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一分局后，葉鳴徑直走進歐陽明的辦公室，見他正在伏案寫著什么東西，便坐到他對面，不動聲色地問：“歐局長，你作為縣局的業(yè)務(wù)能手，上午去振興鋼鐵廠搞減免稅調(diào)查時，怎么那么草率？你為什么不要求他們財務(wù)部提供原新冷鋼鐵廠的職工工資表進行核對？你難道沒想到他們現(xiàn)在提供的那個花名冊有可能是他們?yōu)閼?yīng)付調(diào)查而編造出來的嗎？”

        歐陽明在葉鳴離開分局去新冷鋼鐵廠之后，就猜到他回來后必有這么一問。所以，剛剛他關(guān)在辦公室，整整思考了半個小時，也想好了應(yīng)對之詞。

        因此，當葉鳴發(fā)出這樣一連串的質(zhì)問后，他偏著頭想了想，苦笑了一下，說：“葉局長，我們既是同事，也是兄弟，有些事情我也不瞞著你：其實，我一到新冷鋼鐵廠，在看了他們提供的下崗職工優(yōu)惠證復(fù)印件和那個不倫不類的花名冊之后，就明白他們玩了什么貓膩。但是，我并沒有點破他們，而是裝聾作啞，草草翻看核對了一下花名冊上的名字，就撤了回來。我相信，以葉局長你的聰明，是應(yīng)該能猜出我這樣做的苦衷的：我是投鼠忌器啊！”

        葉鳴聽到“投鼠忌器”幾個字，立即就明白了他話外的意思，但仍是不滿地問：“什么投鼠忌器？你說出來聽聽！”

        歐陽明很有深意地看了葉鳴一眼，不慌不忙地說：“葉局長，你想想啊：新冷鋼鐵廠造假，造得如此明顯、如此漏洞百出，只要稍微有點業(yè)務(wù)知識和查賬經(jīng)驗的人，都能找出他們資料中的破綻。但是，他為什么在去年、前年能夠連續(xù)兩年蒙混過關(guān)？難道僅僅是因為李立在罩著他們的緣故？我看不一定。因為他們的減免稅審批，每年都是幾千萬。這么大的金額，并不是我們縣局能夠做主的，還得報到市局、省局去審批。而市局、省局的稅政管理部門，肯定也會要下來對新冷鋼鐵廠的減免稅進行調(diào)查。葉局長，你想想：市局、省局的調(diào)查人員，難道就那么沒水平，就看不出李博堂他們玩的這個拙劣的假把戲？答案是否定的：市局、省局稅政部門的人，肯定清清楚楚地知道李博堂他們在造假。但是，他們都沒有戳穿李博堂的這個假把戲。為什么？只有一個答案：他們都被李博堂擺平了！”

        說到這里，歐陽明注意地觀察了一下葉鳴的臉色，見他始終平靜如常，并沒有露出什么驚訝或是意外的表情，知道他肯定也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于是便索性把話說穿：“葉局長，我為什么要說投鼠忌器？就是因為上述原因。如果我們這次把李博堂造假的事情揭露出來，不僅會牽連到市局、省局相關(guān)部門的領(lǐng)導，而且我們局里原來進行減免稅調(diào)查的兄弟，即使他們沒得到李博堂他們的紅包禮金，但一個瀆職的罪名是逃不脫的。所以，我在上午的減免稅調(diào)查中，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草草了事了，希望葉局長能理解我的用意。”

        這番話一說，葉鳴心里對歐陽明的懷疑便徹底消失了：他既然是為了這個原因，而且上午還堅決不要財務(wù)部打的紅包，說明他確實是因為考慮到方方面面的關(guān)系，所以才寫出了那樣一個調(diào)查報告。看來，自己開始對他的那些疑慮，確實是有點冤枉他了。

        于是，他用略帶歉意的目光看著歐陽明，很誠懇地說：“明哥，你既然如此開誠布公，那我也不妨直言：我之所以要再去振興鋼鐵廠調(diào)查，之所以剛剛要那樣質(zhì)問你，其實是真的擔心你受李博堂父子的蠱惑，接受他們的錢財，在減免稅調(diào)查報告里做手腳。我們是兄弟，你應(yīng)該知道我這樣做并沒有惡意，而是真心為你擔憂。希望你理解。

        “其實，你剛剛所說的投鼠忌器的問題，我也早就想到了。但是，這絕對不能成為我們允許李博堂他們騙取國家稅款的理由。至少，在我的這一關(guān)，我必須牢牢把控住，不能讓他們蒙混過關(guān)。否則，我難以承擔瀆職的罪名和后果。至于你說有很多上級領(lǐng)導可能被李博堂他們拉下了水，甚至可能收了他們的賄賂，我不否認這一點。但是，不管他們是什么領(lǐng)導，如果真的收受了李博堂他們的賄賂，他們就要為他們自己的行為負責。如果他們?yōu)榇烁冻隽舜鷥r，那也是他們咎由自取。而我們，絕對不能再以錯誤的做法，去掩蓋他們錯誤的行為。”

        葉鳴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鏗鏘有力，歐陽明一時竟然不知道用什么話去勸解他……

        在和歐陽明談完話之后，葉鳴剛回到自己的分局長辦公室，忽然接到了市局政工科科長張東方的電話。

        張東方先是很熱情地和葉鳴聊了聊他的近況，并對他去一分局負責后取得的成績表示祝賀。然后，他便開始言歸正傳：“小葉，是這樣的：剛剛振興鋼鐵廠的李博堂董事長打了一個電話給我，說你下午去他們廠里搞了減免稅調(diào)查，并讓他們提供原新冷鋼鐵廠的職工工資發(fā)放表。剛剛市局市政三科的顧科長也找了我，委托我跟你說一說：振興鋼鐵廠的減免稅資料，確實存在不規(guī)范的地方。但是，考慮到這個公司是你們新冷縣民營經(jīng)濟的一面旗幟，也是國有企業(yè)轉(zhuǎn)型發(fā)展的標志性企業(yè)。而且，關(guān)于該廠的減免稅問題，省里、市里都有相當級別的黨政領(lǐng)導打招呼。所以，省、市兩級稅政管理部門，對這個廠的減免稅調(diào)查，政策尺度稍微放寬了一點，并沒有一條條地去生搬硬套政策條文。所以，顧科長委托我跟你打個招呼：新冷鋼鐵廠既然已經(jīng)減免了兩年所得稅，這第三年是最后一年，沒必要卡住他們，給他們照慣例辦好算了。”

        葉鳴沒有立即答復(fù)張東方，想了一會兒，才字斟句酌地說：“張科長，真不好意思，我不能答應(yīng)您的這個要求。以假資料騙取國家稅款，這是很嚴重的犯罪行為。我是第一個審批簽字的，如果我不把好關(guān)，將來檢察院第一個要抓的，就是我。所以，我不能去冒這個險。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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