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夏真問，向承快人一步推開門。

        屋內(nèi)坐著的男人看到向承后不慌不忙的說，“沒想到二殿下說要遠(yuǎn)離朝堂，最后還是為皇帝做事，如此兄友弟恭在下佩服。”

        向承也不惱，他轉(zhuǎn)頭示意夏真關(guān)門。

        內(nèi)衛(wèi)們更是面面相覷，這是鬧哪一出？

        “我進(jìn)去，你們在門口等我。”夏真不放心向承的安危，刀劍可不認(rèn)皇帝的令牌。

        “是。”內(nèi)衛(wèi)們雖也擔(dān)心，卻不能不從。

        走進(jìn)房間夏真關(guān)上門，他的手放在刀柄上，時刻警惕屋內(nèi)坐著的男人。

        向承坐到男人對面的椅子上，“宋聞野，幾年不見別來無恙。”

        被稱作宋聞野的人正是千機(jī)公子，聽到向承這么說他噗嗤一笑，“這還不是要謝謝殿下，要不是殿下放棄王位，今日哪來我做成這么大的買賣？說不定大過年的還要在家里寫奏章。”

        “你應(yīng)該知道，向輝比我更適合做寧國的皇帝。”向承嘆氣，“你不要執(zhí)迷不悟。”

        “我執(zhí)迷不悟？殿下你我摸著良心說話，你大哥自殺，他沒有子嗣，真兄死弟繼也輪不到當(dāng)今皇帝。”說起過往宋聞野一陣激動，每每想起那日他就心中淤堵。

        夏真在旁邊聽得冷汗直流，在他印象里，前任皇帝，也就是向承的大哥，是向承親手所殺。

        向輝帥兵進(jìn)京后，以此剝奪了向承的爵位，把他貶為庶民。

        今日這宋聞野卻說前任皇帝是自殺？那向承何必要背這個黑鍋？

        敲了敲桌子向承冷著臉說道，“這事以后不要再提，我問你，既然你是千機(jī)那萬算在哪？”

        萬算的身份無論在哪來都是個迷，以至于向承在見到宋聞野前一直懷疑到底有沒有萬算這個人。

        現(xiàn)在一見他確信萬算絕對存在，因為宋聞野只對情報消息敏感，讓他分析推算全然不行。

        “萬算具體在哪我是真不知。”一聽到萬算宋聞野的怒氣消散不少，甚至還調(diào)侃，“殿下這么厲害，可以再慢慢找，看看萬算愿不愿意把狐貍尾巴露出來。”

        向承這下臉色更加不好看，他轉(zhuǎn)頭對夏真吩咐，“把他押送到平陸莊園。”他不能讓內(nèi)衛(wèi)把宋聞野帶走，他知道的太多，萬一不不該說的說出來會引發(fā)不必要的波瀾。

        再看宋聞野無賴的樣子向承猛然醒悟，“你是懷疑內(nèi)衛(wèi)是被我管？”

        “難道不是。”宋聞野說著也看了看夏真，眼神頗為得意。

        夏真感到無語，難道宋聞野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不惜以身涉險，只為驗證向承是不是還在給朝廷做事？這樣未免太過瘋狂了。

        “呵，讓你失望了，內(nèi)衛(wèi)不歸我管。”扳回一局向承舒服很多。

        宋聞野和向承相處多年一眼就看出對方不是在騙人。

        如果內(nèi)衛(wèi)不歸向承管理，他的那些情報是從哪里來？宋聞野正要問，向承起身離開不再管他。

        “放心，萬算的事我會自己查，宋公子要是想起有用的信息，隨時都可以和我說，現(xiàn)在我有的是時間。”

        說完向承甩手出了門，孤身向樓下走去，剛到樓梯口就看金濤懷抱一女子在等他們。

        “夏真沒來？”金濤輕聲問。

        “來了，還在樓上。”用同樣輕的聲音回答，向承偷偷看了眼金濤懷里的人，發(fā)現(xiàn)真是紅杏坊的當(dāng)紅舞女云姑娘。

        不過他現(xiàn)在沒心思干涉金濤的感情，宋聞野是千機(jī)的現(xiàn)實讓向承心煩不已。

        宋聞野是向承的幕僚，三年前向輝攻城之夜兩人在前任皇帝自殺后產(chǎn)生的分歧，宋聞野鼓勵向承登基，和程家聯(lián)手擊退向輝，而向承則堅持讓向輝繼承皇位。

        向承認(rèn)為手握軍隊的向輝遠(yuǎn)比勢單力薄的自己更適合當(dāng)皇帝。

        宋聞野看向承心意已決，當(dāng)機(jī)立斷從他身邊離開，臨走前還說，向輝肯定會斬草除根，他留在向承身邊也沒意思，說不定還會丟了命。

        從那以后向承再也沒聽到過關(guān)于宋聞野的消息。

        抬頭向承看向紅杏坊繪制著精美花紋的穹頂，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大殿內(nèi)。

        兄長的尸首，皇嫂的哭泣，染血的利刃，選擇的權(quán)利罕見的被交到他手中。

        是成為皇帝和自己的另一個兄弟繼續(xù)廝殺，還是攔下所有罪過，做個不忠不孝之徒。

        宋聞野認(rèn)為向承應(yīng)該是前者，向輝舉兵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再加上逼死兄長的罪名，他相信屆時有志之士定會站在向承身邊，而那些在向輝背后推波助瀾的世家，正好可以借此機(jī)會一并鏟除。

        然而他沒預(yù)料到向承會毫不猶豫選擇了后者。

        宋聞野幾乎從未想過，當(dāng)奪位之戰(zhàn)平息后的寧國會是怎么樣。

        因此他看不到?jīng)]有了向輝和他手中的軍隊，先前來支援的有志之士會生出何種心思，更不會想擁兵自重的程家該如何處理。

        近在咫尺的皇位蒙蔽了宋聞野的雙眼，使得他徹底忘了天下才合攏不到三年，寧國的統(tǒng)治遠(yuǎn)沒到萬民歸心的地步。

        “說到底我還是姓向。”向承苦笑，比起一時榮光，他更想皇位永遠(yuǎn)被自家人攥在手里。

        到最后大家終究僅能看到各自所得。向承在心里感嘆，至于其他的東西竟不能稱為重要。

        “千機(jī)以被送去平陸莊園，我們搜查過的紅杏坊，僅發(fā)現(xiàn)一名男孩，未見其他人。”夏真從陰影中走出，他略有些不甘心的說道，“郎君，萬算真的不在這里。”

        向承聽到夏真的匯報收回心神，專心眼前的事。

        思索片刻向承抓到宋聞野話中的漏洞，“千機(jī)說他不知萬算具體在哪。”

        “萬算可能在一個我們想不到的地方，千機(jī)知道，但他故意不說。”

        夏真一愣小聲道，“我們要審他？”知道故意不說，難不成還是讓他們猜？這未免過于無聊。

        搖頭向承否決夏真的提議，“以他的性格，你越審他反而越不會說，甚至?xí)�用更多無用的消息誤導(dǎo)你。”

        “那這樣我們怎么辦？”審都沒用，夏真對宋聞野的印象更不好。

        向承微微一笑，他回答，“等，等的時間長了他會比我們還急。”

        對于這個前下屬向承實在是太了解，晾著他比他死還可怕。

        這時幾簇?zé)熁ㄔ诤谝怪姓ㄩ_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響徹全城，新的一年到來了。

        -

        大年初一，天才剛亮沒多久柳倕兒便來到藍(lán)髓宮。

        彼時金洬才起床，正好要吃早飯。

        “一起吃？”金洬沒想到柳倕兒會來這么早。

        “好。”更出乎預(yù)料的柳倕兒沒有拒絕，她坐到金洬的對面，“麻煩淑貴妃了。”

        命令仆人多添了一套碗筷，金洬打趣道，“我與德貴妃好像還是第一次私下里吃飯。”這幾年里柳倕兒為避嫌來藍(lán)髓宮的次數(shù)不多，相對的她也沒主動去找過俞明嬋。

        柳倕兒手握緊帕子，垂下眸子回應(yīng)，“大概是我總覺得不聞不問對宮中是好的。”她已經(jīng)維持不住那副完美的面具，以至于面對金洬說出來心里話。

        正在夾蝦餃的金洬動作一頓，她眉頭跳了跳，越發(fā)摸不透柳倕兒的目的。

        “讓淑貴妃見笑了。”柳倕兒再抬頭，表情恢復(fù)如常，她看著金洬，眼里盡是藏不住的哀傷，“我來是想問淑貴妃那日在大殿上為何要諷薛英。”

        提起薛英，金洬沒了吃飯的胃口，她警惕起來想了想反問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問？”

        “好奇罷了。”柳倕兒觀察著金洬的變化，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于是她繼續(xù)，“你對陛下沒有真情，不會因爭風(fēng)吃醋對其他女子發(fā)難，那日你那樣對薛英，無非是要在眾人面前表示你疏遠(yuǎn)她。”

        “我好奇這樣做對你有什么好處。”

        柳倕兒的話近乎露骨，金洬不寒而栗，她知道宮中的那些聰明人看得出來她和向輝有義無情，但她不需要管，因為那些聰明人的看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向輝的看法。

        如今柳倕兒直白的點出這點，并問她為何要針對薛英，再加上薛英特殊的身份，很難不讓金洬聯(lián)想到柳倕兒知道了薛英就是程家二小姐。

        金洬盡可能表現(xiàn)的云淡風(fēng)輕，“不能是我單純看不慣她嗎？”

        “確實，薛英小姐與賢貴妃交往甚篤，淑貴妃你不諷刺她才奇怪。”

        在柳倕兒眼中金洬與俞明嬋針尖對麥芒，連帶著看不慣投于俞明嬋的薛英，這正是柳倕兒想要的，因為她現(xiàn)在也對俞明嬋和薛英有恨。

        柳倕兒的話讓金洬茫然，和俞明嬋交往甚篤？這怎么可能，不就是一同去了寺廟，那還是俞明嬋自己找過去，說要賠罪。

        不過……她沒看透薛英真正的身份就好。金洬這么想著放下心，趁著臉上的迷惑未腿再次對柳倕兒反問，“那這和德貴妃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興許是我也看不慣她們。”基本上明示，柳倕兒要找薛英和俞明嬋的麻煩。

        小侍女柳佛瑛的帳被柳倕兒記在薛英和俞明嬋頭上。

        她滿心開心自己幫那對旁系夫妻找到了女兒，結(jié)果第二天小侍女的死訊傳來。

        柳倕兒得知時正在寫信，等她回過神望著書桌上墨跡未干的書信只覺心如刀絞。

        那一刻信紙上自己的文字是如此陌生，柳倕兒盯著它們，撇捺之下是她隱藏進(jìn)的喜悅。

        之前有多欣喜，現(xiàn)在就有多絕望。

        以至于柳倕兒開始懷疑，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到底又在維系什么？

        世家大族，宮廷妃嬪，王侯將相，人人皆看到的是呼風(fēng)喚雨，豐功偉業(yè)，卻不曾看到史書上的每個文字皆是由千萬個無聲的靈魂拼湊而成。

        小侍女正是其中之一，若那晚死的人不是她，柳倕兒最多不過是嘆息一聲。

        可死的人偏生就是柳佛瑛，那個柳倕兒找了三年的女孩，她計劃著過年給那對夫婦一個驚喜，就當(dāng)報了他們的恩情，結(jié)果一場成空。

        柳倕兒那時才方然醒悟，明白了什么叫做世事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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