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絕地逢生
容昭這才抬起眼皮,透過從消散的塵土,看向這隊后來的人馬。
他們?nèi)藬?shù)約有二十個,均是灰衣短裝打扮的壯年男子,□□騎著高頭大馬,人人攜帶兵器;蚴茄g掛著刀劍,或是手上持著□□,怎么看都是一幫子不好惹的的角色。
尤其為首的那個人,胸腹部還戴著革甲,腰桿板直,身體穩(wěn)如磐石。他聽完手下的回話后,略一思索,干脆利索地跳下馬,一手扶住腰間的劍柄,大踏步向馬車方向走過來,威風堂堂。
那人在離馬車一丈來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他身材高大,背陽而立,容昭只得仰著臉,才能看清楚他的相貌。
這人膚色黝黑,兩條粗眉向中間蹙起,緊抿的嘴角邊有豎向紋路。他表情冷峻,帶著一股子與年齡不符的狠厲,不怒自威。
他目光沉沉,先用審視的視線盯著容昭和蘇嬤嬤上下看了一遍,才不卑不亢地開口詢問:“敢問二位可有能證實身份之物?”
他的話拉回了沉浸在驚喜中的蘇嬤嬤。她轉(zhuǎn)動呆滯的眼球,想了想才反應過來,連聲回答:“有、有的……”
蘇嬤嬤從腰間解下一個綁的十分結(jié)實,滾滿塵土的灰色小布袋,從里面拿出一塊垂著淡粉色絲穗的白玉牌遞了過去。
容昭斜著眼睛瞟了一眼,那玉牌看上去質(zhì)地溫潤細膩,雙面都雕刻著繁復紋路。
年輕首領(lǐng)接過玉牌,放在眼前翻轉(zhuǎn)著仔細辨認一番后,松開眉頭收起方才冷冷的表情。
他躬下身,雙手把玉牌還給蘇嬤嬤,然后抱拳單膝跪倒在地,垂目頷首,畢恭畢敬對著容昭道:“崇朝北都護府副參軍甘儀,拜見公主殿下。吾等救助來遲,望公主殿下恕罪!
隨著他的動作,他身后的一隊人馬紛紛收起兵器,下馬隨他一起跪拜行禮,齊聲道:“吾等救助來遲,望公主殿下恕罪!”
烏壓壓跪了一地壯漢,鏗鏘有力的金戈之音匯集到一起,在空曠的荒野里肅殺渾厚,驅(qū)趕走剛才彌漫的死亡氣息。
“哈?”容昭精神為之一振,一顆心沉甸甸的落回原位。她一手支地勉強立起軟塌塌的腰桿。
看著態(tài)度恭順的這群壯漢,容昭抹滿黃土的臉上不由露出的輕松神色。
巧遇能保護自己安全的生力軍從馬賊手里全身而退,簡直是絕處逢生啊。
蘇嬤嬤暗中捏捏容昭的手,讓她回過神來。
容昭清清嗓子舔舔干裂的嘴唇,回憶起古裝劇里的臺詞,才故作鎮(zhèn)定文縐縐得對跪在地上的人群說:“呃……眾位將士請起身!
甘儀領(lǐng)著部下站起身來,垂首問道:“不知公主從何而來,要去往何地?”話一出口,他大概察覺到自己語氣生硬,又忙解釋道,“近來馬賊猖獗在邊境地帶流竄,滋擾生事,這里實非安全之地!
這個問題問得容昭措手不及,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該如何才能回去。
容昭眨巴眨巴眼睛,用兩根手指點住額頭,裝出一副無力支撐的樣子,說了一句:“蘇嬤嬤,我的頭好暈!
然后她兩眼一翻,軟軟地倒在胡桃身邊,慌得蘇嬤嬤急忙俯身過去,拍著她的肩頭,連聲輕喚道:“公主,公主……”
甘儀見容昭軟到在地,也是一愣,轉(zhuǎn)身朝后揚聲問道:“蔣六何在?”
一個身形瘦小,留著兩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應聲出列,小跑上前,躬身對蘇嬤嬤道:“小人蔣六,略通醫(yī)術(shù),可為公主殿下瞧瞧!
“先生快請,先生快請!”蘇嬤嬤抹著淚,往一邊讓開身體。
蔣六上前,側(cè)身單膝跪在容昭身邊,垂著頭從懷里掏了又掏,尋出一塊帕子搭在容昭手腕上,隔著布用手指在脈口上仔細號了一會兒,并不直視暈倒的少女只用眼風掃了兩眼,看到容昭并無外傷,才起身回復:“公主殿下許是驚嚇過度暈闕了,稍加休息即可恢復!
蘇嬤嬤想起剛才容昭的奇怪言行,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下頭沒有說話。
甘儀看看倒在地上的容昭和胡桃,對近旁的一人吩咐道:“速去尋幾個婦人來,先扶公主找地方休息!
然后他的視線轉(zhuǎn)向蘇嬤嬤,抱拳道:“還請嬤嬤告知事情原由,吾等還有軍務(wù)在身,不便在此多做逗留。”
剛剛死里逃生的蘇嬤嬤才松了口氣,正要站起來,聽到救星甘儀這么一說,又慌了神,膝窩一軟再次跪倒在地上顫著嗓音哀求:“這、這可如何是好,懇請將軍護送公主一程,回安邑去吧。”
“不敢當,嬤嬤快起身說話!备蕛x彎腰兩手一托,先將跪在地上的蘇嬤嬤扶了起來。
雖然那位下涼大妃——崇朝安平公主,并非出身皇族,乃是朝中官員家女兒加封的和親公主,但公主的身份著實要比甘儀這個都護府副參事貴重許多。他哪里好受和親公主陪嫁婢女的跪拜大禮,這要被有心人告上一狀,甘儀的仕途怕是要曲折不少。
躺在馬車邊的容昭不動聲色地豎直了耳朵尖,心里直催促:別跪了,我也想知道該配合你們演出的我下一步要怎么走,快點說吧。
“這讓老奴從何說起……”蘇嬤嬤軟著腿勉強站起來,從變故發(fā)生的時候說起,“這個月初,國主感了風寒,卻不成想一病不起,日見沉重……約莫病了有十來日,有一天半夜里,宮中敲響喪鐘,到處都在說國主病逝了。沒一會兒大妃的寢殿突然起火,燒得厲害。王宮里到處都是帶刀侍衛(wèi),我想去探看一番,剛出門卻見到大王子提著帶血的刀,領(lǐng)著金甲武士逢人就砍……嚇得我只好跑回了公主寢殿。”
回想起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大王子拓達乞伏怒目圓瞪、滿身鮮血如同煉獄里索命使者的樣子,蘇嬤嬤牙關(guān)叩起,發(fā)出“噠噠噠”的輕響。
甘儀聽到這里,不由得鎖緊眉頭。近日崇國邊境處的流民銳減,都護府連著四日未能收到北野傳來的任何消息,他奉命帶人出來例行查探,卻不想誤打誤撞,得知這等大事。
蘇嬤嬤撫著心口定了定神,繼續(xù)說道:“大妃遣來身邊的一隊侍衛(wèi)帶公主出王宮,護送她回崇國。誰想那晏城內(nèi)到處都是金甲武士帶人在亂砍亂殺,滿地都是血……還沒走到城門口,那一隊侍衛(wèi)就和金甲武士打成一團。幾個侍衛(wèi)拼命帶著公主往城門口跑,哪里知道城門守衛(wèi)森嚴,不準任何人出入。幸好我們遇到了崔大司,他有大王子的手信。崔大司將我們混入車隊里,才助我們出了晏城!
“崔大司?”甘儀在北都護府任職有些年頭了,北野境內(nèi)諸國的重臣他大都有所耳聞,聽到這里,不禁插言詢問,“嬤嬤說的可是下涼國的丞司,崔明煦?”
“老奴并不知大司的全名,只聽城門處的金甲武士稱他為崔大司,聽口音倒像是崇人。”
那應該便是下涼國丞司崔明煦無疑了,甘儀心中默道。
自北野諸國向崇朝稱臣納貢以來,常有懷才不遇的崇人北上求官,加之這幾年崇朝、南成兩國沒有戰(zhàn)事,少有的太平,不少南成人也開始在北野境內(nèi)出沒。
崔明煦這個人,甘儀是知道一些他的事跡。
這人曾在遼州府擔任過一段時日的主簿,因貪杯誤事被罷了官職。約莫在十年前,他只身進入北野,去了下涼國都——晏城,向國主拓達律自薦。
據(jù)說此人機智精敏,頗有些才華,尤其巧言善辯。他到了晏城沒多久,就得了下涼國主的賞識,一路高升。
只是聽聞崔明煦貪杯愛財。晏城深夜暴動他不但不輔國主平亂,還驅(qū)車隊獨出城門,應該是早就聞得風聲,有所準備,待得機會便脫身避禍去了。只這一點看來,崔明煦就絕非忠義之士。
甘儀在心底輕蔑地冷哼一聲,面上沒有表露出來,只環(huán)顧營地。
馬賊雖然猖狂,至多敢搶殺路過的平民和小商隊,通常不會主動招惹各國官員。眼下這塊營地里老弱者居多,沒有壯年護衛(wèi)。氈帳破敗,唯有的一輛平板馬車是貴族家里用來拉貨的。
這看上去可不像是崔明煦這樣官階家的車隊。
甘儀問道:“那崔大司可也在此地?”
蘇嬤嬤搖搖頭,道:“出城后,崔大司說另有公事,不能與我等同行,留了一隊護衛(wèi)送我們回崇國!碧K嬤嬤頓了頓,想起連日來的遭遇,不禁悲從中來,嗚咽著抬起胳膊,用衣袖沾掉淚水,才繼續(xù)說道,“誰知走了沒兩日,那金甲武士就帶人追了上來……老奴無用,被嚇得暈了過去,隨公主一道逃出來的人,卻是死傷了大半。我醒來后尋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有一個大妃的護衛(wèi)帶著公主滾下了路邊的深溝里!
“幸得那位壯士護著,公主才躲過了禍事,只是傷了肩膀,人也一直昏著不醒。那位護著公主的壯士,摔斷了腿,背上還有刀傷,行動不得,只著人騰出馬車,讓我等帶公主舍了官道,走小路……他叮囑老奴,說向南行到了遼州,公主就能回去了!碧K嬤嬤忍不住哭了起來,“只是公主一直昏迷不醒,老奴擔心不已,只能自作主張重回官道,想能在營地里尋個懂醫(yī)術(shù)的人來瞧瞧,誰知卻遇到了馬賊!
容昭這才知道為什么她的肩膀一動就會疼,應該是骨頭受傷了。她聽著蘇嬤嬤的敘說,心里唏噓不已。這個護衛(wèi)舍己為人的舉動,放在部隊里至少得是一等功吧。
正聽得入迷時,幾個婦人合力抬起她送上馬車,容昭也只能咬牙忍著疼,繼續(xù)裝昏迷。
真昏迷的胡桃也被抬上了馬車,背朝天和容昭放在一起。蔣六拿出治外傷的藥,撒在她的背上。
甘儀追問蘇嬤嬤路途中所見所聞,又看著營地里的只手可數(shù)的老弱病殘,沉默了一會兒。他料想,眼下晏城通往各處的道路定是被拓達乞伏封鎖住了消息,自己必須速去打探。
等甘儀再次開口時,已經(jīng)有了打算,道:“下官還有軍務(wù)在身,不能親自護送公主回國,可留一隊人馬在此地護衛(wèi),直到驛站備好車馬前來迎接公主,嬤嬤意下如何?”
“只求能護得公主周全,老奴全聽將軍安排!碧K嬤嬤聽甘儀這么安排,喜出望外。
讓受傷的公主躺在沒有遮擋的平板車上本就極為不雅,但卻是無奈之舉。若有車隊儀仗迎接公主回安邑,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見蘇嬤嬤點頭答應,甘儀立即喚來兩人,吩咐一人速速回北都護府傳信,另一人去最近的驛站著人安排車馬。
甘儀留下了一半人馬,清理營地,重新搭好帳篷,自己領(lǐng)著其余人馬匆匆往北野深處趕去。
下涼國是北野境內(nèi)最強盛的國家之一,發(fā)生奪權(quán)政變,對北野局勢乃至崇、成兩國邊境都有很大的影響,他必須親自去摸查一番。
容昭又被抬進了氈毯搭的帳篷里,放在散發(fā)著羊膻味的皮毛毯子上。
蔣六被留在營地,他給胡桃包扎好傷口后,站在容昭的帳篷口,從腰間捏出幾粒黑色藥丸遞給蘇嬤嬤,“這藥丸子能減輕疼痛,嬤嬤可喂公主和這位姑娘服下!
帳篷不隔音,容昭聽到動靜,瞇著眼睛看了個清楚:蔣六拿著藥的手上沾著灰土和血跡,指甲縫里全是黑泥。
這個藥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容昭此刻也咽不下去。
她不敢繼續(xù)裝睡了,睜開眼睛剛好對上鉆進帳篷的蘇嬤嬤,后者見她醒了,臉上露出輕松,手上的動作都歡快了幾分,趁著容昭張嘴要說話,把那顆藥丸子塞進容昭嘴巴里,又拿出一個水袋喂進去一口水。
“嘔——”容昭發(fā)出一聲干嘔,那顆沒來得及嘗出味道的藥丸子已經(jīng)順著水咽進肚子里去了。她伸了伸脖子,頹然無力地又被蘇嬤嬤按回毯子里躺好。
容昭閉上眼睛一句話都沒說,倒不是因為她不想,而是折騰了這一陣子,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攢不出來了,只能在心里哀叫:你們倒是給我一口飯吃啊啊……上來就嗑藥,太過分了!說好的粥呢?
藥效起的很快,容昭眼皮沉重,臨入睡前,她暈乎乎地祈禱:老天保佑這一覺睡醒來,一切都回到正軌。
再回不去,自己遲早被這伙人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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