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廚房里找到了高森，看他忙碌的背影，猶豫半天，故意放重了腳步走上前去。

        “醒了？”

        “嗯，早啊高……森哥。”

        “我煎了點培根和雞蛋，隨意吃點。”他沒看她，再自然不過地將冒著熱氣的食物盛出鍋，“我手藝不精，都是快手菜，主食是烤面包可以嗎？”

        “森哥，你太客氣了，就是……今天是周五，我還得上班。”她指指墻上掛鐘的時間，指針毫不留情地指向9:43，“可能不能再嘗您的手藝了。”

        “哦，對，我差點忘了。“他恍然，”你等我一下，你可以先穿鞋。“

        他說著飛快將烤面包片從面包機里取出，又忙不迭在冰箱里取了西紅柿切片，奶酪片、西紅柿、培根、煎蛋、生菜葉、凱撒醬、蕃茄醬。聶然穿好鞋，站在陽臺門口，看著他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最后保鮮膜小心包好，對角切開，兩個新鮮出爐的三明治被他裝進紙袋里，遞給她。

        聶然擺手：“森哥，你自己吃吧，我真的不需要，我……”

        ”走吧。“他不由分說，將紙袋塞進她手里，從沙發背上拿起搭在上面的米色教練夾克，“我送你。”

        聶然眨眨眼，本還想再掙扎一下，但時間真不容許，只好攥著紙袋跟他先去車庫。

        雨過天晴，清晨陽光甚好，即便透過車窗也能感受到那種耀眼的光芒耀。聶然看著車窗外，早高峰路上依舊有點堵，他們慢慢排隊緩行，在紅綠燈前停下等待時，高森忽然開了口：“下午我去接你？”

        “啊？去酒店的話，坐地鐵就可以……”

        “帶你去看房子。”高森透過后視鏡看她一眼，“公寓已經打掃好了。”

        “哦，對，”聶然一怔，隨即稍稍探身向駕駛位，小心翼翼地笑，“森哥，又要麻煩你了。你看這個三明治，我確實沒道理拿……”說著就要輕手輕腳放到副駕駛位上。

        “怎么？我早上特意辛苦做的，你不領情嗎？”高森故作嚴肅道，聲音里透著一股天然的氣勢，讓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頓時有些萎靡，手拎著紙袋僵持在半空中。

        “哎，不是不是，怎么能這么說呢，我真的太感謝你了。”聶然哈哈笑著又將紙袋收了回去。不知道這位哥到底是什么想法。喜歡幫助他人？婦女之友？或者是對她有意思？等等，最后一條未免太扯了，她是個處在孕晚期的孕婦啊，孩子也不是他的，憑什么就對她有意思。聶然暗自吐槽自己異想天開，又心里陰暗地想，他總歸不會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什么的吧，比如說，就喜歡孕婦。

        其實要真那樣，單算他們接觸的這幾次，她足以被默默做掉一百次都綽綽有余。聶然不禁后怕，又有點好笑自己放飛的思緒。她心底的懷疑與防備隨著她的年歲與經歷漸長，作為女性，她在這個社會的弱勢讓過度揣測總好過懵懂無知。

        “那個，森哥，多少錢，我給你吧，我花錢買的圖個心安。”

        聶然的呼吸瞬間放輕。

        高森看了她一眼，將她緊張的模樣盡收眼底，想笑，又忍住：“你這副表情，好像要英勇就義似的。“

        聶然勉強地笑：“森哥，您就別逗我了。”

        “好了，我只是想請你認真考慮一下我，作為你未來的另一半那樣考慮。”

        “什么？“

        ”就是字面的意思，雖然現在有點倉促，但畢竟時間不等人……”說到這里，他微微皺眉，“我怕你后面沒人照顧，也沒精力去思考這些了，所以……我想請你考慮一下，愿不愿意跟我試試？“

        ”我……”聶然睜大眼睛，顯然太過震驚，還沒辦法完全消化他單刀直入又樸實無華的表白。

        ”我有機會嗎？“

        她默默攥緊針織衫的下擺，又松開：“可是……我們之間并不熟，我根本不了解你，你也不清楚我。僅憑幾面之緣……這未免有點太夸張了。”

        “有嗎？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是可以聊心里話的關系了。”

        “那不一樣，跟了解彼此還有很長的距離呀。”

        “哦，”高森微微一笑，“要怎樣才算了解呢？要驗過身份證？見過父母和對方的家庭？還是要陪伴著一同長大？”

        這句話戳中聶然的心事，讓她不由得低了頭。

        是啊，在現在的成年人的世界里，走近一個人有多難呢？到底怎樣才算真正認識一個人呢？

        長大后，她從未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以前接近莫羨，他們都是少年。少年人的相識相知，總是仿佛春風化雨，自然而然又易如反掌。他就像是磁石的另一端，不自覺地吸引著她，于是莫名其妙又順理成章，他們變得熟悉又親昵。后來她想了想，歸根結底，不過一句話。他恰好長成了她喜歡的樣子，他們又恰好天真不設防。眉眼、氣息、脾氣、喜好、小動作，他就像一張她喜愛又珍藏的畫，有時看不懂，但因為熟悉，所以安心。

        他們那時是最真誠的。

        長大后，這件事變成了無解的世紀難題。防備心讓她很難去相信他人，也不愿意花費力氣去與別人建立信任關系。高森對她的好，在她看來是片面的，建立于一種邏輯難以自洽的基礎上——憑什么是她？她絕對不是這個世俗世界里對于他來說最好的人選。

        盡管她有時很感激，感到無以為報。可這么多年的摸爬滾打也叫她內心總保持了一份理智的清醒——男人并不是少年，經過社會的洗禮，在俗世里沉浮，他們中的大多數很容易就失去初心，變得面目全非，變成不認識的模樣。就像她的父親，在她心目中曾經如山似海一般的存在，到頭來，也不過是個急功近利、吃里扒外、面目可憎的中年男子。隨時可以反捅最親近的人一刀。

        家人尚且如此，何談陌生人？

        長大后的莫羨不也如此嗎？如今的他風流成性，從未再聽說他有認真交往過哪個女友，女人于他，不過物品。既然這樣，她反而寬心了。因為知道不可能，所以會放棄那些無用的雜念，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

        其實她一直很清楚，若非為了真愛，又何必需要男人？現在不僅她所能倚靠的，只有她自己。她還要成為別人的倚靠，頂天立地地站著。比如母親、肚里的孩子。

        “說實話，森哥，現在的我確實需要人幫助。不然那天發現有人跟蹤，我也不會第一個想到去找你，”聶然轉頭看著窗外不斷后退的風景，輕輕道，“可是，我不明白，你的選擇可以很多，為什么是我呢？”

        “為什么不能是你呢？”他反將她一軍。

        “在我看來，我們真的差的有點多。你說如果圖我年輕漂亮？我也不是那么年輕了，我今年26了，生完這個孩子，到年底我很快就27歲。我其實沒有什么能讓你另眼相看的資本。包括孩子，他不是你的孩子，沒有血緣關系，我不放心把他交給別人來看。“

        高森沒有意外地點頭：“我知道了。“

        這件事比想象的要容易攤牌，聶然如釋重負。

        ”但之前您幫我的每一件事情，我記在心里，我會一點一點盡我所能回報您。“她道，”無緣無故受人恩情，我也很慚愧。“

        “你不用著急回答，你可以慢慢想，你可以把我當作普通朋友，我們慢慢認識，慢慢熟悉。過程可以很長，我耐心還可以，沒關系。“他低聲道，”女孩子是需要充足的防備心的，這幾次恕我冒昧，你身邊的確沒有這樣的人。孩子的爸爸，本來應當陪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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