的……跨越了數年時光,回到了還是熙明帝時期的烏陽城!
葉甚青依然感到疑惑:“為何都是同一面墻,兩次進墻看到的卻完全不同,這一次我們算是……身臨其境?”
陸亭洲搖搖頭,看起來倒是不怎么認同。
“我倒覺得和上次沒什么本質差別。你想,他們看不到我們,我們也觸碰不到他們,本質上,我們還是看客身份!
看客,是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做出任何改變的。
“你說的沒錯。”
城外,不遠處聚集著一片烏泱泱的人群,而且,可以看出正在緩慢向前移動。這遠遠看去,如同一條肥碩的,向前蠕動的巨蟲。
葉甚青指了指那邊,問:“那是什么?”
一進墻,便是站在烏陽的城門口。那時他們還一臉茫然,分不清這是什么情況,而抬眼便看到城門正緩緩閉合。
不知怎么的,葉甚青有強烈的預感。
他們必須出城!
于是,在城門即將閉合的瞬間,兩個人趁著那間隙迅速鉆了出來。
城門在身后重重關閉,發出震天般的響聲。
接著,二人還未來得及去想這沖動之下出了城的后果,抬眼便看到了那支緩緩向前移動的隊伍。
陸亭洲說:“上一次在墻內,我們看到姑余離開了都城烏陽。按照我們的猜想,她應該是沒有回到鬼域,而且之后又再次回到烏陽興風作浪!彼v到這里,頓了一下,繼續道“你覺得,她回來的契機是什么?”
“契機……”
葉甚青沒有急著回答他的話,仔細思考著,注意力卻被那股強烈的預感引著,眼神始終緊盯著遠處那支長長的隊伍。
她從沒有見過鬼王玄鶴,對玄鶴僅有的了解,一是從那在三界流傳已久的故事中聽到,二是不久前從那無物墻顯現出來的過去中得知。
但截止目前所展現出來的東西,這些對于評判一個人來說都太過于狹隘。就像是散落的一片片拼圖,或許是真實的部分,但因太過零散,始終無法拼成完整的模樣。
玄鶴,乃鬼王,偷食歸無靈元之前不過是一只普通灰鶴,生來就不懂人類的感情,不懂,所以心狠,能力強大,視生命為草芥,隨意玩弄人的生命,隨意奪走人的生命。玄鶴曾救過幼年邵瓔的命,將他的魂強行留在了人間。
而姑余,是鬼王在人間的化身。她深得熙明帝信任,利用一些手段助邵瓔奪得了皇位。之后,便離開了皇宮,離開了都城。
這二者之間,或許少了那么一環。
玄鶴來到人間后,是否直接去找了邵瓔?
這缺失的一環,恰恰可能是他們一直在尋找的問題關鍵。
那支隊伍走得極為緩慢。葉甚青和陸亭洲二人只是稍稍加快了腳速,便輕松跟上了隊伍。
這下子離得不算遠了,兩個人大概能夠看清隊伍成員的構成。
整支隊伍由特色鮮明的三部分構成。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騎著馬,昂首挺胸的將士。緊跟在其后四五排,皆是騎著馬或騎著驢子的男人。一溜兒看過去皆是白衣藍襖,看他們的打扮就像是普通家仆的樣子。
接著,這些馬匹和騾子后面,跟著的第二部分,是幾輛普通馬車。這些馬車和城里每天跑來跑去的沒什么區別,這樣的情景下,他們猜想那車里坐的應是地位較高的人。
最后,便是末尾的一群人了。
若是沒有這一群人,葉甚青他們可能還認不出這一行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跟在最后的人,和最前面馬上、驢上的人打扮頗為相似,但身上的衣服顏色更暗一些,甚至更破爛一些。他們的雙手皆是緊緊捆綁在一起的,束于胸前,好像被那些粗獷的繩索勒成一副虔誠拜佛的模樣。
離隊伍有一定距離,兩個人對視了一眼。
陸亭洲淡淡道:“看這樣子,這些人全是流人。”
“流人?”葉甚青還是第一次聽到這詞。
“流放到偏遠地區之人,都是犯了錯……或者說觸及天威的人!
葉甚青分外不解,朝那群人揚了揚下巴:“既然如此,為何那邊還有人有轎子坐?”
陸亭洲耐心解釋道:“按理來說,押送流人的是囚車還有衙役。但看最前面那人的打扮,不似普通衙役,而且也沒見囚車,只最后那些人像是囚徒的樣子。所以,我猜這多半是某個權貴家族出于一些特殊原因被流放?催@架勢,權勢應該不小。想必那馬車里的就是主子!
“這種流放,雖說是刑罰之一,但是這種情況想也明白——前后應該是有人打點過了。說是流放,但也盡量不讓各位貴人‘旅途’顛簸。”
話音剛落,隊伍忽地停了下來。葉甚青先發覺了隊伍暫停,雖說眼前的人是看不到他們的,但她還是心下一驚,急忙拉住了陸亭洲。
陸亭洲回頭,她一臉緊張,朝他眨眨眼睛,然后便生拖硬拽地帶他躲進附近一片灌木叢。
陸亭洲笑得眉眼彎了起來,但竟也不自覺壓低了聲音:“怕什么?他們又看不見我們。”
“嘖……”葉甚青嫌棄似的望著前面,“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就站在那里光明正大地看不太好!
陸亭洲搖搖頭,頗為無奈。
只見隊伍的領頭人忽然翻身下馬,穿過前面的人群,快步走向后面的馬車。他在第一輛馬車前停了下來。
馬車的簾子微微掀開一角,探出一只手。那手像是女子的手,纖細白嫩,手腕上還掛著只清透玉釧。
葉甚青悄悄地念道:“這‘流放’的待遇還真是好,首飾都不用摘的!
誰知話音剛落,不知從哪兒飛出來的一支箭“咻”得一聲,正中馬車前那將士的后背。
“啊!”
變故發生的太快,所有人一時都沒有料到。
前面目擊此突變的人,尖叫聲乍起。那支不知從何而來的長箭幾乎將那將士整個人貫穿,他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表情,直直朝地上摔去。
驚呼聲中,從附近茂密的林子,忽地竄出十幾個蒙面黑衣人,手持尖刀,迅速包圍了隊伍。
不過十幾個黑衣人,手里的刀白進紅出。
眨眼的功夫,前方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痛苦哀嚎聲一片。
葉甚青驚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這是什么情況?!
她想也不想地欲沖出去,身旁的陸亭洲卻一把拉住了她。
“別沖動,這是過去!
“我知道!可是、可他們在殺人!”
陸亭洲再次冷靜地重復道:“你改變不了過去的!
葉甚青的背影僵在原地,忽然一動不動,好像終于認清了什么事實,手漸漸無力垂了下去。
受驚的人群四散而逃,卻根本逃不開那些無情的刀,一個轉身便成為刀下亡魂。
一個接一個的人倒下,噴濺而出的血離葉甚青那么近,卻未能沾染她一絲一毫。
這是發生于過去的殺戮。
眼睜睜看著無數人死去,濺起的血夠不到不該屬于過去的她。
眼前突然一黑,像黑夜突然降臨。
耳邊是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罷了,這樣的場景,你不需要去看!
她不再沖動,漸漸冷靜下來,可那垂著的手卻還在微微顫抖。
他墨黑的瞳卻將一切盡收眼底。
陸亭洲低聲說道:“方禧十年,高皇后與其弟高聞清里應外合,聯合外敵,意圖謀反。高氏所有為官者處死,老幼婦孺皆流放邊疆!
“……后來,在流放途中,遇暴雨,山體塌陷,高氏剩余所有家眷奴仆均殞命于那場天降之災!
烈日在頭頂,投以灼熱目光,仿佛無聲的審視。
陸亭洲勾起一邊嘴角。
沒有想到,高氏所有人最終,全都死于一場精心策劃的謊言。
聲嘶力竭的叫喊,搖搖晃晃的馬車,鋪天蓋地而來的殺戮,訴說著丑惡的謊言,地上流淌著怨恨的血……陸亭洲幾不可聞地嘆氣,歷史的軌跡從來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既是已經發生的一切,便再無回旋余地。
他想要轉身,卻在斂下眼簾的一剎那,余光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和一張稚嫩卻不甘的面龐。
他停住了一切動作。
“阿青。”
“嗯?”
葉甚青感到驚異,沒想到他為什么如此親昵地叫自己的名字。
陸亭洲低沉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但卻不同往常,似是質詢。
“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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