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凡人終死
【狄俄尼索斯】之間采用原始的溝通方式,祂們使用自己的權能構建出一張白紙,將筆沾上山羊血,在紙上記述下想傳達的消息,把這張紙完全浸泡在高濃度的酒中,這部分信息就會自動傳達給所有現存的【狄俄尼索斯】。
前提是,祂們必須飲下這杯浸泡過信紙的酒。
【狄俄尼索斯】千杯不醉是合情合理的事情,祂們從誕生之日就在筵席中痛飲著美酒,祂們對酒精的耐受度遠高于世界上其他所有存在。
除了摻雜著鮮血的酒。
只需要加入一滴隨便什么動物的血,這杯平平無奇的酒就會變成【狄俄尼索斯】的迷魂湯。祂們會喪失昔日的高貴和理智,和所有蒙受祂們庇護的人類一樣沉浸在釋放原始生命欲望的狂歡中。
因此【狄俄尼索斯】從來不會在自己不信任的地方使用這種方法通訊。把自己致命的弱點暴露給人類,這是對整個族群的失責。
“山羊血?要那種東西干什么?”
聽著多弗朗明哥明顯帶著疑惑的聲音,狄妮苦思應該怎么措辭。
“和我的二哥聯絡。”
如果按照人類的親緣關系來講,祂們同出于世界意識,保持著相互平行的關系,年齡上存在先后順序,就像人類社會中的“兄弟姐妹”一樣。
“我怎么沒聽說過你有兄弟這件事。”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夢,你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聽說這件事了。
“我們不常聯系罷了。”
翹著腿躺在沙發上的多弗朗明哥狐疑地看著狄妮,她臉上是沉靜的微笑,所以男人不再多問,只是用電話蟲通知后廚給狄妮送了一杯山羊血上來。
狄妮從多弗朗明哥的酒柜上挑了一瓶濃度最高的酒,抬頭看著明顯很感興趣的他,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酒瓶對他說:“你要來看嗎?”
“呋呋呋,樂意至極。”
狄妮索性就在多弗朗明哥的房間里寫起信,她用羽毛筆沾取山羊血在信紙上快速地劃動著,三言兩語就寫完了要說的話。
她往高腳杯中倒滿酒,將信成張浸入,保證能最大程度泡透這張信紙。
多弗朗明哥單手抄兜,撐著頭看她。
狄妮舉起杯子一飲而盡,杯中的信紙緊貼在杯壁上,上面的紅色字跡被洇得模糊不堪,完全融在酒中。
高濃度的酒精馬上攻進了狄妮失去防御的大腦,混著血腥味的紅酒進入喉嚨后還不死心地向上反著味道。狄妮一霎時只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的細胞都在亢奮地叫囂著,她的臉漲紅成一片,眼神也朦朧了起來。
她這是喝醉了?多弗朗明哥咧嘴笑了出來,他還從來沒看見過她喝醉的樣子,今天這杯酒到底是有什么神力,竟然能把“酒神”一杯放倒?
笑聲在狄妮的耳朵中被無限放大,她尋著聲音直愣愣看過去,意識到是誰之后,有些遲緩地開口:“你不是問我昨天那個夢的事情嗎?”
醉到這種程度居然還能利索地說話啊。男人跟她開著玩笑:“你真的夢到我了?”
她笑著搖搖頭:“要是那樣就好了。”
“我最近每天都會夢到自己被一個男人一劍貫穿胸膛。”
“你說什么?”
剛剛還嬉皮笑臉的男人神色凝重了下來,狄妮那在醉酒中依然因為恐懼猛烈縮緊的心臟,看到他這種反應后好受了許多。她有些自嘲地接著說:“昨天晚上是那種感覺最強烈的一次,我一度以為自己真的死在夢里了。”
“你知道,我的夢是一定會發生的未來,這是我的能力。”
她看著男人從沙發上魚躍而起向自己走來,他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狄妮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她的意識正越走越遠,他走動的動作都好像放緩成了逐幀播放的連環畫。她憑借著本能,無助地向他求救般傾訴:“那個男人的動作沒有一絲破綻,他很危險,如果我真的死在他的手上。”
一片陰影落在她的頭上。
狄妮看著他的臉在視線中模糊起來,想說的話哽在喉中。
我想問他什么?問他“你會為我難過嗎?”還是“你會忘了我嗎?”
狄妮在感到“恐懼”。她在恐懼死亡本身,更是在恐懼得到問題的答案。
“恐懼”這種情緒,還是第一次出現在【狄俄尼索斯】的族群感情中。
就是三代倒在敵人劍下的那一刻,祂也沒有產生過畏懼的情緒。死亡對祂們來說,只是迭代的一種方法罷了,最多會臨死前為劇目產生的效果缺損而懊悔,除此之外,困擾著世間所有生命的“死亡”根本不能奈何得了【狄俄尼索斯】。
每一代的祂們都是如此,分化到世界上,去尋找主角構建劇目,為世界意識補充能量,在下一代完成任務之前支撐著世界,然后靜靜地等待消散。
祂們就像是世界意識創造出來的機器,為了構建劇目的任務而生,在創造者設定好的那一天休眠,永遠不會再醒來。
狄妮年少的時候也曾經為自己族群的特殊而驕傲,她有著人類難以企及的長壽,有著他們夢寐以求的力量,還有著宏大浪漫的使命。祂們是天賜的族群,是比人類更合適的萬物靈長。
她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存在,她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主角,可以隨心所欲左右他的命運,而當這個人類的一生結束,她就又可以回歸到世界意識中,繼續當她的主宰。
直到遇到多弗朗明哥,狄妮才發現自己簡直錯得可笑。
圈養的綿羊驕矜地以為自己身在世界上最遼闊的牧場,見到野狼之后才明白,外面還有名為“自由”的草原。
他拒絕了自己傲慢的恩賜,狄妮知道就算沒有【狂歡】,他也能活得很好。被人欺辱就以牙還牙,遭遇背叛了就斬草除根,喜歡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討厭的東西動動手指就讓它消失在眼前。他遵從自己的內心活著,他在對壓抑著他的命運說不。你們想抓住我這惡徒?我倒要把你們創造的世界全毀掉!
他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由最特別的存在,他與所有人類都不同,肆意瀟灑地活著,野蠻生長在大地上。
與多弗朗明哥相比,狄妮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一個世界意識的提線木偶?一個平庸至極,與其他存在并無二致的偽神?還是一個自顧自貼上來的無聊女人?
迪亞曼蒂曾經私下問她真的不在意那些糾纏著多弗朗明哥的鶯鶯燕燕嗎?當時的狄妮不屑于把身為【狄俄尼索斯】的自己和這些普通的人類作比。可是被任務束縛著只能旁觀的自己,連何為“愛”都不理解的自己,有什么資格去嘲笑發自內心追求著多弗朗明哥的人類呢?
想用別人反抗命運的過程構建劇目的人,自己居然心甘情愿被命運鎖在原地。
自卑,恐懼,這些都是她第一次體會到的情感,也都是從這個男人身上得來的情感。她一直被自己產生的新變化困擾著,她想著等自己找到內心真正想要的東西,再一點點捋清楚和多弗朗明哥的關系。
可在酒精的激化和死亡的脅迫下,這件事情被迫提到了最高的優先級。
狄妮朦朦朧朧地想,當我死后,你會為我傷心嗎?你會記得我嗎?
死亡代表著狄妮為自己爭取價值的時間到此為止,更意味著另一件狄妮最無法接受的事情:
她再也見不到這個最特別的人類了。
啊,對啊,要是死在那個男人的手里,我就再也沒機會見到多弗朗明哥了。
男人的手摸上她的臉,指腹刮走她眼睛下面晶瑩的淚珠,又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她的眼淚也和人類一樣是咸的啊。
狄妮這才遲鈍地察覺自己哭了。
“怕死就老老實實待在老子身邊,你的命是我的東西,除了我別人無權干涉,這是你承諾的。”
“不要。”
意料之外的否定答案讓這男人氣不打一處來,見她還麻木地流著眼淚盯著自己,多弗朗明哥壓著喉嚨獰笑著,伸出手去掐住她的脖子:“呋呋呋呋呋,或者我現在就可以送你一程,與其死在別的男人手里,不如讓我親手收下你的性命。”
狄妮被卡住脖子也沒有掙扎,依然失魂落魄地看著多弗朗明哥,任由他掐著自己脖子的手漸漸收緊。
多弗朗明哥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不對勁,鎖著她喉嚨的手改成捏著她下巴左右搖晃。
“你在想些什么呢?狄妮。”
聽見了自己的名字,狄妮總算有了些反應,她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卻完全沒有影響到她艷麗的面容。
自持,高效,把優雅刻在骨子里,這就是狄妮的對外形象。盡管在面對多弗朗明哥的時候,她也會表現出和她外表年齡相符的嬌嗔,但多數情況下,狄妮都散發著和他旗鼓相當的氣場。
他從沒見過狄妮這種完全無法溝通的狀態,就是被海軍和敵對幫派聯合圍剿的時候,狄妮也是家族里最冷靜的吹哨人。顯然被酒精支配的狄妮,已經喪失理智思考的能力了。
煩躁感席卷了多弗朗明哥的大腦,他可不知道怎么去哄一個喝多了之后沒完沒了流眼淚的女人,還是在他舍不得動手殺了對方的前提下。
以后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她碰這種酒了。
在他耐心即將告罄之時,他看見一團紅色扎進了自己懷里,胸前馬上就被什么東西打濕了,懷里的人緊緊抓著自己背后的衣服,如同溺水的人抓住飄過的浮板般拼命。
他聽見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
“我不要再也見不到你,我也不要離開你的身邊。”
“他以為我花了多少年才在人類中找到你啊!他知道我為了留在你身邊有多努力嗎!他憑什么稱呼我為‘狄妮’啊!”
“我不想死在那種莫名其妙的男人手里,我還沒在你身邊找到我的意義呢!不要擅自做主抹除我的存在啊!”
她的情感在酒精的催化下迸發出來,如潰堤泄洪一樣噴涌著。那些掩蓋在理性外衣下,所有的委屈、不甘、害怕都在這一刻無所遁形,袒露于多弗朗明哥面前。
男人被她這番類似告白的話弄得僵在原地,起初還捏著她腦袋的雙手眼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他臉上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手卻不住地顫抖。
懷里的女人還在痛斥那個男人的惡行。
“還說我瀕死的樣子也好漂亮,嗝,漂亮也不是打扮給他看的。他就抱著自己的美夢哭去吧,我絕對不會讓他如愿以償的!”
“喂,狄妮,看著我。”
多弗朗明哥強硬地把狄妮埋在自己懷里的頭扳起來,強迫她很自己對視,他的襯衫前胸處徹底被淚水浸濕,后背也因為一直被緊抓著皺的厲害。
他露出了一個得意至極的笑容,絲毫不嫌棄狄妮涕泗橫流的狼狽樣子,揉搓著她滿是淚水的臉。
根本沒預料到狄妮會酒后吐真言的多弗朗明哥,正預謀著找個時間給她多灌點這種酒。
狄妮被這陣動作止住了眼淚,不滿地看著沒打算停手的男人。
“呋呋呋呋呋,人的命運真的不能改變嗎?那都是一派胡言,勝利者掌握著絕對的處置權。”
“老子是不會敗北的,狄妮,沒有人能從老子手中奪走你的性命。”
他臉上的笑讓狄妮恍惚間想起他們交換名字的那一天,也是這樣比太陽還要張揚的笑,就是這個笑讓她堅定了自己一定要選擇這個人類做主角的想法。
待在這樣的主角身邊,她也能找到真正的自由吧。狄妮像撲火的飛蛾,找到生命中最炫目的火花后,不顧一切朝著火光飛去。
狄妮被酒精阻塞的大腦靈光一閃,突然想明白自己要問什么了。
醉醺醺的紅發女人剛大哭一場,說話的聲音還帶著哭泣的沙啞和酒意,但那雙與他對視的眼睛卻晶亮得不帶一絲陰翳。
“多弗,我是特別的嗎?”
她想得到他的肯定,肯定她和所有的【狄俄尼索斯】不同,和所有的人類也不同,她是多弗朗明哥身邊最特別的存在。
“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么蠢話。”
多弗朗明哥把她的頭輕扣回自己的懷抱里,雙臂牢牢地鎖緊她的肩膀,彎下腰湊到她的耳旁,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
“去問自己的心,狄妮,不要問我。”
多弗朗明哥是棋士,亦是棋子,他把自己置于棋盤之中。干部尊他為王,想靠他成就霸業,合作者有利可圖,利益沖突便立刻拔刀相向,那些女人們想依附他的地位,說著些言不由衷的諂媚之詞。但這些都無妨,只要能達到那個目的,他完全不介意別人到底怎么看他。
只有狄妮從相遇起,就在注視著他本身。他能感覺到自己在她眼里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但她好像只把自己當作工具,這讓多弗朗明哥很不爽,這些年他一直等著她想清楚自己內心的欲望。在此之前出手只會讓他陷入被動地位,那樣做他只能淪為一個“想得到她”的男人,而不是“徹底擁有她”的主人。
多弗朗明哥一直在等狄妮把她放在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只有她肯放下作為【狄俄尼索斯】的驕橫貴顯,他們才有談判的機會。
你想知道我對你的感覺嗎?去問問你的內心吧,我的情意絕對不輸于你。
算了,我和一個醉鬼說這些話干什么。
他的懷里又傳來溫熱的潮濕感,他知道她又在哭了。還是第一次見她這么崩潰的多弗朗明哥控制不住自己惡作劇的心,壞笑著說道:“所以你平時打扮那么漂亮都是給我看的?呋呋呋,這真是讓人抵擋不住的熱情啊,狄妮。”
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許多不得了的事情,狄妮梗著脖子在他懷里悶悶地說:“誰說是穿給你看的?太自戀可不是好事情,多弗。”
“這么說其他的話也是假的?”
狄妮沉默了一小會兒,打了個酒嗝,怯懦地說:“其他的話倒都是真的啦。”
頭頂的男人又發出了他個人特色強烈的笑聲,沒在意狄妮的耳朵越來越紅,他笑得酣暢,就像成功在賽場上衛冕的冠軍般得意。
“不許笑了!”
在權柄的壓制下,多弗朗明哥被迫安靜了下來。
“那個男人長什么樣子?怕死鬼小姐。”
狄妮從多弗朗明哥的懷里掙扎出來,又不甘心地把眼淚抹在他的大衣上。她暈暈乎乎地又往酒杯中填滿酒。“在此之前我先問問我的二哥知不知道它,我能感覺到,它未必是人類。”
多弗朗明哥跳到桌子上,如一座粉紅色的小山,居高臨下觀察狄妮的動作,防止她趁著酒勁再做些什么難以預測的事。
狄妮把殘留著信紙的杯子重新填滿,她搖搖晃晃的手把酒抖得滿地都是。
酒杯里響起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許久不見了,狄妮。”
這還真是有意思。多弗朗明哥用手摸著下巴,新奇地盯著狄妮手里發出聲音的杯子。
“那個男人和我們一樣,是世界意識分化的人間體,可以算得上目前所有已知的上層存在里最難纏的一支族群。”
“祂是【戰爭】的瑪爾斯,能以驚人的速度在戰斗中成長,如果你真的夢到祂殺了你,那你必須先下手為強,趁事態還能遏制趕緊除掉那個男人。”
“祂們族群并不與其他存在來往,我只曉得這些了,狄妮,望多珍重。”
酒杯在狄妮手中裂開。
失去理智的狄妮只覺得這個杯子頗有種暗示自己香消玉殞的意味,她又癟著嘴嚎啕大哭起來。
“怎么又哭上了?喂,狄妮,那家伙的樣子你還沒說呢。”
他摟著懷里還在失控中的狄妮,抓了一把自己被淚水打濕的羽毛大衣,認命地讓她拿自己當著擦眼淚的人形抱枕。
看來還是讓她酌情喝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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