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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霓虹燈五光十色,不安地跳動。高森站在原地,看著眼前成片的車流,還未轉身離開,就收到了那張動圖。

        又一輛出租車從不遠處駛來,他忽然回身,招了招手,鉆進了車里。

        “稍微快些,跟上前面那輛濟au2318。"

        聶然從浴室出來,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在穿衣鏡前站定。

        她側了側身子,欣賞著自己圓鼓鼓的腹部。懷孕之后,她喜歡經常像這樣照照肚子,比一比腰圍,看看寶寶是不是又長大了一點。6個月時,她肚子也不過尋常人吃飽喝足時的凸起。如今,已經初具規模,穿著貼身吊帶背心時,仿若懷揣了一只足球。

        她口中哼著歌,換上荷葉袖的祖母綠針織衫。

        那鉤針細細的,袖口竟出了奇的輕盈。一襲純色的黑天鵝絨長裙底下隱約可見一雙細細的雪白的腳踝。

        她將頭發吹干,又打得更蓬松了些。

        她從久置的化妝包里摸出一只快用到底的嬌蘭口紅,仔細涂好,抿了抿唇。乍一看去,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她原本的唇色太淡了,稍微一涂,姣好的臉龐就顯得格外濃烈。

        v領一直開到低胸口處,長裙的褶皺再度將肚子遮住,披上與之相稱的天鵝絨掐腰小西裝時,她的肚子奇跡般地消失了,整個人窈窕美麗。

        “無須費心遮擋肚子,懷孕并沒有讓你變丑。”

        聶然因為想起方才高森那句話而微微愣神,但很快就恢復了眼中的平靜。她為自己穿上盛裝,臉頰飛紅,開心得好像即將奔赴舞會盛宴的公主,盡管并沒有南瓜馬車或白馬王子來接她。

        最后的點睛之筆是一只簡單的金鏈子,一點吊墜也沒有,她將它隨意纏在脖頸上數圈,理了理長發。然后在空中噴了點羅意威的女香,將自己埋進那甜膩的充滿粉色少女心的味道中。

        她哼著歌,提上迷你手提包帶上了門,透明包身在身側一甩一甩,小小窄窄的僅夠放得下一只手機。是今年時興的款式。

        高森倚靠在路邊的一棵法國梧桐下,手插口袋,淡淡望著巷子對面。他其實有一種沖動,就是現在跑出去跟她表白。

        告訴她,其實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

        告訴她他并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他愿意當孩子的父親——只要他和她愿意,誰也沒辦法說什么。

        他的沖動在抵達她家樓下時終于被理智勸住。

        ——但是她不知道,也不懂。

        從認識她的第一天起,到現在,高森從未袒露過心跡,因為他知道,在她心里的,另有其人。

        他希望她能愛她所愛。哪怕頭破血流,那亦是她的愿望。

        高森掏出手機,打開相冊,收藏里有張陳舊的照片掃描件,上方的燙金隸書寫著琴島附中高三6班畢業合影留念。劃過一個個青春的面容,他將眼光和指尖同時落在了女孩17歲時清秀的臉龐上,那時她還很稚嫩。

        模糊的像素蓋不住她的眉眼溫柔,笑容也是很輕淺的。天真又干凈。他喜歡那份素凈,不濃烈,不奪目,僅僅是素凈。

        晚風習習,落在他臉上的是一片冰涼。

        高森將手機塞回口袋,繼續前行。忽聽一聲汽車喇叭在身后響起,他回眸,瞬間聞到晚風送來的一陣幽香。

        夜色酒吧如它的名字,只有在晚上是最熱鬧的。它不是年輕人瘋狂蹦迪的場所,也沒有尖叫與刺激,有的只是一些本地小有名氣的駐唱樂隊和很會調酒的英俊吧臺小哥。夜色里燈火闌珊,燭火如星輝點點,落在各處。

        “月光里下著雨,巷子里留住你,你說我愿意。

        眼睛里的熱情算不算警惕,項鏈上的名,是否雨中更美麗。”1

        男主唱沙啞的嗓音一如既往地迷人,如情人低語。

        有人在陰影處調情,有人在低低笑,有人倚偎在一處,輕輕搖晃。層層疊疊的水晶吊燈如閃爍的白色紗簾,燭火搖曳,帶著復古的華麗。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裙擺搖曳,如同夜晚大海的波浪。

        聶然走進去時沒有人攔她。不會有酒吧工作人員會故意為難一個妙齡女郎,她們是吸引人們來酒吧的動力。

        她在吧臺前左顧右盼的模樣引起了一些男人的注意,他們如同發覺獵物的獵手,在叢林里將視線無聲黏在她身上。

        聶然不知道,她要尋找的男人坐在一處角落的沙發里。

        男人的衣著時髦卻不花哨。

        復古紅軟呢西裝,古銅色針織polo衫。內里服帖得沒有一絲褶皺,隱隱顯出胸肌輪廓。

        明明看上去很夸張的搭配,卻被他的氣質收服,成為他類似模特般英俊的輪廓中渾然天成的一部分。

        天生微翹的嘴角噙著笑意,脈脈含情。那雙笑眼此時正望向坐在他對桌的紅衣女郎,看似正派人士,調情卻也不過是游刃有余地嘴上過招。

        可不要被他的外表蒙蔽了。有害的毒蟲總是丑陋無比,于是偶爾有一個偽裝驚艷美麗的,便會讓人產生錯覺,就好像那毒性不過是個假象。

        其實那是毒王。

        他們就著歌聲,輕聲聊著詩人們的作品,卻醉翁之意不在酒。偶爾音樂聲大了一點,那正經人士便傾身過去,在selena耳畔再復述一遍。

        拜倫的情詩從他如花瓣一般的嘴里念出,便仿佛重新被賦予了生命。

        “他們當著我講到你,

        一聲聲有如喪鐘;

        我的全身一陣顫栗-

        為什么對你如此情重?

        沒有人知道我熟識你,

        呵,熟識的太過了……”2

        selena滿月似的臉微微發紅,她輕理了一下發鬢。

        歌聲戛然而止。

        聶然總是知道怎么找到莫羨的。

        “打斷一下大家,下面的一首歌,是一份神秘的生日禮物,來自莫羨莫先生的一位舊識,但她比較含蓄,不愿意透露姓名給我,只好請莫先生自己猜一猜。有請——”

        她在全場的起哄與叫好聲中走上小舞臺,接過主唱手中的話筒。緊張到手心發汗,手指發抖。

        “我沒有找到你,但我知道你在這兒。所以這首歌,送給你。”聶然說完,忽而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生日快樂,莫羨。”

        selena回過頭來,有些錯愕:“莫先生,是你的舊識?”

        男人漫不經心地看一眼舞臺,便回過頭來。

        “這位女士,我并不認識……”他禮貌地朝她笑了笑。

        一陣鋼琴聲將他們的說話聲覆蓋。那琴鍵隨著她纖長的手指一個一個有次序地按下去,匯聚成一首緩慢又輕柔的曲子。有的地方有點遲疑,有的節奏并不太穩定。可是在這首并不常見的情歌里,卻都是成立的。

        “愿你在盎然的春日中能有一只藍色知更鳥。

        來給你的心唱一首美麗的歌曲。

        我愿你能得到一個吻,但是不僅僅是一個吻,

        我愿你能找到你最愛的人。”3

        祖母綠將雪膚映襯得更加耀眼。細細的金鏈如情人的手,撫摸她的脖頸。

        莫羨腦海中突然掠過一些思緒,他感覺好像抓住了其中一縷,朦朦朧朧,欲說還休,仿佛那層紗簾馬上就要揭開。

        他不由得停止交談,再次朝舞臺望去。

        紅唇一張開,訴說的便是離別。

        因著這首歌,恍惚之中,他慢慢想起了關于一個女郎的事。

        那個潮濕的雨天午后,他與她剛結束一場激烈的床上運動,氣喘吁吁地疊在一起。酒店厚重的窗簾將最后一點晨光都掩了去,他攬著她,聽見外面齊整又密集的雨聲,那樣大,那樣寂寥又喧囂。

        他突然想看看外面的情景,于是翻身起來,將她撂在一邊。

        他將胳膊墊在下巴下,反靠在米色單人沙發上,拉開窗簾。女郎雪白的手臂伸過來,將掀起的一角簾布按住。

        “我還沒穿好衣服。”她說著,只撿起掉落在地的內衣褲穿了,順手從圓桌上拿起一盒煙,抽出一支。遞給他。

        “謝謝,我不抽,惜命。”他客氣道,又看她一眼,“如果你要抽,就出去吧,我不想吸二手煙。”

        她學他蜷縮在另外一個沙發上,像只貓一樣,這樣的姿勢,纖細的一節小腰上依舊光潔又平滑。

        她想了想,微笑道:“我們看一部電影吧,《春心蕩漾》,這樣的天氣很適合窩在床上看電影。”

        莫羨覺得她身上有股奇怪的氣質,不是風塵,也不是天真無邪。而是故作姿態。就像現在舞臺上那女郎在唱的歌一樣,美好,卻有些生硬,或者說,生澀。

        就好比他明明看得出她不會抽煙,卻總是在他面前躍躍欲試。明明不會唱歌彈琴,卻非要像個初學者似的,胡亂學一首就跑到他面前獻丑。明明是個處女,卻要在床上流血時狡辯是自己不巧來了月事。他因此相信她是有故事的。

        可他并不感興趣。

        正如他那段時間對床伴的喜好是珠圓玉潤、體態豐腴。可她太瘦了。沒興趣就是沒興趣。

        但莫羨依了她。因為那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床,他希望他們好聚好散。

        于是他打開電視,無欲無求地伸手摟住了她,任憑她靠在他肩上。

        付費電影結尾是男孩與女人分開很久后的再度重逢,小餐館里暖意融融,已經變成熟了的男孩跟了上去,擦干凈門上的玻璃,看到女人與丈夫和孩子幸福地圍坐在一起吃飯,她回眸恰好看到他的眉眼。

        他們微笑著對視,誰都沒打擾誰,男孩自顧自笑著,一個人轉身走進漫天風雪中。

        那首歌響起得恰如其分。

        整部電影宛若一個委婉的告別。外面的雨聲讓人安心,他莫名回頭看她一眼,卻看到她在對自己微笑。

        那道身影與眼前舞臺上的女郎重疊,她依然在唱著。

        “……我破碎的心和我都已經接受,你和我不可能再在一起的這個事實,

        所以,我用我非常真誠的,最真誠的心祝福你,我愿你自由。”

        拜倫說:假若他日相逢,事隔經年,我該如何向你致意?

        以沉默。以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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