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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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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忽然又不想嫁了。

        孟瓊原以為她自己還能忍受一些時日的。她想,等她真正思考清楚如何面對程時瑯時,也會是徹底脫離孟家的時候。

        只是,她以為還有時間。

        可他們把她逼得太緊了,這根繩子勒住她喘不過氣來,幾乎窒息。

        孟瓊邁著散漫的步子走出房門,隔了冰冷大理石護欄,輕瞥一眼樓下相談甚歡的幾人。

        她有些想笑,還是克制住自己,收回目光,穿過幽靜的長廊,目不斜視地朝盡頭走去。

        老人作息規律,孟瓊去時已經睡下了。

        劉姨正端著冷透的瓷碗往外走,白瓷碗里盛著褐色的中藥。

        孟瓊識趣,斂著神色,沒再往里面走。

        若不是今晚徐元清借著奶奶的口,她絕不會情愿再踏進這個家門。

        徐元清倒沒敢誆騙她,老太太的身子如今將行就木。

        這個算不上家的地方,孟瓊總歸是還有些惦記的東西在。

        劉姨嘆口氣,說:“老太太這段時間白天夜里都睡得昏沉,經常神志模糊,胡亂叫人。今晚聽說大小姐回來,硬是趁著興頭撐了兩小時,現在終于還是撐不住才唬弄著睡下了。”

        傍晚的走廊里還算寂靜,檐角欄桿上,老太太養的嬌鳳倒活潑好動,偶爾振翅撲弄,宣泄它不耐煩的小性子。

        劉姨留意到孟瓊的視線,愣住后立刻笑罵起來,“這鳥都耷拉好幾天了,一點精神氣都沒有,老太太哄弄了好幾次,也沒見給什么好臉色。”

        劉姨停頓一下才接著說:“這倒是瞧見你就立馬生龍活虎起來,也是個沒良心的。”

        這話意有所指。

        孟瓊沒吱聲,只垂頭聽著,目光綽綽,夜幕中描摹出一個耄耋老人的輪廓,又漸漸模糊消散。

        這只虎皮鸚鵡是她送的,充其量算個討老太太歡心的小玩意兒。

        孟瓊從沒想到能活到現在。

        劉姨知道大小姐聰明,眼下便沒提了,只嘴里還在喋喋不休:“老太太睡前還絮絮叨叨地說你瘦了好多,千叮嚀萬囑咐我,要把大小姐留下來,可不能再讓你一個人在外頭吃苦。她是心疼你呢。”

        孟老太太從小愛她護她,孟瓊也不愿意當著老人的面把事情鬧僵,她比誰都希望老人的身體能挺過殘忍的冬季。

        這世上愛她的人太少了。

        “老太太現在跟個小孩兒似的,大小姐你哄她一句,比我們管用多了。”劉姨嘆著氣,苦口婆心地勸著,“多陪陪老太太聊天也開心,瞧這今晚都多喝一碗湯。”

        臨離開前,孟瓊輕靠在院子里的石柱,她側頭往回看。

        這塊她出生的大院,四處布滿著她曾經生活過的痕跡,秋千架已經銹跡斑斑,仍然被人清理得很仔細。

        角落的假山也漸年邁,熬出風霜雨雪的痕跡,她曾在那里磕了數不清的傷疤,連正中的老梧桐樹上,還留著年少不知事刻下的小秘密……

        幾片落葉紛紛揚揚落下來,滑過女人近乎半裸的美背,刺目的白。

        孟瓊迎著風,思忖良久,而后,緩緩闔上雙眸,睫毛顫了顫。

        有些東西終歸還是,放不下。但也要不得。

        孟瓊沒開口,直起身子,緩緩離開。

        女人身型削瘦,在夜色沉淪的晚上,背影帶著幾分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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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外霓虹交錯,透過落地窗內是一片沉寂。

        吧臺上,兩人對坐,冷銀的熒光在杯中反復折射,琥珀般剔透的酒杯透著幾分沉醉魅惑,被主人傾側搖晃,好不樂乎。

        周淮安身體前傾,手肘撐桌,一副看欠揍的神情。

        “怎么?這是情路不順?借酒澆愁?”

        簡直喜聞樂見。

        紀聽白不說話,只晃動杯內的酒,液體來回滾動,卻沒半點要喝的意思。

        憋了幾秒,周淮安終于忍耐不住,身子后仰輕倚在椅背上,幸災樂禍笑起來,“又被鴿了?”

        “滾。”一道冷厲的目光瞥去。

        瞧他冷著臉,周淮安輕咳一聲,笑呵呵地友好溝通道:“這你被鴿也不能賴我不是?兄弟可是為你拒了好幾個美女特地陪你出來喝酒。”

        “要我說,你這樣的隨便勾勾手指,什么樣的姑娘不上鉤?”

        周淮安伸長脖子,好奇的瞅一眼紀聽白眼前的手機屏幕,上面的信息短短幾條,低頭便悉數入眼,少得可憐。

        屏幕另一頭,動動腦筋就能猜到是哪位大神。

        周淮安見過孟瓊幾次,要他來說,孟瓊這人就像小時候畫本子里的狐貍精,理智又狠辣,眉目風情里是藏不住的見血的利刃。

        誰知道在哪次轉身,她尖銳的爪子在胸口掏出血淋淋的窟窿。

        剝了皮,掏了心,這才算完。

        周淮安雖然愛玩女人,但這事能拎得清。這類女人他從來不會動歪心思,頂多逢場作戲過過嘴癮,生怕被吃的連骨頭渣都沒有。

        “好家伙,我和公司前臺小妹都不止這幾條消息。”周淮安顯露出幾分難見的正經,“要不咱算了,你看看你,非得把自己弄得這么不好看——”

        半晌都沒人理會,有些沒底,周淮安偏頭看紀聽白一眼,他神色平靜,黑黢黢的瞳仁幽深,明顯感覺心不在焉。

        周淮安嘖了聲,終于忍不住問道:“你真這么喜歡?”

        紀聽白面無表情地偏過頭,一只手搭在桌側,食指和中指托在下頜骨,他一眼掃過屏幕上寥寥幾條爛熟于心的信息,很快雙眼微闔。

        隱在暗處的情感不會傾訴給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可架不住畫面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循壞播放,甚至有那么幾瞬,他能清晰回想起孟瓊望向他時眼底綻放的光,眼尾有些上挑,嘴角噙笑,卻絕不是敷衍地笑,高貴的白天鵝露出真情來,柔軟又魅人。

        那是一點求而不得的蛛絲馬跡。

        霓虹燈仍在搖曳,五光十色。

        過了片刻,突然,他喉嚨里低低地嗤了聲,摩挲著的指腹微微收緊,端起酒杯灌了口酒,辣烈的龍舌蘭入喉,刺得眼尾微紅,他那么努力找證據說服自己,也許她是有一星半點在乎他的。

        他在卑微地乞求她的一點愛,哪怕只是飲鴆止渴。

        天色陰沉,烏云將黑夜壓住,籠罩住世界每寸角落,偶而有濕潤的涼風溜進來。

        “我可是聽說了,程孟兩家這段時間不□□分,看樣子是好事將近,何況你哥和她青梅竹馬、門當戶對,是大家伙兒眼里標準的郎才女貌。”周淮安依舊是吊兒郎當的語調,目光卻半認真地投向對坐的男人,試圖讓對方趁早收手,“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這是早晚的事。”

        紀聽白低抿一口,蹙眉想了想說:“再離婚就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淮安嘴角抽了抽:“你想得還挺開的……”

        少年不說話的時候看上去又冷又狂,漆黑的眼瞳垂眸,涼颼颼地看他一眼,又漫不經心地品酒。

        周淮安終于沒了笑意,沒再開口。

        他這人外表無辜溫馴,相處久了便知,皮囊底下全是看不透的黑色荊棘,棘手的倒刺針針見血,本質上冷漠又輕狂,叫人不由自主疏離。

        那是十一月初,京城徹底進入寒冷的冬季。

        紀聽白已經喝了一桌酒。

        看得周淮安戰戰兢兢。

        他后來一句話沒說。

        只是死死握緊手里的杯子,指甲泛白,眸中冷冷冰冰,滾燙的血液在青色血管里蠢蠢欲動,紀聽白伸手扶住額頭,才閉了眼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

        他的手攥得更緊,指節都發麻,卻仍然抵不過心頭傳來的奇怪的空洞。

        不然能怎么辦呢?他問自己。

        她像是巫婆手里的毒蘋果,鮮艷且致命,時刻散發著誘人的味道,叫他難以自拔。

        ——哪怕她愿意低下頭看看他,他也不會像現在這般難過。

        可是沒有。

        他好像永遠都在被人放棄。

        紀聽白只覺得燈光晃在眼上,刺得心口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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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瓊聽見有人喚她,才懶洋洋睜眼,順著司機的方向看過去,這才隱約瞧見那人。

        散漫地挪了下身子,只一眼便收回視線。

        她冷冷淡淡吩咐一聲,很快淡在空氣中。

        近凌晨,路燈迭次亮起來,天黑得陰沉,總感覺壓抑的駭人。

        白鷺灣的安保服務可算京城翹楚,司機將車穩穩停在一旁,才下車過去說了幾句什么,保安恭敬地透過漆黑玻璃看過去,很快指揮下屬放人。

        司機很快將人帶上車。

        孟瓊一雙手擱在膝上,闔眼假寐,狹小的空間里聲音微不可聞。

        許黎勒緊背包帶,注意到車上的人,她明顯水眸明亮,唇角上翹起來喊了句,“瓊瓊。”

        孟瓊睜開眸,兩道柳眉輕蹙著,不淺不淡瞥了她一眼,一副不情愿搭理她的神情。

        許黎今晚穿了件米色風衣,露出的腰身纖細而直挺,此時湊在孟瓊身邊,便垂著腦袋沒說話。

        過了個路口,司機方向盤一打,車身穩穩地停在一處。

        孟瓊先下車,許黎跟在后面。

        夜里十一點半,白鷺灣來往都是非富即貴,高跟鞋敲擊在大理石地板上,絲毫不考慮身后的人是否可以跟上,孟瓊沒有特地等她,甚至沒回頭看一眼。

        這樣的冷臉,叫許黎怵得發慌,一雙水眸不知道望向哪里才好。

        電梯里,孟瓊站立著,一雙長腿輕輕搭著,金屬鏡面反射出頂燈冰冷的光,耀眼得沒有溫度。

        紅燈閃爍幾下,“滴”一聲響起,電梯門開始緩緩合上。

        電梯門外,許黎氣喘吁吁,半弓著身子才抵住金屬門,一條胳膊露在空氣中,白的刺目。

        電梯門自動感應拉開門,她跟著一抬頭,還沒來得及高興,卻對上里面人一雙冷漠疏離的眼瞳。

        那人站在電梯正中央,慵懶的眉尾此時上挑,眸底好似有沉積百年的皚皚冰山,無言的抗拒著任何親昵。

        不知怎么的,許黎整個人像是斷了根玄,她后退半步,將步子收回。

        任電梯門再次合上。

        四周很安靜,門緩緩合上,電梯里外,又是醞釀著沉默的冷寂。

        許黎待在原地,垂著頭蹲在地上,耳朵只聽見“滴”一聲,鼻子忽然一酸,一絲酸辛涌上鼻尖,再也撐不住了。

        她沒想哭的,只是很難過而已,不受控制的,淚花便收不回去,落了滿臉水痕。

        成年人的世界里哪兒有純真的感情。她現在這樣好,而自己卻每每狼狽,總不能次次礙她的眼,這么不識趣。

        這樣也挺好的。

        許黎把腦袋埋在膝間,看著地面大理石的紋理,這樣難過地想道。

        須臾,清晰的提示燈打破寂靜。

        電梯門倏然打開。

        然后,許黎在冰冷的光線中,聽見一道聲音傳來。

        “再蠢也得有個度,張姨的三歲小孫子尚且知道要把大人的手攥緊才不容易弄丟。”四目相對,孟瓊的語氣又平又淡,“你已經多大了?走丟了還得學小孩兒哭兩句?”

        許黎驟然停止流淚,幾縷散亂發絲飄動著,垂落在削瘦的臉頰旁,她睜著微紅的眼,連忙站直身子,掩耳盜鈴般憋回淚花,低聲說道:“我不是哭……只是剛有只蟲子飛進眼,有些難受……”

        措辭潦草,夾雜蒼白的解釋。

        冷空氣里,孟瓊看見她鼻子紅紅的,像顆受傷的草莓,細密的眼睫傾覆下來,黯然的目光在霧氣的燈光里像蒲公英一樣撓在她的心口。

        恍然間讓孟瓊覺得,她似乎還是記憶中那個什么事都喜歡和她撒嬌的姑娘。

        孟瓊眼中燙出幾絲奇異的情緒來,心口的漣漪一圈一圈溫柔的蕩漾開來。

        不是她想要原諒過往,是周圍的一切都讓她學會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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