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老同學三個字很微妙,恰如其分地點明了他們之間僅存的關系,后面那個付費更是精彩,疏離、客套、互不虧欠,把她的位置安排得明明白白。
卻也因為這樣明確的安排,讓聶然感到了一絲安心,使其原本傾向于遠離他的天平在不斷向反方向傾斜。
某種意義上講,在當年那件事里,他更像一個被無辜卷入的路人。他是跟她聊天后才出來吃飯,他也是因為送她而被牽連,他更是為了救她而受傷乃至留下后遺癥。
別的都可以拒絕、遠離、推脫,唯獨這件事,在場當事人僅有他們兩人,她有責任,找不到理由推脫。任何理由都像借口,會將她直接打成不仁不義、麻木不仁、冷血無情的無德之人。
于是她反復斟酌用詞,最終回復:
好,在對你恢復有益、以及我身體允許的前提下,可以配合。
對方應答:
——謝謝。
速度之快讓她恍然以為現在是在白天,又瞄了眼手機時間,2:14。不知他是在失眠還是熬夜。
還在瞎想,對方又發消息:
——前些天,對不起了,我不是有意如此,戒備心強和多疑,也是癥狀表現。
——對了,你怎么還不睡?
想要刻意避開懷孕話題,又不能顯得太假,絞盡腦汁半天,聶然選擇說一半實話:
發現你上熱搜了,正在吃瓜。
從他發來的一串省略號里,聶然猜不出對方的心情,只好跟著裝死。
再跳回微博,繼續看冬雅的八卦,越看照片越覺得眼熟,躺下閉眼的瞬間突然就福至心靈,記起來這人是誰了。
不就是上次酒店里,跟醉到不省人事的莫羨一起的那個女郎!聶然還跟人小小吵過一架來著!
上次冬雅是素顏出現,一張臉只覺得好看但沒特點,而且美得沒有硬照那么有攻擊性。只是那緊身吊帶裙勾勒出的纖腰,很有辨識度。叫她好歹沒有因為面盲癥而遺漏如此重要的吃瓜細節。
而拜今天的熱搜所賜,聶然也惡補了一通本地有錢人燙知識。比如所謂琴島四少,也就是京城四少的琴島本土版本,4個琴島富二代年輕男性,劃重點,單身未婚。
除了莫羨和謝春慶之外,另外兩個她確實不知道,常贏、邱白商。其中,莫羨號稱琴島四少之首,算是今天被網友現封的,無他,純粹因為他顏值最高。
也因此網紅亭亭玉立這次手撕小三事件,迅速發酵,當晚未過0點就已經開始出現無法挽回的大面積歪樓趨勢,莫羨直接取代3位當事人登頂風口浪尖。
聶然在內心腦補了這幾人愛恨糾葛的幾場大戲,其中因為冬雅明顯有趁人之危的嫌疑,給她負分差評,此時手機又是一震。
——我真的是躺槍。
聶然面無表情地回: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對方估計又被噎住,過了好久才發來:你還在生氣?
一個吃瓜群眾而已,有什么可生氣的。聶然回答:還好吧,就是有更多新料嗎?感覺不夠看。你的私人生活為何如此乏善可陳?除了喝酒就是睡覺。
莫羨盯著屏幕上這一行長長的字,感到內傷。可仔細想想,從回國后他的頹廢人生好像確實如此,一個被家庭和自我放逐的人,能指望有什么樣的精彩生活呢。酒精和性就是最簡單粗暴的麻醉劑。
——我也運動,還有上班的好嗎?
真是辛苦你了,我睡了。聶然打完字點擊發送,飛快撂下手機,翻身睡覺。
這一覺直接睡到日出,很少做夢的她竟然難得做了夢。
夢中是她16歲時穿著校服裙子的夏天,公立學校的高中校服,女生是經典紅色款蘇格蘭格子的連衣裙,正面連排扣從領口系到裙擺,學院風濃郁。因為做工比較粗糙,下擺的口子位置偏高,很容易走光。她們很少有機會穿,除了舉辦大型活動的場合,比如說一年一度的合唱比賽。
聶然在廁所換好裙子,就聽見隔間有人在笑:“你們快瞧余如花,腰間的扣子都快崩開了,真是難為她了,穿這么條裙子呀哈哈哈。”
更多的嗤笑聲和竊竊私語在小小的空間里蕩漾開來,聶然推門出來,看見班里幾個面孔熟悉的女生。女生們三三兩兩地出去,有人牽了她的手一路拉著她回到教室。
在那間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她看見了年少時的余年。短發,皮膚黑黢黢的,縮著脖子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緊緊地捂著自己胸口,一動不動。
余年是跟她前后腳進來的轉校生。性格內向,孤僻,而且說話聲音很小,像蚊子哼哼。與之不相稱的,是她堪稱龐大的塊頭,和過分豐滿的胸部。那時候她剛來,班里同學并不了解她,聶然也是后來才知道,她的肥胖是由于長期因病服用激素類藥物。再加上家庭情況可能不好,個人清潔衛生不到位,時常穿著臟兮兮的衣服來上學,整個人都比較邋遢。
十幾歲的青少年們,還正值青春期,對于美丑都格外敏感。余年遭遇的冷遇可以說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一開始,可能還是在背地里吐槽幾句,偶爾被她聽到了,好像也沒什么反應。便故意開始當著她的面嘲笑。再后來,有次余年上課時忘帶一本練習冊,同桌跟她分享,她感激得不行,笑著多說了兩句話被班主任戴老師抓住了。
戴老師激情教學被打斷,十分不滿,敲了敲黑板道:“余年這是遇到什么高興的事兒了,笑得跟朵花似的,也跟我們說來聽聽。”
全班哄堂大笑。
只這無心的一句話,差點毀掉了余年的一生。他們給她取了綽號叫余如花,成天如花如花地喊。
趁她不注意給她頭上插朵不知從哪弄來的假花,在她面前學周星馳電影里的如花挖鼻孔。
在體育課上圍觀她拖著沉重的步伐跑步,嘲笑她渾身肥肉亂晃的丑態。
故意在她沒防備的時候推她書包,后來,發展到課間在她身邊打鬧,這個踹她書桌一腳那個踢她凳子一下。
孤立就是,明明你沒做錯什么,可是所有人都表現得好像是你的錯。結果到最后,你也會覺得是你的錯。你的存在本身就一種錯。你會特別、特別討厭自己。
余年校服裙子自側腰上開了個大口子,露出她里面洗得黃兮兮的小背心。大概是擔心自己站起來衣服裂得更厲害,她臉漲成豬肝色,卻遲遲不敢再有下步動作。
旁邊的男生們陰陽怪氣地嚎叫著我的眼睛。有人趁亂拿書本砸她,冊子劈里啪啦掉了一地,她只顧低頭閉著眼,如同遇到危險就將頭埋進沙子里的鴕鳥,一聲不吭。
聶然一言不發,走到她面前將書本一本本撿起來,隨手扔進垃圾桶里。又將自己的開襟連帽衫披到她身上,蓋住她滿心的狼藉。
“走吧。”她選擇無視后面氣急敗壞的咒罵,對余年輕聲說,“我陪著你。”
她們一路走得很快,還沒到廁所,迎面遇上莫羨。他也剛換好校服,藏青色半身褲,搭配藏青墨綠色豎條紋的polo衫,帥氣利落。
他的視線直接落到聶然身上,微微一亮。
“喂,小心走光,”側身讓開,他指指她裙擺。
“好。”聶然將裙子往里收了收,在他的注視下離開。
這個夢定格在莫羨目送她的畫面上。翌日聶然被鬧鈴叫醒,仍然對莫羨那雙細長眼眸里的閃光印象深刻。他笑著看她的時候,眼里有光,以至于她時常對那種場景產生很多難以直言的粉紅色泡泡濾鏡。當然,他一張嘴就沒什么氣氛可言了。
直到抵達公司時她還在回想這件事。
那時年少,又置身群體中,并沒有明確把同學們這種行為和校園暴力聯系起來。但她本能地覺得不舒服,并且看不下去。她天生共情能力很強,每每看到他們欺負余年,只覺得難受。
這件事最終沒有釀成悲劇。聶然保護了余年,縱使有對此感到不服氣的同學,可是聶然完全沒有黑點,跟她對著干就好像明晃晃地把嫉妒寫在臉上,有什么意思呢。
家庭富裕,父母學歷高,自己也沒有外貌缺陷,唯一一點不足就是她也是轉校生,一切還在熟悉中,認識的朋友并不多。連天然的人群焦點莫羨都站在她身邊。
幸運的是,余年是堅強的。那時她雖然自卑,卻沒有沖動到為此自殺。她放過了那時不完美的自己,順利畢業,通過考取了外地一所大學,一切就開始步入正軌。
如今再看這件事,聶然終于有了種原來那時的自己是多么不知人間疾苦的領悟。這個社會如此之殘酷,連她本身也是當中的一部分。那時對別人的憐憫,高高在上。是因為認不清自己。那時他人對她的友善,全不是因為她自己。
是錢,是父母,是社會地位,是認識的朋友,這些定義了她。所以不論她做什么,只要不過分出格,都能夠被包容。更何況是幫助一個被孤立的同學這樣充滿正義感的好事?
當你占盡優勢的時候,你就是真善美的化身。唯有等你真正墮入深淵,吃過苦,受過挫,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時,才能真正看清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從這點上來說,聶然覺得,莫羨此刻大概能稍微理解一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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