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春日終于像羞答答的小姑娘,在哭過之后展露出明媚的笑顏。午后陽光普照,溫暖將一切陰冷都逼得無處遁形。
連海灣公園里的路人都多了些,有數只風箏高高飛起,在晴天里被人牽著線跑來跑去。
塑膠跑道沿著海岸線蜿蜒曲折地前進,莫羨穿著輕薄的運動褲和t恤在跑步。
年輕的臉龐在此刻再沒有了夜行動物紙醉金迷的頹靡,只剩朝氣蓬勃。
他做了一夜的噩夢,不斷地驚醒,又在清晨醒來時將它們全都忘得一干二凈。
雖然記憶已經不在,可是那種恐懼的余韻仍未消除,因此他感到了一種長久以來的疲憊。這種疲憊持續了很多年——沒有安眠藥的助力,神經衰弱帶來的副作用即便在生日那天也沒有放過他。
幸而跑步與健身的習慣幫助他保留了一副健壯的身體。
空氣爭先恐后地鉆入肺里,有種撕裂般的疼痛,也很爽快。他扶著欄桿停下,低著頭看向大海,感覺汗水滴滴答答地從額角滑落。
藍牙耳機里是唱著爵士樂的小野麗莎,他鬼使神差地下下來,并在跑步時莫名其妙地點開,當做背景樂播放。
其實那夜他并沒有跟睫毛精selena再續溫情,他只是突然之間就沒了興趣,特別是在聽到那個女人說祝他約炮順利之后。
她看他的眼神如同他自己才是那個被嫖的,還是隔兩三天換一個恩客的那種。不知怎的,一想起來就格外生氣。
酷愛給他拉皮條的王良生因此嘲笑他成了一直處在賢者時間的正人君子。
“哥啊,我勸你還是盡早去醫院檢查一下,”當夜selena走后,王良生躺在沙發上練習葛優癱,一條腿兀自掂個不停,“早看早發現,早發現早治療!
莫羨冷冷瞧他一眼,朝他頭上砸了根煙:“我建議你去考慮一下植發!
“不是,我說的不是男科,你不是老頭疼嗎?”王良生從善如流地接住對準自己光腦門的煙,塞進嘴里,嘟囔道,“老毛病就不是病了嗎?男人,還是得對自己好一點!
“去你的!
聶然在夢中自顧自彎起嘴角,露出微微笑意。她的唇色蒼白得跟肌膚幾乎混為一體,肥大的雞心領毛衣將纖瘦的軀體蓋住,僅余玲瓏的鎖骨突出。
烏黑長發鋪滿了枕頭。
頭上全是汗水,一些發絲黏在額頭和脖子上,整個人濕漉漉地冒著熱氣。
她脆弱的模樣令高森想起童話里才用嗓音換取了人類雙腿的小美人魚,從水中出來時長發貼在肌膚上的模樣,因為第一次站起時足尖刀割般的疼痛,她暈倒在沙灘上。
他替她掖掖被角,并將她插著滯留針的左手虛虛塞進被子里一點,她的手冰涼,他遲疑著沒有握住。
看著那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他又用濕巾蘸著紙杯里的溫水,輕輕擦了擦她的唇角。
她依舊笑著,眉頭舒展,似是在做什么美夢。
“莫羨。”穿著校服的少女推著車怯聲聲地喊。
剛剛自她身邊呼嘯而過的騎山地車的少年遠遠停下來,十分不情愿地偏了偏頭:“嗯?”
“我……我車胎好像漏氣了……快到點了……”她臉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窘迫得快要哭出來,“怎么辦,我不想遲到……”
藍白校服過于寬大,穿在女孩身上像根麻桿上套了個麻袋。她將袖口和褲腿挽了好幾折,高馬尾扎得很潦草,碎頭發在風中像是炸開了鍋,亂蓬蓬的像個小獅子。臉上還有睡覺壓出的印痕。
莫羨臉上表情凝重,似是掙扎了許久,才倒回她身邊。
“聶然,你怎么那么多事!”
他一邊抱怨著一邊去按她的車胎,一臉不悅:“騎車騎車,你都丟了第幾輛車了,還非要騎自行車,任性妄為,有錢燒的!車胎漏個氣都能把你難死……”
任性妄為這種成語從故作成熟的少年口中說出,有種小孩子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伤麄z都未察覺,特別是聶然,只是看著他,眼中充滿了崇拜與愛慕的光芒,她將眉眼小心翼翼地斂著,生怕他看出來。
“你騎我的,我給你找地兒停去。”莫羨輕輕推她一把,將鑰匙塞進她書包側袋,硬邦邦地說,“最后一次了啊!以后我再不管了!”
少年連生氣都是好看的,挺鼻薄唇,身上是干凈好聞的洗衣粉味道。
聶然淚眼汪汪:“那你豈不是要遲到了?”
“可我不怕啊,不像你,動不動就怕的要死,你看你那慫樣,膽小得跟什么似的,咦——我都不稀得搭理你!
莫羨不自在地推著她那輛小小的明黃色女式自行車,邁開長腿自顧自往前走。
聶然連忙跟上:“我們……我們騎一輛吧。”
莫羨瞥她一眼:“怎么騎?我帶你?”隨即皺眉,“我這車可沒有后座啊!
聶然咬咬唇,一指車前梁。
莫羨怔了怔,隨即笑起來:“你啊……把我車壓壞了怎么辦?”
那一句你啊,嗓音里纏綿又帶著無奈的嘆氣,讓她有種錯覺,仿佛聽出了少年從心底發出的寵溺。
如果沒有后面那句。
“莫羨!”她氣呼呼地喊。
“什么?”高森聽見她在睡夢中小聲呢喃,俯身下來,待到聽清楚那兩個字,又直起身子。
一旁的老太太笑道:“小伙子看著一表人才,對妻子也是真好,一看就是個會照顧人的。我們家孫女要是能有這么個老公,那可真是好福氣了!
高森朝她溫和笑笑。
保溫杯里的開水已經晾得可以入口了,他將蓋子擰緊放好,目不轉睛地看了聶然一陣,便別開眼眸。不知是輸液區的暖氣開得太足,還是她的模樣太安靜的緣故,那小姑娘似的天真笑容實在太過扎眼,他舍不得再看,怕生出別的貪心。
更怕那貪心瘋長,壓制不住,將他的理智再度吞沒。
他將自己的襯衫從領口處扯開兩粒扣子,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將莫羨那臭小子拉過來,跟他好好聊聊。
可他有什么立場呢?以什么身份呢?莫羨的表哥嗎?
他下意識地不想這么做,不想自己被釘死在這個身份上,再也翻不了身。
是,他答應了莫瑞林在琴島要好好照應莫羨,可高森真的好想狠狠揍他一頓,叫他從此之后不要這么渾。
可能怎么辦呢?他沒法插手。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高森回神,連忙去走廊接了。
“森哥,在店里嗎?晚上有個局來不來?吃海鮮水餃,帶勁的,我做東。”王良生的粗嘎嗓門在此刻聽起來如此討打。
“你小聲點!
“哦哦哦,森哥忙著吶?那我長話短說,沒什么大事,就是力行的老劉總求牽個線,莫羨那死小子你知道,成天犯病,不頂事,我想您去就更……”
“王良生,你閑得慌就正經去找個事兒干,別天天靠這個掙粉頭,不夠丟你老子的人的。”高森隔著玻璃望向里面,語氣很平靜。
王良生似是被唬了一跳:“別呀,森哥森哥,我哪兒都不去,專門服侍著您,怎么樣?等下我就去您那胖胖虎里坐坐!
“不用來,今天我不在,你哪涼快哪待著去!
“?您不在?”
“對,等會叫莫羨給我回家一趟,把我那松獅喂了。狗糧就在玄關柜子上,按半盆的量喂。事辦不好,等我親自帶著你去慰問王老!
“行行行,包在我身上,”王良生飛快拍了胸脯,又嘿嘿笑,“話說回來,森哥您這是去哪兒了,百年不見您這尊大神挪一次窩……”
“我在醫院,要不你來陪床?”
王良生哈哈干笑兩聲,立馬尿遁。
高森掛了電話,再抬頭發現病床上已經空了,他心里突地一跳,連忙進去,正好對上一手扶著移動吊瓶架前行的聶然。她依舊汗津津的,眉頭微蹙,另一手捧著肚子。
“你……”高森愣了愣。
“我……”聶然張口,卻不知道該怎么說,眼神落到別處,臉慢慢紅了。
他隨即明白過來,手已經自然而然地伸上去:“我扶你!
可那動作很快被聶然閃開,他的手指僵在了空中。
“高先生,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她囁喏著,眼神四處游移。
呼吸在那一刻停頓了一下。
“那哪樣才好?”他突然質問她。
“難道眼睜睜地讓你一個孕婦自己去洗手間,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那樣就好了?”高森將她的手抓住,不由分說按在自己臂彎里,“聶小姐,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這里又有誰在意你和我的關系嗎?”
他的語氣在不知不覺中又帶上了一絲嘲諷,不,那不是他,他是從不輕易動怒的,溫和有禮的。那是莫羨那種煩人精才會使用的惹人厭的說話方式。他——是怎么了?
聶然眼神瑟縮了一下,依舊勉強地笑了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我自己沒問題的……”
“聶小姐,生了病就好好接受照顧,這也是一種美德。”他閉了閉眼,又嘆口氣,耐心地將她試圖悄悄抽出的手抓緊。
她再次感覺到他的手掌,寬大,干燥,溫熱,將她的手一整個兒包進去。
“如果不希望我像這樣一直壓著你的手,那就請自己挽好我的胳膊!
他定定地看著她,確定她不會再躲避后,終于慢慢、慢慢放下那只手。
肌膚相貼的觸感消失,溫暖亦驟然消失。
他們走向衛生間,如同紳士帶著他的淑女舞伴出席宴會,他將右臂彎借給她,僅僅是右臂彎。盡管他們并未身著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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