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紀禾
第十一章
圣人的一句話真鬧得整個靈山寺人仰馬翻。
過了五旬年紀,再是輕狂沖動的人也已如古潭深水,任是風起云撩也難得起半點波瀾,圣人近些年清心寡欲時常聽經念佛,因為兩句琴音就偏執得定要找到撫琴者的根本就是驚天奇事。
陸凌還有陸煊也被驚動,雖然心中各有想法,但行動相當一致,都跟著皇上一起浩浩蕩蕩而去,剩下聽了半天經早困死在廂房的陸幀沒人管。
小可憐根本不知道他的兩個好兄長扔下自己去看熱鬧,他還沉浸在跟白芙夭親親抱抱舉高高的美夢里。
琴聲在靈山的另一座峰,好在是峰下角,并不難尋。兩峰還離得很近,中間只橫亙著一條小溪。
怕人還沒尋到就先走一步,之前在靈山寺開道的金吾衛率先攔人,剩下的侍從與皇上隨后,剛下到峰角處,琴聲就戛然而止,斷音之處停得很突兀,雜音刺耳。
“傳朕令,不許嚇到琴者!饼堓偢布啠噬想[在紗中不辮表情,語氣卻頗為急躁地突然道。
緊跟在龍輦邊的帶刀侍從領命速去,除他以外陸煊離龍輦最近,更被自己父皇這句話勾起好奇心。
這個彈琴的,到底是誰?
陸煊余光看向陸凌,陸凌發現他的視線,不像往日那樣會掛上溫和假笑,竟是眼睫垂下,懶得演什么兄友弟恭。
陸煊越發覺得有意思。他的父皇,他的皇兄……到底是怎么回事,本來以為乏味的聽經日,居然會如此精彩。
而很快陸煊就得到了他第一個答案。
冷澈的小溪邊,背后是山色蒼翠,頭頂是流云漫卷,女子抱琴半遮美面,身條極好,一雙眼如小鹿般疑惑懼怕地閃躲,人也在不動聲色后退,陸煊見時她已經踩在一半埋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的鵝卵石上。
幾個金吾衛離人很遠,被圣人派過去的帶刀侍從盡力解釋,可面對猛然出現的一幫男子,不怕才不正常。
陸凌不知怎地眉心微微蹙起。
女子還在退,在皇上一行驟然出現之后更是手足無措,明明腳下石頭有了松動更加往溪里去。
“小心!”皇上鷹眸一凜,出聲提醒。
可為時已晚。
女子終是左腳一滑,驚呼出聲,整個人朝水里跌去。縱是如此,她抱著琴的手也只松開一只,另只手還牢牢護著,可見愛琴之深。
而那半遮著的臉終于露了出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她身上,絕艷若妖的女子伏于水岸,檀口微張,白瓷的臉龐純凈懵懂,卻瀲滟得能勾起任何人心底的欲望。
陸凌手指攥緊,臉色陰沉,邁出步子就要上前,于眾人簇擁中的中年人已先他一步走過去。
陸凌抬起的腳定在原地,覺得這未免也太過荒謬。
白芙夭,她為何在這?如今這一出到底演的什么把戲?他自詡極擅玩弄人心觀人眼色竟也一時無法看透這個女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唯一能確定的是,白芙夭在這里絕不是巧合!
白芙夭狼狽從溪中起身,肩上就落了件散著龍涎香的大氅,九爪金龍從領口盤踞而下,一低頭就能看到。
還未來得及從這件衣裳探究出來者的身份,白芙夭肩頭就被中年的帝王狠狠捏住。
“為何你會穿這樣的衣服?”
“為何你會彈這支曲兒?”
“又為何出現在這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帝王目光炯炯直視手里女子,一瞬不瞬盯著她,看她貝齒抿唇,看她長睫微顫,不放過她一舉一動。
“你是——”她似是受到了驚嚇,在帝王手里掙扎。
“先回答我!”
陸凌嘴角挑起一絲冷笑。甚至還有一絲興味。
他看白芙夭到底要如何!
掙扎無用,女子也就放棄,只摳著琴的指甲因用力而發白,眼睛里露出迷茫甚至是難受的神情:“我穿這條裙……彈這首曲子……”
“是這些時日陸陸續續做了些夢!
“夢里一直出現位女子,她就是這樣的打扮,一直彈著同一支曲,一直一直——”
白芙夭抬起頭與緊緊盯著她的帝王對上視線:“——在哭!
肩上的抓力徒然松開,白發染鬢的男人似是被這二字重擊,薄唇失了血色,眸光更是驚起波瀾。
“因為總是夢見,所以我有一夜夢中忍不住去問了她!
男人聲色破碎:“……問了什么?”
白芙夭身形一晃,帝王趕緊扶住她的手臂才發現女子的左腳微微踏地不敢用力,應該是在跌倒中傷了。
“去讓惠成盡快找個附近的大夫來!”
白芙夭連忙擺手:“不必不必,我沒事,我只是想要回去了。”
可誰聽白芙夭的呢,帝王再喚人拿走白芙夭一直抱的琴,這回扶她的胳膊輕了力道,卻也沒有放手,不輕不重不至于讓人尷尬:“你還沒有回答,你問了什么!
“問她為什么哭!
“她說她想跟喜歡的人長相廝守,可惜沒辦法再活一次!卑总截舱Z氣鄭重:“所以,我說那我幫她活一次吧!
“她就給我指了今天,指了這里!
長相廝守。
再活一次。
帝王只覺得今日這靈山日光過于炫目灼熱,照得他耳朵鼓鼓作響,腦子里反復著這兩個詞,他又何嘗沒有做過這樣的沖動——和他最喜歡的人長相廝守一生一世。
山風突起,鵝黃色的衣帶飄觸在他玄色衣角,讓他不得不再一次關注這個女人。
明艷昳麗令人見之難忘的美貌與記憶里的人并不相同,可這一切都如此恰好。
不可能有人知道這只曲子是他的皇后還是做小姐時,為當年做太子的他賀壽親自所譜,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對皇后一見鐘情時皇后正是穿著這件相似模樣的裙,便是都知,哪個女子會如懵懂小鹿一樣在明知他是帝王的時候還毫無懼色?甚至妄加揣摩篤定他還會惦念一個去世多年的發妻?
佛法里常常會講到緣分,也會說起宿命輪回。
沒有一絲相似的兩個人突然冥冥之中有了深切聯系,是殷素語在這個女子身上投下了自己對嗎?
她將人送到自己面前。
長相廝守,再活一次,仔細咀嚼回想,這兩個詞突然變得有了意義。
“你……不,皇上,您是皇上?”
看出女子在短暫的驚慌無措后掃過眾人,再看到這大氅上的龍紋終于識得自己身份,帝王自然沒什么好隱瞞,招人將整理擦拭好的琴又拿來:“再彈一曲?”
“謹遵圣意!
白芙夭裹著大氅,輕瘸著在侍衛殷勤整理的一處空地坐下,靡麗眼神劃過帝王,再劃過陸凌。
她給了陸凌一個輕笑。輕蔑的笑。這笑輕得像云,誰也沒有察覺。
陸凌目光沉沉看她,兩個人的交談花了一些時間,至尊至貴的男人態度轉化很明顯,虛扶的動作有種劃歸己有的意圖,陸凌徹底懂了,與此同時又覺得可笑。
白芙夭說的,他一個字都不信。他不信佛也不信魔,故人托夢,不可笑嗎?
她的意圖不外乎是皇上!
在輕而易舉勾走陸幀,隨便給他一吻讓他也心心念念后,白芙夭依舊不肯滿足,將目標轉向了嘉麟最尊貴的人。
他不知道白芙夭從何得知怎么引起皇上的興趣,很明顯,她成功了,這樣的心機這樣的膽量,步步為營一擊即中,便是男子中能比得上她的也鳳毛麟角。
這樣的心性和謀略,偏生用在水性楊花、貪得無厭上。但要追根溯源的說,費盡心思不擇手段向上爬,他和白芙夭是同樣的人。
陸凌說不清如今的心情是欣賞多于厭惡還是厭惡多于欣賞,然而他現在很憤怒。比知曉白芙夭根本沒將教坊司的文書給天香樓,放任自流□□夜進行還要憤怒。
白芙夭應帝王所言再彈了前皇后的那支曲,不僅如此,一曲之后她又彈了幾首快活曖昧的紅塵小調。
曲聲勾纏,她的眼神不看人卻也勾纏萬分。
天香樓浸淫這些年,白芙夭最知道用什么方式撩撥一個男人。
有些人不是要將她踩在腳底么,那她就爬到最高之處!不是皇后么,上一世做不得,這一世換一個人也非沒有機會!武思月,陸凌,既然還來招惹,就莫怪我踩著你們的腦袋,叫你們事事不順,做個一生什么都求不到的廢人!
白芙夭唇邊笑容越來越大,她指尖跳動,肆意又不在意,玩弄的是幾個男人的心。
陸煊則玩味得很。自來到這里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三個人。
他今天收獲太大了,父皇會因為幾聲琴幾句話就對一個女人的刮目相看,而他那個假笑兄長——居然真真實實表露出憤怒。
陸煊對陸凌發生如此大改變的興趣遠遠超出白芙夭美貌還有他父皇極大可能會再有一妃帶來的沖擊。
更怪的是,從不忤逆父皇,一切都很完美的陸凌這個時候卻做了不完美的舉動。
白芙夭一曲《盡逍遙》畢,帝王屈尊紆貴伸手要拉她起身,看她的目光已經灼熱,陸凌兩步上前,拱手皺眉:“父皇,這位白姑娘的身份——”
白芙夭笑得更放肆,素手抬起就要放在帝王的掌心,而道口又有了繁雜腳步聲,之前領命而去的侍衛噠噠返回來復命。
“陛下,大夫請來了!
指尖下落。
眼神無意瞥去。
一灰袍僧侶背著藥箱,寬舊的僧袍鼓著風,素凈容顏令風月褪色,他在道口步步而上慢慢露出自己。
帝王掌心握起,卻抓了個空。
再看過去——
昳麗女子收手放在胸前,如貞潔烈女般死死地握緊拳頭,雙眸圓睜,任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也沒眨眼。
她好怕,好怕這只是一個夢。
紀禾!這是她的紀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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