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過飯店的周老板沒吹牛，弄的果然是新鮮貨。

        雖然家里只有鐵鍋沒有砂鍋，但這并不妨礙周秋萍直接上鐵鍋版的煲仔飯。

        四碗梗稻米一碗糯米淘洗干凈放入清水浸泡一小時，與此同時，香菇也得泡上。

        忙罷這些，大火燒開水焯臘腸臘肉這樣才能洗干凈風(fēng)干臘腸臘肉過程中粘在表面的灰塵。焯好的臘腸臘肉上鍋蒸，蒸上20分鐘，差不多就能夠聞到香味了。

        泡好的大米得用開水煮，否則米心都泡開了下了冷水的話，會在短暫的保溫時間里繼續(xù)吸收大量水分，這樣煮出來的米飯就難以達(dá)到顆粒分明的效果。

        米下開水鍋煮了不到5分鐘，米飯就開始沸騰，  等到米湯已經(jīng)吸的差不多了，鋪上切成片的臘肉臘腸以及香菇，在鍋邊淋入少許香油，蓋好鍋蓋，再往灶膛里放兩個草把子，繼續(xù)火燒三分鐘再燜個10  分鐘，  噴鼻的香味，  即便不揭開鍋蓋，也能從鍋蓋的縫隙里撲面而來。

        青青本來帶著妹妹在院子里跑來跑去，這會兒聞到香味，兩個丫頭立刻眼巴巴地跑過來。

        周秋萍樂死了，故意捉弄她們∶"哎呀，  你倆能吃嗎吃了不消化的。"

        周高氏氣得拍她∶"就你這個媽，亂講話，我們少吃點(diǎn)兒不行啦。咋就不能吃了"

        周秋萍笑著洗小青菜  又下開水鍋燙熟了，然后開了不知道該稱之為煲仔飯還是臘肉臘腸菜更確切的鍋蓋，將小青菜碼上去，按照人頭打雞蛋。等到蛋液凝固，這鐵鍋版的煲仔飯就算大鍋告成了。

        周家的柴火灶有兩個灶頭，做煲仔飯時，另一個灶頭同樣沒歇著，正在熬魚頭魚雜湯。

        蘭香的爸爸拎了條十幾斤重的大魚過來，周秋萍用魚頭熬湯，魚身的肉剔出來做魚丸，明天上桌就是一道菜，老人跟孩子都方便吃。

        青青和星星在鍋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急得不得了。這半年時間家里雖然沒短過她們吃的，但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本來就容易餓。

        周秋萍先給她們一人一碗魚湯，先用湯水將她們肚子哄個半飽，省得小姐倆吃著煲仔飯覺得香，一口接一口，到時候消化不了，還是自己遭罪。

        大菜和主食都做好了，剩下的就是涼拌個粉絲，炒個醋溜白菜。周秋萍看著剩下的雞蛋又做了個雞蛋醬。

        菜不多，但盆夠大，而主食本來就有菜有飯有葷有素，一桌子擺起來，簡單又氣派。

        洪奶奶嘗了口鐵鍋版的煲仔飯，一個勁兒點(diǎn)頭∶"好吃，真好吃，趕得上那會兒新四軍做的“。

        青青立刻豎起了耳朵，激動地大喊∶"打鬼子!"

        托兒所的老師動不動就給他們講故事，五花八門，啥都說。前腳說《血疑》《追捕》，后腳就能講《沙家浜》，一點(diǎn)也不矛盾。

        作為軍區(qū)托兒所的小孩，兩個丫頭對于打仗都執(zhí)著的很。

        周秋萍哭笑不得，追著洪奶奶問∶"新四軍還吃臘肉飯啊那日子過得不錯。"

        洪奶奶笑道∶"你們不曉得哦，新四軍做生意很厲害的。他們做事公道的很，從我們手上買東西，從來不拖欠。我第1次吃臘肉飯，就是新四軍拿了臘肉和糯米過來在我家煮的，真香啊!比這個還要香!"

        她女兒笑道∶"那是因?yàn)轲I狠了什么都好吃。你要覺得不好吃，你就少吃兩口。"

        洪奶奶半點(diǎn)兒不含糊∶"你想的美哦，我都這把年紀(jì)了，吃一頓少一頓，肯定要多吃。

        周高氏笑著招呼客人∶"那就吃唄，這個不吃放冷了，那就不好吃了。哎哎哎，小余你多吃點(diǎn)兒，你管她兩個呢。她們自己會吃的。"

        余成笑了笑，還是幫兩個小丫頭都挑干凈魚刺，好讓她們多吃點(diǎn)魚肉。臘肉臘腸對她們來說太難消化了。

        一頓飯從夕陽西斜吃到太陽落山，周高氏不好再留客人，趕緊張羅著硬給洪奶奶母女倆塞香腸∶"拿著拿著多拿點(diǎn)兒，你看家里這么多呢。開過年我們要去南方了，總不好還把這些都背上火車吧。別客氣，別客氣，別和我們亂客氣。東西放壞了白糟蹋了心疼。"

        洪奶奶和他女兒推拒了幾回，最后還是沒扛過主人家，又拎著一大袋子香腸和臘肉上了拖拉機(jī)。

        周秋萍回頭招呼余成∶"你也帶點(diǎn)回去吧，蒸熟的香腸和臘肉還有。到時候你別冷著吃，你就拿到食堂加熱了再吃。要是嫌麻煩的話，自己在電飯鍋熱—熱也行。算了，你宿舍沒電飯鍋吧用我家的鍋就行。"

        余成看著她，悶聲不吭。

        周秋萍疑惑∶"還有事嗎早點(diǎn)走，別到時候天黑了走鄉(xiāng)下的路不方便，又沒個路燈。"

        余成卻轉(zhuǎn)過頭，詢問周高氏∶"阿姨，有沒有準(zhǔn)備酒啊明天請客要備酒吧。"

        周高氏一拍腦袋，一疊聲地埋怨自己糊涂∶"這個腦袋瓜子成擺設(shè)了。那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忘了。"

        按照慣例，后勤發(fā)年貨會發(fā)煙票和酒票，這樣才方便招待親朋好友。

        可不知道是后勤的人覺得周家全是女人用不上煙酒，還是煙票酒票緊俏，已經(jīng)發(fā)光了。反正她們家的年貨里就沒這一份。

        余成露出笑容∶"那我去鎮(zhèn)上供銷社看看吧。現(xiàn)在不要票好像也能買了。"

        周高氏點(diǎn)頭，掏出包錢的手帕給他數(shù)鈔票∶"還有檀香和蠟燭，有的話都買。草紙?jiān)儋I兩包，今年多燒點(diǎn)兒。"

        余成接了錢，轉(zhuǎn)身就出門。

        周秋萍頭痛，說阿媽∶"這都什么光點(diǎn)了，你還讓他跑來跑去于什么"

        周高氏卻一本正經(jīng)∶"你想把我劈成幾個人用啊他不跑腿誰去跑腿叫你找個男人你又不找，我還得自己找人干活。"

        周秋萍毫不客氣地懟回頭∶"我也沒說不讓你找老伴啊。你找個現(xiàn)成的，不就成了嗎"

        "你個死丫頭，當(dāng)媽的人了，嘴上還不把門!"

        余成倒是沒有故意磨蹭，他開著車，來回不過半小時就將東西買回來了。

        可是周高氏還是不放他走。

        因?yàn)椴还苁茄蜻�是雞鴨，都還活蹦亂跳的呀。宰羊殺雞這種事總不能讓女同志來吧還得他明天一大早起來干活。

        周秋萍哪里看不出阿媽的意思可她從來就沒能成功說服過阿媽，她能怎么辦  只能由著他們?nèi)ァ?

        兩個都是成年人，應(yīng)該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fù)責(zé)了。

        至于她自己，趕緊洗洗早點(diǎn)睡吧。

        過年大掃除什么的，果然應(yīng)該包給家政人員，實(shí)在太累了。

        周秋萍摟著兩個女兒，一覺睡到天亮。

        她覺得時候還早，外面卻已經(jīng)忙得熱火朝天。余成跟阿媽也不知道啥時候起來的，雞殺了，羊也宰了，都已經(jīng)剝了皮，正泡在水里清洗。

        余成看她跟女兒下樓，招呼道∶"早飯?jiān)阱伬铮�先吃了飯�(jiān)倜Α?quot;

        周秋萍感覺有點(diǎn)怪異，好像主客顛倒了位置。

        院子門響了，大伯娘手上拎了筐菜走進(jìn)來，招呼道∶"東西放哪兒"

        本地現(xiàn)在的規(guī)矩是誰家力宴席，過來吃飯的左鄰右舍都要派人（通常是女主人）來幫忙。

        周秋萍嚇了一跳∶"大伯娘，你怎么這么早啊"

        "早啥呀做席面可花時間呢。你家不是還要開祠堂嗎當(dāng)然得早點(diǎn)準(zhǔn)備好。"

        周秋萍疑惑的轉(zhuǎn)過頭看阿媽。怎么又要開祠堂之前也沒聽阿媽提呀。

        周高氏忙著燙雞毛，頭都不抬∶"是該趕緊，得把青青和星星的名字寫進(jìn)族譜里。

        周秋萍感覺怪怪的。

        本地規(guī)矩，女人名字不上族譜。能上族譜的，那都是留在家里招熬要繼承香火的。

        說實(shí)在的，周秋萍一點(diǎn)兒也不在乎族譜。她甚至一看當(dāng)年破四舊不夠徹底，沒把這破玩意兒徹底破光了。什么宗族有個屁意義，就是封建余孽。

        只是這種話，她只能咽在肚子里，起碼不能現(xiàn)在說，否則就是成心不想過好這個年。

        余成看她站著發(fā)呆，又催促了一回∶"你先吃飯吧，羊我來收拾，嘗嘗我的烤全羊。"

        周秋萍大吃一驚∶"你還會做烤全羊"

        余成樂了∶"正宗的啊，南斯拉夫烤全羊，我可是正兒八經(jīng)學(xué)過的。"

        周秋萍滿頭霧水，搞不懂他怎么和南斯拉去也扯上關(guān)系了

        她本來還想用這只羊做只全羊宴呢。

        算了算了，直接烤也行，不然太麻煩，還不曉得要做到什么時候。

        羊肉烤了，羊雜剛好用來做羊雜湯，用來配饅頭或者面餅子吃都香的很。

        周秋萍帶兩個女兒喝了大米粥，又吃了雞蛋，趕緊抹嘴巴去干活。

        村里打算過來吃飯的人家派的幫工都到了，她這個主家要是不露臉，那簡直就是自己給自己丟人。

        既然余成自告奮勇地包了烤全羊這個重頭戲，周秋萍的主要任務(wù)就變成了做魚丸和炸平菇。

        下河村也算是水鄉(xiāng)，村里的主婦基本都會做魚丸。聽了周秋萍的主張，大家二話不說，立刻上手干活，倒是把周秋萍擠了出去。

        周秋萍也不跟大家擠，她自己管著兩個鍋，一邊蒸籠里放著粉蒸肉，粉蒸排骨，另一個鍋則翻滾著油，等到燒開了，裹了加上雞蛋的面粉糊的平菇就下鍋炸。

        一時間，叫人都搞不清楚究竟是粉蒸肉香還是炸平菇香。

        平菇炸出了一籮筐周秋萍就招呼小孩子們先吃。

        鍋里的油她也沒白放著，繼續(xù)炸藕夾肉。這也是備受大家歡迎的一道菜，藕的清甜糯香，豬肉的鮮美咸香混合在一起，真是美死個人。

        兩只鍋都占滿了，剩下的食材大伯娘直接拎回自家做。鄉(xiāng)下人不講究這些，不管是在誰家燒的，最后端出來一塊吃就行。

        東西準(zhǔn)備的差不多了，大大爹就扯著嗓子招呼眾人∶"走走走，先去祠堂，供過祖宗再開飯。

        原本規(guī)矩是大年初一祭祖。現(xiàn)在提前要開祠堂，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肯定是周家母女有心主張了。

        經(jīng)歷過土改又遭遇了破四舊，下河村人的宗族觀念已經(jīng)淡薄了許多。

        最起碼的，周高氏提出兩個外孫女兒都改姓周，要上族譜的事，除了大爺也嘀咕了兩句之外，其他人居然根本沒吭聲。

        其實(shí)也不是大家都贊同這事。只不過這又不是自家的事，族長都沒發(fā)話，他們又何必出這個頭呢

        再說了，看看秋萍再看看周高氏，這母女倆現(xiàn)在就是城里人的做派，瞧著就混的不錯。

        待在鄉(xiāng)下，來來回回也就是地里的這點(diǎn)出息。即便大大爹張羅著大家一塊兒打草繩，做草包，也就是給家家戶戶添個百八十塊錢的收入。家里有兩三個小孩讀書的，連孩子的學(xué)費(fèi)都不夠。

        既然這樣，還不如進(jìn)城呢。

        這都要進(jìn)城了，當(dāng)然不能得罪混出名堂的人。大家還指望有人幫忙領(lǐng)路呢。

        周秋萍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著燒香，跟個木偶似的被大大爹擺布來擺布去。

        對于眼前由阿媽主導(dǎo)發(fā)生的這一切，她談不上厭煩，也說不上有多高興。

        要怎么說呢她雖然對上不上族譜沒啥感覺，但這選擇權(quán)得在她自己手上，她愿意要兩個女兒上族譜就能上，她不愿意就不上。

        珍貴的不是族譜，而是她擁有的選擇權(quán)。

        她看著阿媽紅光滿面的臉，突然間就想起上輩子剛?cè)ズ３谴蚬つ菚�兒看見人家坐在外灘喝咖啡。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生活，那時候她甚至都不敢發(fā)誓將來有一天她一定也要坐在那里喝咖啡。因?yàn)闈撘庾R就覺得自己不配，沒那資格。

        后來有錢了，她坐在漂亮的咖啡座上喝了咖啡，才恍然發(fā)現(xiàn)，呀，也就那樣。

        她想要坐在外灘喝咖啡的渴望不高級，阿媽想做族譜的主的心愿也不低級。人的夢想無所謂高遠(yuǎn)與淺薄，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有條件實(shí)現(xiàn)為什么要壓抑自己呢

        她看著祠堂里黑壓壓的人頭，暗自吸了口氣，將檀香插進(jìn)爐香爐里。

        大大爹拉長了聲音∶"入族儀式結(jié)束，從今天開始，這兩個丫頭就是咱們下河村周家的人。

        立刻有人跳出來∶"哎呀呀，秋萍，你這是要招女婿了吧我跟你說不要招外地人，要找知根知底的。嫂嫂絕對給你找個好的。"

        旁邊人哄笑，還有人諷刺她∶"哎呦，有好的呀，你自己當(dāng)姑娘那會兒怎么沒自己留著呀"

        開口要保媒的女人瞪眼睛∶"要能留我當(dāng)然自己留啦，這不是不行嗎"

        祠堂里的哄笑聲更大了。

        周秋萍沒理會這些，指張羅的將祭祀用的大豬頭端回去，這個下鍋鹵，絕對是美味佳肴。

        "慢著!"

        外面突然間響起吆喝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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