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眾人都看向自己，嚴祺哂然。

　　修繕祖屋的事，他兩日前跟許氏閑聊的時候確曾提過。不過，他那時不過是隨便提一嘴，更沒有想過用田產(chǎn)。父親嚴孝之將田產(chǎn)交由南陽侯代管的事，嚴祺自然一向知道。不過他和容氏都對農(nóng)事不熟，且一家人都長居京城，覺得那邊能有人幫著打理，也樂得清閑，故而從不過問。

　　不料，許氏今日竟把這事搬了出來。

　　他看向許氏，毫不意外地收到一記清凌凌的目光，只得干笑一聲，對南陽侯道：“那舊宅，我去年回鄉(xiāng)祭祖，看著是破敗了許多，故而有此念，只是無暇去做。此事，可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南陽侯聽著這話，神色才緩下些，卻又聽許氏道：“你孤身在京城，又是朝官，自是無暇回鄉(xiāng)，故而我等親戚才該幫忙。”

　　說罷，她看向南陽侯，道：“二伯既然連那子嗣妾侍之事，都日夜為文吉操心著，這修繕修繕屋舍又有何難？那舊宅，孝之和他父親在世時，可都是住了大半輩子的，文德皇后更是自幼在那里長大。二伯與他們情誼深厚，又舐犢情深，自然會事事幫著張羅好，不必文吉在京中操心。”

　　這話，雖是夾著陰陽怪氣，南陽侯卻反駁不得。

　　畢竟他在嚴祺面前，開口閉口就將他父親、祖父以及德文皇后掛著。如今被架起來，一時竟是下不得來。

　　他盯著許氏，面色陰晴不定，好一會，才勉強開口：“修葺屋舍罷了，此事，自不待言。”

　　許氏露出笑意，道：“如此甚好。”說罷，又看向嚴祺，“有你叔祖替你操持，那邊定會修整妥當(dāng)，你安心在京中聽信，便不必再操心了。”

　　嚴祺忙在席上向南陽侯一禮，道：“多謝叔祖。”

　　*

　　這餐飯，眾人吃得可謂各懷心事。

　　尤其南陽侯。

　　離開的時候，仆人們原樣將各色物什搬到車上去，嚴祺親自扶著南陽侯登車，恭敬拜別。

　　許氏也跟著送出門，行禮的時候，南陽侯一眼都沒看她。

　　望著車馬轔轔離去，嚴祺不覺松了口氣。

　　再看向許氏，只見她望著那車馬離去的影子，未幾，瞥了瞥嚴祺。

　　“回去吧。”她淡淡道，說罷，轉(zhuǎn)身入內(nèi)。

　　嚴祺應(yīng)一聲，老實地跟在后面。

　　回到堂上，仆人們已經(jīng)將宴席撤下，在案上擺了茶。

　　許氏在榻上坐下來，拿起茶杯吹了吹，緩緩喝一口。

　　再看嚴祺，只見他端正陪坐著，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笑。

　　許氏嘆口氣：“你啊，外面的人都說你精明，懂得鉆營，我看卻不是這么回事。你既然覺得招待你叔祖，頗有為難之處，怎在他面前連個話也不敢說？”

　　“叔祖母這是哪里話，”嚴祺賠笑，“我哪里話也不敢說。”

　　“沒有么？”她看嚴祺一眼，“他不是說，要在這里長住，還要用他那老宅跟你把南園換了？”

　　嚴祺無語。

　　此事，他和容氏都沒有跟許氏說過。不過許氏這些日子跟府里的仆婢相處得熟悉，必是他們口風(fēng)不嚴，在許氏面前透露的。

　　“此事，我不曾答應(yīng)。”嚴祺忙道。

　　“換南園你是不曾答應(yīng)，不過他說要長住下來養(yǎng)病，你可是答應(yīng)了。”

　　嚴祺無奈，道：“他畢竟是叔祖，老家的親戚，又是族長。我這宅子反正還算大，讓他住一住又何妨。”

　　“我知道你是大方，和你父親一樣，唯恐別人說在外面風(fēng)光便忘了本。可你要對親戚好，也要看人。他是叔祖是族長又如何，總大不過你祖父去。你祖父當(dāng)年在世時，南陽侯也曾經(jīng)想讓他兒子住過來，你祖父可是不曾應(yīng)許。他最是知道南陽侯品性，一向拎得清，該應(yīng)許的應(yīng)許，該推拒的推拒，從不含糊。到了你父親卻心軟起來，處處讓著，以為家業(yè)殷實了，對那邊好些，便能買來個好。你也是這么想，不錯吧？”

　　嚴祺被她說中，笑了笑，小聲道：“父親這主張，也無甚錯處。我們對京中的親朋故友都大方，總不好虧待了家中。”

　　“京中的親朋故友，你們來往看得到摸得著，他們對你是好是歹也終究能看得清，可南陽老家山長水遠，可就未必了。”許氏看著嚴祺，“我問你，從你父親開始，是不是每年都要送十萬錢給族里，扶貧濟困，贍養(yǎng)孤寡，開設(shè)家塾，讓兒郎們讀書？”

　　“正是。”

　　許氏冷笑：“這錢，都交到了南陽侯手里，你猜他是如何花的？”

　　嚴祺愣了愣。

　　“我去年回鄉(xiāng)去，特地到處看了看。鄉(xiāng)塾的先生換了好幾位，都說月錢被克扣得厲害，忍不了就走了。如今請來的先生，不過堪堪能教兒郎們認字，至于讀經(jīng)論典，吟詩作賦，那是妄想。兒郎們上學(xué)，書和筆墨都是自備。這些物什，窮人家如何負擔(dān)得起？家境好的，自會另請先生，不在家塾上學(xué)；家境不好的，堪堪認點字也就輟學(xué)了，哪里學(xué)得長久。故而那家塾辦得是半死不活，了無生機。”許氏道，“至于扶貧濟困，贍養(yǎng)孤寡，如今族中貧困孤寡的人家也有不少，可他們跟我說，從不曾得過你什么好處。許多人都說，高陵侯府出過皇后出過大官，卻跟他們?nèi)�然無干。在高陵侯府眼里，只有南陽侯那等發(fā)達有錢的才是親戚，他們不是。”

　　嚴祺聽著，面色紅一陣白一陣，有些不可置信。

　　“叔祖母所言確實？”他皺眉道。

　　“確不確實，你回鄉(xiāng)一看便知。”許氏道，“不過須得瞞著南陽侯，別讓他的人帶著你去看。”

　　嚴祺又想到什么，連忙又問：“叔祖母方才說到我家中的田產(chǎn)……”

　　“田產(chǎn)？”許氏搖頭，“我方才那話說得還不夠明白么？你那田產(chǎn)托給了南陽侯來管，那便是送他了。我且問你，這么多年，他可能送過賬本給你看？”

　　這確實不曾。嚴祺無言以對。

　　“文吉。”許氏看著他，語重心長，“這些話，南陽侯在時，我為何不與你說？乃是因為我也不想讓你當(dāng)場與他撕破了臉。我反正早跟他鬧翻了，壞人我來當(dāng)無妨。我也不是想讓你跟他討還那些便宜，而是望你多想清楚。此事，費些錢財也就由他去了，你卻不能再糊涂，尤其是對靜嫻。”

　　“靜嫻？”嚴祺訝道，“與靜嫻何干？”

　　“怎與她無干。”許氏瞪他一眼，“南陽侯逗留的這些日子，是誰大腹便便還在忙著操持？你以為南陽侯要你納妾，靜嫻不知道么？你啊，當(dāng)初靜嫻可是你要生要死鬧著娶進來的，如今卻由著她在背后受委屈，當(dāng)真可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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