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韻寧畢竟是生母，周宴暉打不得，罵不得。老夫人打她罵她，罰她跪祠堂，她改了嗎？”喝膩了青梅酒，葉柏南換了一壺竹葉酒，“周宴暉只能對自己下手，李韻寧在乎什么，他毀掉什么，逼她服軟、認輸。”
　　秘書點頭，“愚蠢的人，爭一時的輸贏；智慧的人，沉得住氣，爭長久。”
　　葉柏南示意唱曲兒的女人斟酒，“為了杜若，他不認親生父母，還是地下戀一輩子？沒名分，杜若不肯；和周家決裂，她同樣不肯，八年的養育恩情，她愧疚。”
　　他一手飲酒，一手饒有興味撥弄琵琶，“周宴暉了解杜若的心思，李韻寧必須心甘情愿接納她當兒媳。否則，永遠是死局。”
　　“您打算....”
　　葉柏南搖晃著酒水，“李韻寧拗不過周宴暉，她會屈服的。”
　　“那關鍵在于若兒小姐了。”船艙太亮，秘書放下竹簾子，遮光，“咱們想個辦法，即使李韻寧同意了，也讓若兒小姐誤會周宴暉，繼續躲他。”
　　“杜若在哪。”
　　秘書匯報，“保鏢這兩天蹲守在李家胡同，原本是跟蹤李韻華的，湊巧李韻寧的司機送若兒小姐去機場，保鏢見機行事，乘坐了同一架航班，無論她去哪一座城市，您第一時間知曉。”
　　葉柏南心情甚好，問女人，“會唱《秦淮景》嗎？”
　　女人答：“會。”
　　“唱一段。”
　　唱了幾句，葉柏南皺眉，不滿意，“罷了，你下船吧。”
　　女人離開后，他佇立在甲板上，凝視湖畔的燈火霓虹。
　　“這個女人和杜若，誰唱得好？”
　　秘書是純北方人，聽不懂吳儂軟語的曲子，但懂得葉柏南的弦外之音，“若兒小姐唱得好。”
　　葉柏南笑了一聲，“拍馬屁。”
　　秘書搔頭，憨笑。
　　“杜若的琴技、唱功，比這個女人差得多。”游船飄飄蕩蕩，湖面的燈影也一明一暗，“就像這世上，比杜若聰明美麗的女人，數不清。可聰明又如何，斗得贏我嗎？斗得垮周家和李家嗎？所以，在我眼中，聰明不是稀有資源，是多余的。”
　　葉柏南轉過身，“我缺少的，是仁慈，忠貞，潔白無瑕的。杜若的天真和情義，我非常需要。”
　　他摘下一盞紫色的薔薇花燈，觀賞著，“華菁菁出國前，對我講了一個秘密，杜衡波自殺的內幕很有趣。杜若感恩著周淮康夫婦，不惜委屈自己報恩，又依賴愛慕著周宴暉，一家人瞞她，耍她。重情義可以是美好的，也可以是一把尖刀，插向身邊人。”
　　秘書恍然大悟，“周宴暉與您一樣，最珍愛若兒小姐的情義和天真。”
　　葉柏南將花燈浮在水面，一秒，熄滅了，“人性是，越珍愛什么，越相信什么，越不防備什么。”
　　......
　　凌晨，李家老宅一片混亂。
　　醫生和傭人進進出出，忙碌著。
　　“京哥兒吐血了！”傭人去北廂房通知老夫人，“暈厥了半小時，剛醒——”
　　老夫人匆匆趕到東廂房，周夫人已經在外廳。
　　周宴暉躺在床上，袒露的胸膛扎著密密麻麻的針灸，一張臉蒼白得沒有血色。
　　地板有一塊污穢，枕頭也染了血跡。
　　“韻寧啊韻寧，你造孽吧！”老夫人累得拄了拐杖，“京哥兒死在你手上，你怎么和淮康交待？”
　　周夫人蜷著拳頭，又擔憂，又犟，“大伯和三叔溺愛子女，您瞧，李韻晟和李韻華什么臭德行？不該做的糊涂事，我不慣著宴暉。”
　　“你心腸太硬。”老夫人勸她，“京哥兒成熟，有分寸，除了聯姻，周家操過心嗎？他今天失了分寸，證明真喜歡若兒，你阻攔他，后果是他恨你。”
　　醫生治療完，走出內室，“周公子壓力大，又急火攻心，吐了好，淤血憋在心肺，反而積大病。”醫生開藥單，“他受什么刺激了？”
　　房中鴉雀無聲。
　　“工作？感情？”
　　老夫人嘆氣，去祠堂誦經祈福。
　　周夫人直奔里屋。
　　“你們休息吧。”她打發了傭人，獨自照顧周宴暉。
　　他手冰涼，胸口的一根根細針，仿佛扎在周夫人的皮肉，她不心疼，不難過，是假的。
　　忽然，周宴暉睜開眼。
　　令人心驚的寒意。
　　陌生，詭譎。
　　周夫人手一縮。
　　回過神，又握住他，“睡一覺吧，宴暉。”
　　他沉默。
　　“我年紀老了，不明白年輕人了。我那一代的婚姻，與你這一代不同，有相愛結合的，也有沒愛情，風風雨雨共度了幾十年。”周夫人撫摸著他的頭發，面頰，“無論愛不愛，熬過去，熬一陣，都遺忘了。那些死去活來，山盟海誓的男女，分開了，你見過誰終身不娶，終身不嫁的？”
　　周宴暉看著她，“我見過忘了舊情的，也見過殉情的。”
　　“你殉嗎？”周夫人也看著他，“你擁有的王權富貴，是無數人祖祖輩輩掙不來的。我，你外公，嘔心瀝血栽培你，栽培了一個窩囊廢嗎？男人拼財富，拼權勢，凡是為情所困，統統是窩囊廢！”
　　他撇開頭。
　　重新閉上眼。
　　周夫人平復了火氣，“你不舒服，先養著吧。”
　　她朝門口走，周宴暉喊住她。
　　“您和父親相愛嗎。”
　　周夫人高傲的脊梁，微微一僵。
　　好一會兒，“在葉太太的事情曝光之前，我和你父親沒吵過架，夫妻和睦。”
　　“我問您，相愛嗎。”他嗓音嘶啞，像寺廟里歷經了千年風霜的古鐘，悶鈍，消寂，滄桑。
　　周夫人深呼吸，“我愛。”
　　“您心知肚明，父親不愛您。”周宴暉強撐著，坐起，望著周夫人背影，“您忍心我重蹈父親的覆轍嗎？”
　　她猛地一震。
　　瞬間，發飆發狂，“他不愛我，他愛誰？”
　　周宴暉再次沉默。
　　“縱然他愛阮菱花，又怎樣呢？他拋棄了她，娶了我。”周夫人表情憤慨，“可見男人的愛，被現實打敗，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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