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在省城火車站分手，  余成要去軍區(qū)跟領(lǐng)導(dǎo)匯報工作。周秋萍則坐公交車回寧安縣。

        因為不順路，周秋萍也不好意思蹭人家的車，叫人多跑一段冤枉路。好在省城火車站就有公交車直達(dá)寧安縣城，  底站距離公安局還挺近，十分方便。

        坐上公交車的時候，周秋萍感覺輕松極了。現(xiàn)金由余成保管，她現(xiàn)在包里只有幾件換洗衣服，心票飄的，和她的心—樣。

        這一趟真沒白跑。

        按照他們的分成規(guī)定，40萬的國庫券，這一回出去她可以拿回1022467元，其中902794元是40  萬國庫券本金的收益，剩下的119673元，則是那一成的紅利。

        不行不行，得穩(wěn)住。錢來的太快，叫人發(fā)抖。她得好好琢磨下一步怎么辦。

        已經(jīng)是百萬富翁了，下一步必須得朝千萬的目標(biāo)奮斗啊。

        她又沒啥背景，也根本談不上天賦異稟，不過是只風(fēng)口上的豬罷了，還是不要口出狂言說什么一個億是小目標(biāo)了。

        那是她10年內(nèi)的終極目標(biāo)。

        周秋萍深吸了一口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看著窗外。

        公交車經(jīng)過榨油廠的時候，她驚訝地瞧見了熟悉的拖拉機(jī)。

        好吧，其實拖拉機(jī)都長得差不多，她也沒啥好熟悉。她熟悉的是開拖拉機(jī)的人。

        周偉這個時候，  他怎么還拖著一車菜到榨油廠來

        菜籽餅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嗎他改行販菜了

        前幾天打電話給阿媽，  也沒聽阿媽提這事兒啊。

        周秋萍滿心疑惑，回到家就直接找阿媽答疑。

        周高氏正準(zhǔn)備出門送兩個外孫女兒去托兒所呢，看到女兒，先是抱怨了她兩句，不是說快去快回的嗎怎么一耽誤就是一個禮拜也不多打兩個電話回來說說情況。

        周秋萍無語∶"不是你嫌兼打電話費(fèi)錢，讓我少說兩句來著噻。再說我也沒出去玩，我去武漢都沒上黃鶴樓，連人家的熱干面也沒吃上。"

        真的，熱干面這玩意兒有毒，你吃過之后未必喜歡，但想到了就會莫名其妙地特別饞。

        周高氏嚇了一跳∶"你跑武漢去了，你咋去這么遠(yuǎn)的地方"

        青青扯著嗓子喊∶"媽媽，我也要去武漢。"

        周秋萍抱起大丫頭，親了她一口∶"好好好，下次我們一家都去武漢玩。阿媽，你還沒說周偉的事呢。好好的菜籽餅他不做了嗎"

        周高氏不以為意∶"我還當(dāng)是什么事呢。你別講，人的腦袋瓜子可真是靈。小偉才進(jìn)城幾天啊，他就發(fā)現(xiàn)城里的菜價特別貴。你曉得不現(xiàn)在西紅柿能賣到八塊錢一斤，真是瘋了。"

        周秋萍也嚇了一跳∶"這比豬肉還貴呀，真瘋了哦。"

        "可不是嘛，像冬瓜啊，南瓜啊，連洋山芋都吃不起了。你想想這些在農(nóng)村，誰稀罕吃瘋長，剁剁喂豬還差不多。結(jié)果進(jìn)了城活像鍍了金。小偉不是早上空車過來嗎，他就索性帶了菜進(jìn)城，直接賣給榨油廠的后勤。后面他們怎么賣，他不管。反正一車菜，他多少錢收上來的，加20塊錢賣出去。你看，這么一來，他每個月又多掙600塊錢呢。"

        周秋萍點頭表示佩服∶"這方法不錯，也算是給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增加收入了。"

        地里的東西不值錢，在農(nóng)村根本賣不出錢。進(jìn)城賣又太遠(yuǎn)，交通費(fèi)都吃不消，還擔(dān)心有人驅(qū)趕罰款，好些只能喂雞喂鴨喂豬。

        現(xiàn)在有人收購，即便價格低一些，那對大家來說也是很不錯的進(jìn)益。

        周秋萍來了勁，積極幫忙出謀劃策∶"除了蔬菜之外，其實干菜和腌菜也有人買。像茄子干，豇豆干，像泡酸扁豆泡豇豆泡辣椒，還有曬好的大醬什么的，同樣受歡迎。你跟周偉說說，說不定他還能多掙點錢呢。"

        周高氏哭笑不得∶"你倒是熱心啊，這閑事你也管。"

        周秋萍振振有詞∶"我可不得管，咱們村的人要是都發(fā)財了，跟那個什么天下第一村一樣，我們說出去也有面子呀。"

        其實她藏著私心。人得有錢，得跟外界接觸。只有這樣，老思想才不會禁錮人一生。村里人也能走出來。上輩子要不是馮家村被泄洪掉了，她被迫進(jìn)城打工，她的一生說不定還不如阿媽。

        蜷縮在外婆懷里的小星星突然間冒出一句∶"媽媽!"

        周秋萍手一抖，差點兒沒抱穩(wěn)大女兒。

        周高氏則大喜過望;"哎呀，我們星星會喊媽媽了!"

        說完她又吃醋，"天天外婆帶，又不會喊外婆，只會喊媽媽。"

        周秋萍本來下意識的想刺一刺阿媽，從孩子生下來到七個月大，你這個外婆可沒帶過一天。

        可看到阿媽鬢角的白發(fā)，她還是咽下了戳人的話，祖輩有什么義務(wù)撫養(yǎng)孫輩呢她反而笑道∶"外婆兩個字多麻煩，干脆叫你奶奶，說不定我們很快就學(xué)會了。"

        周高氏瞪眼睛;  "瞎來，哪有這樣的呀"

        周秋萍渾然不在意∶"怎么了你就當(dāng)我找了個上門女婿，生了孩子跟你們姓。現(xiàn)在上門女婿不上路子被趕走了，那孫女不還是你的孫女嗎剛好跟你姓，高星，高興!"

        周高氏卻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真是上門女婿，那也得姓周。"

        周秋萍嗤笑∶"女人真可憐。對，生物是有傳遞基因的本能。可懷孕分娩，撫養(yǎng)小孩都是女人的事，最后孩子還不能跟自己姓。真不知道圖個啥。"

        "你又開始了，成天說些鬼話。哪有女兒跟媽姓的女人都是人家的人。"

        "女人也這么想就完蛋了。"周秋萍沒好氣道，"反正我要給她們改名字，你不要她們的姓，我要。我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我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孩子，我憑什么不能讓他們跟我姓我要保護(hù)我的冠姓權(quán)。"

        "行了行了，又開始扯。我看你結(jié)扎了以后越來越左了。"周高氏逗弄懷中的小外孫女兒，"我們不學(xué)媽媽。"

        周秋萍冷笑∶"不學(xué)我學(xué)你呀。"

        小丫頭可聽不懂這些，只歡快地又開始喊∶"媽媽，媽媽。"

        逗得周秋萍也忍不住樂呵。哎呦，你這小丫頭可真是會給人驚喜。

        青青則教妹妹∶"奶奶，奶奶。"

        可惜小姑娘不配合，還是流著口水喊∶"媽媽，媽媽。"

        那小奶音，聽的人心都顫抖。

        果然養(yǎng)孩子不是指望從孩子身上獲得什么物質(zhì)報酬。以后生活壓力越來越大，不啃老的小孩已經(jīng)是成功人士了。

        孩子真正能給大人帶來的，也許就是這種柔軟的心靈慰藉。

        送完兩個孩子，母女兩往家走。經(jīng)過小花壇的時候，她們瞧見一個女人在咆哮∶"你們怎么不去死呀不要纏著我。"

        是那位衛(wèi)校老師方紅英。

        看她猙獰的面孔，感覺面對的是生死仇人。

        然而那兩個小孩卻哀哀地哭，嘴里喊著"媽媽"。

        周高氏嫌惡地瞪了眼方紅英，回頭跟女兒抱怨∶"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自己的娃娃自己不管，真是浪!"

        周秋萍拉著她走∶"行了行了，就你話多，你生怕她不惦記你呀。"

        周高氏也嚇了一跳，她瘋了哦，她要這種人惦記，真是生怕好日子過不到頭。

        周秋萍倒是有些感慨∶"其實她也是作繭自縛。真怕被纏上，直接離開寧安縣不就結(jié)了。世界那么大，他們上哪找人去"

        周高氏瞪大了眼，感覺女兒時常說糊涂話。

        方紅英可是衛(wèi)校老師，國家干部身份。她能跑哪兒去她不要鐵飯碗了

        周秋萍嘆氣∶"就是因為放不下，所以她才被綁住。她好歹也是個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吧，現(xiàn)在大學(xué)生吃香，只要她不要把標(biāo)準(zhǔn)放得太高，找份工作根本不難。"

        周高氏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這怎么可能的事情啊這可是國家干部!"

        周秋萍知道跟阿媽說不通，再說她也沒必要替方紅英操閑心，索性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兩人往回走，周秋萍騎上自行車帶阿媽去糧食加工廠。

        現(xiàn)在菜籽餅不愁銷路，賣的極好，可惜榨油廠沒有油糠，那個喂豬才真是棒呢。

        她先前一直念叨著要去糧食加工廠看看，結(jié)果手上老碰上事，就耽誤到現(xiàn)在。

        也好，秋萍回來了，她倆一塊去說，還更有把握點。

        糧食廠無所謂，他們也沒建養(yǎng)殖場，既不養(yǎng)家禽，也不養(yǎng)家畜。那些糠皮殼渣芯之類的下腳料對他們來說沒啥用處，平常也是對外賣的。

        現(xiàn)在有人愿意多要貨，他們還高興呢。

        倉庫保管員都積極攛掇∶"你們應(yīng)該養(yǎng)豬哎，要不建個養(yǎng)雞場也行。多多的養(yǎng)，現(xiàn)在雞鴨魚肉多貴喲，誰養(yǎng)誰知道，絕對不吃虧。我是沒條件，否則我肯定養(yǎng)個百八十只雞。"

        周秋萍笑道∶"都是看人養(yǎng)的好，到自己就麻煩咯。以前我們生產(chǎn)隊養(yǎng)過雞，乖乖，發(fā)雞瘟，那真是愁死個人。那咱們就說好了啊，油糠三分錢一斤，麩皮一分錢。"

        "講好了，講好了。明天就能過來拖貨。不過我還是要說一聲，麩皮還好說，你這油糠不能放的時間太長，不然容易壞的，到時候吃壞了豬，還是你自己吃虧。"

        周秋萍趕緊笑著謝過對方的好意。

        母女倆出糧食加工廠的門，周高氏還感慨了一句∶"這個人地道，拿了香煙就誠心實意。不像有的人哦，光拿錢不辦事。"

        她進(jìn)城的時間越長，見識的人越多，越覺得人真復(fù)雜。能拿錢辦事，那都是實在人了。

        周秋萍笑道∶"可不是嗎人多復(fù)雜呀，毛主席都說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天地人，那都是能放在一起說的。"

        她騎車經(jīng)過菜場的時候，還想進(jìn)去瞅一眼，看能不能買點鮮菜，給兩個丫（頭弄些好吃的。

        兩個小東西喲，以前在鄉(xiāng)下苦很了，吃不到的。結(jié)果現(xiàn)在是兩只標(biāo)準(zhǔn)的小吃貨。人家小孩都愁吃飯的事，周秋萍卻擔(dān)心她們吃得太多。

        偏偏周高氏還要護(hù)著，說小孩子又不傻，沒吃撐的道理，不肯放下碗，都是因為沒吃飽。

        這回周高氏卻不讓她停車∶"不用不用，家里有菜。"

        "菜地里那點菜怎么夠除了南瓜還有啥呀灑下去的菠菜籽才冒芽呢。"

        "周偉會帶菜過來呀，地里長的菜都不缺。你要買的話，那就買點肉吧。家里也有雞蛋。

        周秋萍疑惑∶"周偉帶菜給你干啥意思意思也就算了，總不好占這種便宜吧。"

        "誰占便宜了"周高氏不服氣，"中午一頓飯，我可從來沒少過他的葷腥。"

        周秋萍滿頭霧水∶"你是說，他中午在咱家吃飯。"

        "對呀。"周高氏滿臉理所當(dāng)然，"我現(xiàn)在也不用東跑西跑，不再家燒飯還下館子吃啊  金山銀山也要吃空的。周偉在咱家搭個伙怎么了兩邊都便宜的事。"

        周秋萍嘆氣，無奈道∶"這不是瓜田李下嗎你別忘了我現(xiàn)在是個什么身份。要是他上咱家的次數(shù)多了，你說他老婆會不會多想你說其他人會不會有閑言閑語寡婦門前是非多，我這種跟寡婦也差不多。"

        周高氏一愣，旋即開始抱怨∶"我讓你早點喊二強(qiáng)上來，你偏不聽，不然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嗎"

        周秋萍奇怪了∶"你是覺得他進(jìn)城以后就不想生兒子了這人從根子里就是壞的。"

        周高氏又恨得不行∶"就是那群畜生，非要抓你去計劃生育。"

        周秋萍連聲贊同∶"對呀，不然我就能生兒子大出血死了。一了百了多干凈多偉大。為了生兒子，連命都豁出去了。真是英雄母親的偉大一生。"

        周高氏氣得拼命拍她，這個死丫頭，就沒有一句好話。從來都和她對著干。

        周秋萍卻一本正經(jīng)∶"你別忘了，原先是要抓她去計劃生育，她逃了，她死了。我被抓去了，我活著。你說是不是她自己換的命"

        這大白天的，太陽還在頭頂上明晃晃的照著呢。周高氏卻莫名其妙覺得陰森森。

        她趕緊推女兒∶"走吧走吧，就你話多，去買肉!"

        青天白日說鬼話，吃肉都塞不住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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