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后事
“好 !”秦大人壓住怒火,吸了口氣,冷冷收回視線,“既如此,那妓子尸體,便交由我秦家處置。”
李樊聞言蹙了蹙眉,沉聲拒絕,“人死為重,需入土為安。”
“且此事,因秦公子而起,如今那姑娘也已抵了命了。”
李樊意思,是到此為止,可秦夫人怎么答應(yīng),大吼反駁,“荒繆,我兒什么身份,那妓子什么卑賤身份,她就是死一百次也比不上我兒一根手指頭 !”
想一死了之,怎么可能,她非扒了她皮喂野狗 !
“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李樊聲音陡升,那張刀疤臉因生氣更顯陰戾,“人命當(dāng)前,不分貴賤,還是秦夫人以為,秦公子命貴過天子 ?”
“我…”秦夫人啞然,一張臉白的可怕。
“李大人言重了,區(qū)區(qū)小事如此夸大其詞,莫不是存了心包庇某人 ?”秦大人一個眼神制止了秦夫人,冷聲開口,意思明顯。
李樊有意包庇溫周 !
李樊聞言,卻倏然一笑,“秦大人,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或是您的嘴,不是吃飯用的,而是用來噴糞的 !”
他這話一出,全屋鴉雀無聲,連溫周都愣了片刻。
“李樊,你放肆 !”秦大人大怒,面皮通紅瞪著李樊。
“是秦大人先放肆的 !”李樊聲音更高,氣勢上完全壓住了秦大人,“案子是我京武衛(wèi)在審,你身為朝廷命官,卻妄圖以權(quán)謀私,欺壓本官,對一個尸體行卑劣之舉。”
秦大人氣的直喘粗氣,胡子抖的厲害,“你少血口噴人,我何時欺壓你,行什么卑劣之舉了 ?”
“那便就此結(jié)案 !”李樊態(tài)度果決,“此案,本是秦杰逼良為娼在前,如今人死,其罪行便不再追究。”
“而如意姑娘,雖殺人卻也償了命,兩相安葬,互不相關(guān) !”
“你—”秦大人怒指著李樊,恨的咬牙切齒,半晌才一甩衣袖,“好你個李樊,我們走著瞧。”
李樊卻只冷哼一聲,淡漠撇開頭,全然不將秦大人看在眼中。
秦大人回過身,目光深沉的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最終定在了溫周與余修身上,冷笑開口,“二外甥好手段 !”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 !
溫周只冷淡撇了眼幾乎七竅生煙了的秦大人,旋即移開視線。
那蔑視鄙薄的姿態(tài),又氣的秦大人幾乎暴走,“好好好,你們 —”他指過在場的每一個,旋即甩袖離開。
“抬上公子尸身,我們走。”
秦夫人頓時痛哭出聲,“我的兒啊—”
“大人,杰兒死的冤啊,咱們難不成就這么放過那賤人 ?”秦夫人一邊撲在秦杰尸體上,一邊沖秦大人離去的背影不甘的大吼。
“老乞婆,你再罵一句…”余修臉色鐵青,起身沖秦夫人走去,那架勢渾似想殺人一般。
他早被這女人一口一個賤人,妓子惹惱了。
秦夫人看著馬上到跟前的余修,狠咽了咽口水,忙不迭爬起身,招呼著帶來的小廝,“都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抬上公子走。”
話落,腳不沾地的跑了,夫君都走了,她就算留下,也討不著什么便宜了。
秦家走后,屋子安靜了不少,李樊沖縮在角落的老鴇招了招手,“你就是醉羽軒的老鴇吧 ?”
老鴇咽了咽口水,手腳并用的站起身,“是…,奴家是。”
“去把死去這姑娘的賣身契拿來。”
“哦,哦哦。”老鴇連連點(diǎn)頭,抬起袖子摸索了一會兒,就抽出了一張宣紙,旋即小跑上前遞給了李樊,“如意是醉羽軒的招牌,她的身契,奴家一直都貼身藏著呢。”
李樊接過身契打開,看過后皺了皺眉,“她…沒有家人 ?”
“沒了。”老鴇搖頭,“當(dāng)年,奴家是從城外幾個拐賣黑口的人手里將她買回來的,聽她說,是逃難來的京城,家中人都死絕了。”
李樊聞言有些難色,沒有家人,那尸體要如何處置 ?
老鴇做了數(shù)年的皮肉生意,也是個人精,立即訕笑著后退一步,“官爺啊,奴家這是小生意,如意惹了這么大禍?zhǔn)拢乔丶叶ㄈ徊粫屏T甘休,奴家可惹不起官啊 !”
她可不想再沾上這破事了,若是安葬了如意,那秦家還不撕了她,這些人不怕秦家,她怕啊 !
李樊撇了眼老鴇,語氣冷然,“沒打算讓你安葬,用不著害怕。”交予她,怕是秦家勾勾手指,她立即就奉上尸體任秦家處置了。
“呵呵~”老鴇訕訕笑了笑,摸摸鼻子沒有言語。
溫周看時機(jī)差不多了,才緩緩開口,“如意姑娘生前同余公子兩情相悅,尸體,不如就交由他安葬吧 !”
兩情相悅 ?李樊聞言看向了余修,“余公子,你可愿意 ?”
他雖刻板,卻也知曉世家子弟最是看重名聲,不論怎么風(fēng)花雪月,處處留情,都不會愿意同青樓女子扯上關(guān)系。
況且,人活著都不曾納進(jìn)門,如今死了,會愿意染這污名嗎 ?
還要背上秦家這個勁敵,高門大戶的公子,最是會權(quán)衡利弊了。
幾人都等著余修答復(fù),畢竟事情不小,許隔日就滿城皆知,對余修親事定會有影響,于他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余修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將如意抱了起來,聲音哽咽,“我愿意 !”他尋了她那么些年,終于是尋到了 !
“好。”李樊點(diǎn)點(diǎn)頭,在場之人,也就余溫二家,能從秦家手中護(hù)住那姑娘尸身了。
余修緊緊抱著如意,抬眸看向了一旁的老鴇,“如意賣身契,我買了。”
“不用不用。”老鴇反應(yīng)過來,雙手直擺,“奴家與如意好歹甘苦數(shù)年,如今人沒了,奴家也算全了情分,還她自由身。”
話十分冠冕堂皇,但其實(shí),她是迫不及待想扔了這燙手山芋。
賣身契還在李樊手中攥著,他上前一步,直接遞給了余修。
余修接過收入袖中,旋即輕手輕腳的抱起了如意,“我答應(yīng)過你,要帶你離開這里。”他喃喃自語著,抬步離開。
李樊收回視線,對余修有了些許好感,“倒是個有情有義,有擔(dān)當(dāng)?shù)?nbsp; !”
失了母親庇佑,余修本就生存艱難了,怕是沒哪家小姐會愿意嫁一個同風(fēng)塵女子有情的郎君。
溫周斂起眸子,并沒有接話。
李樊卻重重拍了拍他肩膀,“秦家顯然是將秦杰這筆賬算在你頭上了,你兩家又有姻親,往后怕是會有麻煩。”
溫周聞言嗤笑一聲,“我們的賬,遠(yuǎn)不止這一樁。”就算秦家不算他頭上,他也不會同秦家善了,放過秦家。
所以,他也不在乎秦家恨上他,一個字的解釋都沒那必要。
李樊點(diǎn)點(diǎn)頭,方才對話中,他也聽出了些端倪,應(yīng)是同他母親有關(guān),“公事之外,若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尋我。”
“好。”溫周利落應(yīng)下,二人一笑,抬步離開了屋子。
“時辰不早了,想必你也不會留宿此地,我就不留李頭了。”樓梯口處,溫周抱拳沖李樊道。
李樊點(diǎn)點(diǎn)頭,“人已死,讓余公子節(jié)哀順變。”
“我會勸他的。”
“嗯。”李樊應(yīng)了一聲,下了幾步樓梯又倏然回頭囑咐,“你如今不是浪蕩在家的貴公子了,要注意著些京武衛(wèi)形象。”意思是,留宿青樓,可別狎妓。
溫周聞言倏然一笑,“李頭放心,我家里還有一只母老虎呢,可不敢再花天酒地。”
李樊指著他笑著搖頭,“你家夫人可知曉你如此比喻她 ?”
“那自是不知曉的。”若是被薇薇聽見了還得了。
“好了,余夫人一案明日重審,你們都打起些精神。”李樊撂下這句,下樓離開。
溫周收回視線,斂住笑意,吩咐趙峰,“你先回府稟報(bào)夫人一聲,我今日恐要深夜才能回去了。”
趙峰點(diǎn)頭應(yīng)是,走了兩步又突然回身問,“公子,若是夫人問起您在哪,屬下要如實(shí)回答嗎 ?”
留宿醉羽軒,趙峰腦海中倏然浮現(xiàn)出夫人知曉后,會有的反應(yīng)與神色……公子定會死的很難看 !
溫周,“……”
他抬腳朝趙峰屁股上踹了一腳,“如實(shí)回答!”他家薇薇豈是那般不講理的女子。
“是。”
“哎,等等。”趙峰剛抬步,溫周卻又開口將人喚住,“別忘了將今晚發(fā)生的所有事都稟報(bào)了夫人知曉,莫只言爺留宿青樓。”
“哦。”趙峰摸著鼻子笑了笑,他也不是那么蠢的人啊。
“還有這個,給夫人帶回去。”溫周又從袖中掏出被錦帕包裹住的桃子交予了趙峰。
“是。”趙峰小心收好,快步離開。
樓里出了命案,老鴇直接關(guān)門閉戶,不再接客,是以,今日醉羽軒很是冷清。
溫周回身去了如意生前住的那間房,門口小丫鬟正坐在地上,哭的肝腸寸斷。
他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屋中,余修半跪在床邊,,抓著如意青白的手,發(fā)冠凌亂歪斜,極為狼狽。
“溫周,我突然明白,她為何不愿告訴我,她的身份了。”
余修回過身,頹然的坐在了地上,神情痛苦,“是因?yàn)槲遥驗(yàn)槲姨^驕傲,自以為是的高高在上,鄙薄輕視于她,瞧不上她風(fēng)塵場所的身份,她才不愿同我相認(rèn)。”
推己及人,若是他,也不會承認(rèn),繼而成為她眼中,心中所輕視之人。
余修將頭埋在膝蓋上,嗚咽痛哭。
過往那些傷人的話,青青聽了一定十分難受,便是他如今憶起,知曉那些話是對著青青,都如針扎般心疼。
溫周曾提醒過他的,幾次三番,可惜他太蠢!
還有那次莊子上,他還曾當(dāng)著那些人的面,要她彈奏吟唱那般露骨的歌調(diào)……
那般羞辱于她 !
可其實(shí),相識數(shù)年,她一直都十分潔身自好 !
“人不在了,該入土為安才是。”溫周沒有安慰他,只提醒他如今正值炎夏,尸體不能久留。
這些年,如意露了太多破綻,但凡余修上些心,就不可能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
或不是一丁點(diǎn)都未曾察覺,只是從不敢去設(shè)想,哪怕心生懷疑,也會硬生生掐斷。
青青,是他心中無人能及的一束光,包括青青自身。
余修呆坐著沒有言語。
溫周蹙了蹙眉,“若是等秦家尋到了你父親那,屆時,連她的尸體,你都護(hù)不住。”
“明日,天亮之前。”余修喃喃出聲,他想再留她一晚。
“好。”溫周點(diǎn)頭,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又道,“她生前有幾句話,要我轉(zhuǎn)告你。”
“她說,秦家,同當(dāng)年她家滅門一案有關(guān),她殺秦杰,是為了報(bào)仇。”
話落,溫周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
“報(bào)仇 ?”余修低低呢喃,“當(dāng)年的事,竟是秦家做的 ?”
屋中卻并沒有人答他。
溫周偏過頭,像是睡著了一般,實(shí)則十分清明。
不論如意是不是真的報(bào)仇,留下這話,不過是不想余修畢生自責(zé)悔恨而已。
或是,若余修不那么輕視風(fēng)塵女子,她就不會為保名節(jié),而殺了秦杰 !
以死明志,應(yīng)是希望余修心中的她,一直是純粹且高潔的。
“李樊明日要重審你母親一案,你還有的事忙,好好歇會兒吧 !”溫周淡淡囑咐余修。
……
溫國公府,蘭亭院中。
正如宋薇所料,寧葉趕走了那婆子后,老夫人那邊并未再有任何動作,安靜異常。
連溫國公都不曾派人來問過一句,倒是省了她不少嘴皮子。
只是好不容易盼到了日落西山,飯菜熱了又熱,卻遲遲等不回那人。
“夫人,要不你先吃點(diǎn)吧,等公子回來,奴婢再給公子下面吃。”寧葉看了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勸宋薇。
“不了,我還不餓。”宋薇換了個姿勢,繼續(xù)望著門口。
都什么時辰了,也該回來了才是。
又過了半個時辰,她耐不住起了身,剛想派人去尋,寧禾匆匆進(jìn)屋,身后跟著趙峰。
宋薇松了口氣,“二爺呢,今日怎的那么晚 ?”
“公子在醉羽軒,今晚回不來了。”趙峰掃了眼桌上冷卻了的飯菜,拱手稟報(bào)。
“……”
屋中死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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