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屏氣凝神，聽著隔壁動靜。
  先是稀稀疏疏桌椅板凳挪動，旋即便是險些驚破了天的質問。
  “什么  ？收不回來了是什么意思  ？”
  “就是賠了的意思唄，還能是什么意思，你嚷嚷什么。”男聲帶著不耐，夾雜著幾分痞氣。
  “賠了  ？”
  水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會賠了？你們當初可是再三保證過，銀子能翻個四五倍的，并且沒告訴過我們夫人還會賠啊  ！”
  “嘁…”
  男人一聲嗤笑，“我說姑娘，你說笑呢吧  ？”
  “這做生意哪有不賠的，況且印子錢之所以被官府打壓，不就是因為有風險嗎  ？那些人若都是有錢的主，誰會借印子錢  ？”
  “你們都不長腦子的嗎  ？”
  那全府上下要怎么辦  ？夫人銀子已經供不起花銷了。
  水露怒吼，“那你們當初為何不告訴我家夫人有風險  ？”
  “你們就是騙子，想騙我家夫人銀子  ！”
  “你個騙子，今兒若是不把我家夫人的銀子還回來，我就去報官，讓你吃牢飯  ！”
  “你知不知道我家夫人是什么身份  ？”
  水露氣勢洶洶，原以為能震懾住男人，不想對方卻不為所動，還十分不屑的冷笑了聲。
  “報官  ？”
  “呵，小丫鬟，你嚇唬誰呢  ？”
  “我…我沒有嚇唬你，我家夫人是溫國公府世子夫人，一旦報了官，你定吃不了兜著走，若是你立即將銀子雙手奉上，我還可考慮放過你。”
  水露聲音帶了些許顫意，明顯是有些畏懼。
  男人咂了咂嘴，絲毫不慌，“你去，你現在就去，不去就是孫子。”
  “還報官~  呵，真是要笑掉大牙了，堂堂國公府世子夫人，勾搭三教九流放印子錢，賠了又輸不起  ！！！！”
  “只要你家夫人丟的起這臉，我光腳不怕穿鞋的，更無所謂了。”
  “哎，反正我賤命一條，愛咋咋地，進了牢房還管口飯吃，不比吃了上頓沒下頓強。”
  水露長了十幾年，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潑皮。
  男人一條腿搭在椅子上，一手摳著牙縫里的菜，一手喝著茶，渾身都透著一股子惡俗痞子氣。
  水露渾身直哆嗦，銀子拿不回去，有種天塌了的感覺。
  不報官，就這么認栽不成  ？可報官嗎  ？
  也不行  ！
  男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牙上的菜摳了下來，隨手彈了出去，“我還得上街要飯吃呢，沒工夫跟你閑扯淡了。”
  “反正銀子是沒了，隨便你們報不報官，就是我的名聲和命，可比不得世子夫人的值錢哦  ！”
  大家一起魚死網破唄。
  水露捏著拳頭，眼睜睜男人一口氣喝光了壺中所有清茶，隨后打了飽嗝悠悠往外走。
  “哦，對了。”
  男人突然轉過頭，笑吟吟的看著水露，“可不興買兇殺人，報私仇哦。”
  “我的朋友可都知道這件事，別把你們高門大戶的手段用老子身上，若老子有個萬一，大家一起玩完嘍  ！”
  水露發紅的眸子里，就只剩男人踢踏著鞋，大搖大擺離開的身影。
  “市井潑皮，厚顏無恥，混蛋  ！”這是她能想到所有罵人的話了。
  今日，她是真真見識了什么才是三、教、九、流  ！！！！
  匆匆離去的聲音響起，宋薇忍不住笑出了聲，頗為贊賞的對程老三道，“那人有幾分腦子，嘴皮子也溜，辦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最合適不過了。”
  高門大戶都愛罵老百姓賤命一條，因為他們的命幾兩銀子就能買下，比不得官員子弟金貴。
  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哪個不惜命，方氏舍得拿名聲與一個潑皮硬拼嗎  ？
  戲臺子搭好，外面唱完，該回府唱了。
  得了夸獎，程老三頗為高興，宋薇又給寧葉使了個眼色。
  寧葉從袖中掏出了一個小金裸子，“哥，這個是賞方才那人的，你回頭給他。”
  “我替阿丑謝謝夫人了。”他們雖跟了他，有吃有喝了，但數年饑寒交迫，還不曾摸過金子是什么樣的。
  “阿丑，好奇怪的名字。”寧葉偷笑了笑。
  程老三把她保護很好，從不讓她接觸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是以，她不認識程老三的朋友。
  “他娘說賤名好養活。”程老三解釋。
  三人付了銀子離開，于酒樓門口分道揚鑣。
  宋薇想著宋成不知在京城住的習不習慣，六月酷暑，怕是有些難熬。
  便吩咐車夫改了道。
  下馬車進了院子，宋薇險些以為來錯了地方。
  “你是來尋成哥哥的嗎  ？他不在，還沒回來呢。”穿了一身粗布短打的女子，眼神熱情的看著忽然出現的宋薇。
  宋薇看了眼女子挽起的婦人發髻，秀眉微蹙。
  寧葉，“你是什么人  ？在這里做什么  ？”
  女人揚了揚手中青菜，得意洋洋，“自然是來給成哥哥做飯來的。”
  “你們先去屋里坐會兒吧，我給你們燒茶喝  。”

  女子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勢，看懵了宋薇。
  “成哥哥是書生，在京城最有名的學院里讀書，回來的晚。”女子邊倒茶，邊對宋薇道。
  宋薇確定不認識這女子，更不曾見過她，便問，“你與宋成，是什么關系  ？”
  女子有些黝黑的臉頓時扭捏起來，“還沒定下呢，不好說  。”
  這意思，不言而喻。
  宋薇又瞥了眼女子發髻，一杯茶喝的是坐立難安。
  幸好沒等多長時間，宋成回來了。
  “薇薇，你什么時候來的  ？怎么這副打扮  ？”宋成很是欣喜，下一瞬，臉色卻又倏然陰了下來。
  “你怎么在這  ？”
  女子端著熱騰騰的飯進屋，滿臉笑容，“成哥哥，你終于回來了。”
  這一聲成哥哥，叫的宋薇打了一個哆嗦。
  “快洗手吃飯了，我做了蔥嫩豆腐，還有腌蘿卜。”
  宋薇明顯感覺，宋成神情又冷了幾分。
  “出去。”冷的幾乎結冰。
  “成哥哥，你怎么了，你朋友還在呢。”女子強笑著，伸手欲拉宋成衣袖，卻被宋成躲開了。
  “請你出去，以后不要打擾我，更不要進我的院子。”
  女子不依不饒還要糾纏。
  確定二人并無私情，宋薇幽幽開口，“這位娘子，我大哥已再三表明請你離開。”
  “這是我與成哥哥的事。”女人怨憤的瞪了宋薇一眼，白瞎了她方才燒水倒茶的招呼他。
  宋薇懶怠理她，“寧葉，請她出去。”
  寧葉早看不下去這么沒臉沒皮的女人了，上前欲拉她離開。
  不想女人卻發了瘋般反抗，往寧葉臉上撓。
  從小在貧民窟長大，與狗都爭過食，何況對付一個女人，寧葉三兩下就錮住了她，拎了出去。
  一個已婚之婦來宋成這里獻殷勤，宋薇忍不住問，“大哥，那女人是怎么回事  ？”
  “隔壁院子里的，她夫君斷了腿，常年臥病在床，前些日子她尋我借了些東西，而后就常翻墻過來。”
  宋成頗有幾分難堪，他飽讀圣賢書，知禮明恥，只覺羞辱至極。
  這不是赤裸裸的想紅杏出墻  ？勾引宋成嗎？
  若是姑娘，倒情有可原，可有夫之婦…
  宋薇難以接受  ！更不齒那女人行徑。
  “哥哥不必煩心，這事交給我來處理吧。”
  “那女人難纏的很。”宋成皺著眉，他所能罵出口最難聽的，就是讓她滾，可那女人卻臉皮甚厚。
  “哥哥放心，我是女子，有一百種辦法對付這種人。”
  宋成點了點頭，他實在是被擾的煩躁極了。
  寧葉將那女人做的飯倒掉，重新做了幾個。
  飯間，宋薇問起了宋成的功課。
  “夫子學問很好，我學了這么些日子，著實受益匪淺。”宋成眼中帶著點點星光。
  “那就好。”宋薇點點頭，“八月份鄉試，哥哥可有把握  ？”
  “我盡力而為。”
  依宋成年齡，本早該參加的，但卻因種種原因擱置到了現在。
  “對了，前些日子妹夫來了好幾趟，你卻都未一起，可是……”
  宋成目露擔憂，溫周來是一個人，宋薇來，溫周也不陪同，二人莫不是感情不合。
  “溫周來過  ？”宋薇有些驚訝。
  “你不知道  ？  ”宋成更擔心了。
  “哦，我知道，不過我那幾日有些忙，沒顧得上過來。”宋薇敷衍著，心中復雜。
  “哥哥喚他妹夫，想是你們十分聊得來。”
  宋成笑意真切了幾分，“他與傳言有所不同。”
  這一句，已是莫高的評價了。
  “確實。”宋薇跟著點頭贊同。
  一頓飯吃罷，宋薇起身準備離開，順口問道。
  “哥哥這些日子可曾回村里看過爹娘  ？”
  “看了。”宋成眉宇攏了些許愁，“爹娘想隨我一起過來，被我拒絕了，有些不高興。”
  畢竟是生養父母，宋薇嘆口氣后，斟酌道，“既是哥哥不放心，便將他們接過來吧。”
  宋成沒有言語，猶疑片刻后，還是搖了搖頭。
  宋薇也不再勸，上車離開。
  只是卻并未回府，馬車繞了一圈，停在了宋成所指的那婦人家門口。
  “咚咚咚。”寧葉敲了好幾聲，才有人慢悠悠的開門。
  見著是宋薇，婦人本就不高興的臉更沉了，眼中帶著警惕“你來做什么  ？”
  院里還有她的夫君，孩子在。
  宋薇語氣冷淡，“有些事，想尋你談談。”
  “我與你沒什么好談的，趕緊走。”婦人驚慌的關門。
  “鳳花，誰啊  ？”里頭傳來男人粗啞詢問聲。
  “哦，沒誰，一個問路的。”鳳花吆喝了一聲，隔著門縫，恨恨的警告宋薇。
  “我警告你，你可不要多管閑事，否則老娘就纏上你。”
  她使力要合門，卻在瞥見那金燦燦的裸子時，停住了，眼睛直冒綠光。
  “我可以進去與你聊聊嗎  ？”宋薇問。
  鳳花猶豫了一下，旋即伸手快速搶過金裸子，“你在外面等會兒，我去找你。”末了還拋了一個媚眼。

  宋薇點頭答應，去了馬車上等著。
  一刻鐘過去，想是女人終于安撫住了丈夫孩子，才躡手躡腳的開門出來，上了馬車。
  “乖乖來，原來馬車長這樣的啊。”她面上滿是貪婪，再看宋薇的眼神，仿佛在看財神爺。
  “你能住在這里，想來你夫君家底還算殷實。”
  溫周買的這處宅子雖不大，但也絕非一般人家住的起的。
  鳳花面上淡了淡，若非如此，她早就跑了，才不會跟那個死鬼當活寡婦。
  人都是要了這，又想那，年輕時，覺得銀子是天下最好的東西，可衣食無憂，吃穿不愁了，又覺得寂寞孤單冷，沒人疼。
  做人是真難啊  ！
  “我同那宋兄弟，不過是消遣罷了，若是公子您樂意，我…”
  她伸手本欲搭上宋薇肩，卻眼尖的捕捉到了那白皙耳垂上的小洞。
  “你…你是女人  ？”
  宋薇笑著拂掉了女人的手，“我家哥哥八月份要下場，需靜心溫習。”
  “你夫家既有幾分家底，想來你是舍不得失了這富貴日子的。”
  宋薇指尖敲了敲案幾，雖面上在笑，卻帶了幾分莫名壓迫。
  “這馬車，富麗堂皇，連車壁都是上好楠木所制的，你瞧著可貴氣  ？”
  女人咽了咽口水，沒有接話。
  這是赤裸裸的警告。
  她若是知道宋成家境非富即貴，是如何也沒膽子死纏爛打的。
  “鳳花娘子，我好心提醒一句，依天啟律法，偷男人不檢點的女人，可是要被浸豬籠淹死的。”
  女人臉煞白。
  她偷的漢子得有一把手了，公婆夫君也知曉一二，卻不敢真的休了她。
  畢竟一個躺床上的廢物，沒人愿意伺候。
  宋成，長的俊俏，一身的書卷氣，她一眼就迷上了。
  可其家境，卻遠不是她可以招惹的。
  “我…我明白了，姑娘見諒，我以后都不會在翻墻去隔壁院了。”
  “嗯，娘子可要記住了，莫等著我再次上門，否則，怕是迎接你的，就是豬籠了。”宋薇揮了揮手，示意女人下車。
  女人剛轉身要走，宋薇卻又突然喚住了她。
  “鳳花娘子是不是有什么東西忘了還我  ？”
  鳳花一臉懵，隨后突然想了起來。
  給出去的東西哪還有要回去的，她撇著嘴，肉疼的不行，卻還是將金裸子放在了案幾上，扭頭跑的飛快。
  “世上怎么會有這么不要臉的女人，比那倚門賣笑還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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