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法師的話卡在嗓子眼里。

了一子在一旁心中暗叫一聲“果然”。

和他想的一樣。

楚王殿下本就對他們兩個教派不是那么的感興趣，現在就更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給他們機會，讓他們去宣傳他們的教派。

幸好自己沒有開口。

否則現在落面子的就不是玄奘法師，而是他自己了。

高臺上的兩個人再一次沉默下來。

“能為百姓帶來什么實質的東西。”

高臺下的百姓們，也是興致滿滿的看著他們，這是他們之前都沒有考慮過的事。

他們之前腦子里，只有自己該如何為自己所信仰的“教派”做更多的事，做出更大的奉獻，從來沒有想過教派能給他們帶來什么……

只是身邊的人信了，他們也就跟著信。

或是認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靈佛陀，出于對這些“未知”的敬畏，他們奉上了自己的信仰。

了一子依舊沒有開口。

他還在琢磨，林深提出這個“論題”的深意是什么。

玄奘法師在沉默了一小會之后，再次緩緩開口。

他似乎是想要找回剛才被拂落下來的面子。

“信我佛教，誠心禮佛，今生做善事，來生必有好報……”玄奘法師在沉默了許久之后，說出來這樣的一大段話來。

這是他們教派中，最淺顯的教義。

也正是因為這個教義，他們的教派才會受到越來越多人的歡迎。

林深冷眼看著他。

玄奘法師被這種眼神看的不怎么舒服。

“本王不喜歡這么玄乎的東西。”林深輕聲說道，語氣極其的淡漠，“本王不清楚是否真的有來生這么一說……”

“玄奘法師。”

“可要好好聽清楚，本王說的是現在，而不是來生……”

“現在”這個詞很重要。

玄奘法師再一次卡殼，話堵在嗓子眼里，說不出來。

他有些應付不來楚王這樣的角色。

張口絕對不提自己教派的教義、信仰，沒有去否定那些東西，但同樣的也沒有去承認那些東西。

只是反復的在強調“現在”能做什么“實質”的事。

可除了教義上的內容。

玄奘法師，再也想不出來什么其他的東西……

還沒有西行、用一場長途跋涉的旅行來磨礪自己的玄奘法師，此時此刻，也僅僅只是徒有虛名的一位法師。

林深的眼神越發冷冰下來，看著高臺上的兩位“德高望重”的法師、道長，抬手輕輕叩打著椅子扶手。

發出來一陣，宛若隨著心臟一同跳動的“咚咚”聲。

沉默了許久的了一子，終于開口。

他笑著看著楚王，輕聲說道：“無量天尊。”

“楚王殿下，我……我們能給大唐百姓帶來的，是一種內心上的安康。”

林深的眼神不再那么冰冷，饒有興趣的看著了一子，開口道：“哦，有點意思，繼續說一說。”

了一子面容上依舊帶著笑容，可心里著實松了口氣。

他賭對了！

楚王殿下果然是喜歡聽到這一番話的。

既然這樣的話……

了一子心下大定，繼續說道：“人們活著，往往需要一個東西支撐著他們活下去。”

“我們這些教派不能帶給大唐的百姓更多的東西，但是我們的教派，可以給他們一個信仰，去支撐著他們活下去，去在有限的可能里，去做一個善人。”

看著了一子，林深突然笑了起來，笑的很是燦爛。

他對這些教派是沒有偏見的。

無論是佛教，還是說道教——這些教派的存在，是一種文化上的瑰寶。

他只是單純的討厭，那種借由“神鬼”之說的“假教派”，用一種宛若后世被稱之為“PUA”的手法，精神控制這些可憐、淳樸的百姓，不斷的從他們身上壓榨出油水。

這和“勛貴”、“世家大族”對百姓的欺壓，并沒有什么不同。

只是換了一幅，還能看得過去的嘴臉。

了一子看著林深的笑臉，有些不知所措。

林深擺了擺手，緩緩站起身來，輕聲說道：“也還算是你有點自知之明，知道這些東西，今天你要是說不出來這種話，我可不會讓你們輕易下得了臺面。”

玄奘法師站在一旁，愣愣的看著了一子，看著林深……

了一子的說法，他能接受，又不能接受。

明明是合情合理的一種說法，但讓他心里別扭，有一種“可有可無”、“被輕視”的感覺。

林深接下來的話，并沒有對那群百姓說。

只要他沒砸了那些廟宇，沒把這群道士、和尚抓進監獄里，沒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來，就算今天他拂了這些教派的面子，這些百姓第二天依舊會樂呵呵的拜佛燒香。

他辦這么一場爭論的目的。

只是敲打一下，自從他來了壽春城后，就不怎么安分的這兩個教派。

也順便，殺雞儆猴，敲打一下整個大唐的教派……

林深眼神又漸漸冷了下來，輕嘆一口氣。

“教派，存在的意義，僅僅只是一個精神上的慰藉。”

“每個人都需要一個持續提供活下去的精神力的源泉，讀書人靠的是自己胸中的浩然正氣。”

“但百姓們不懂這個道理，他們活下去的動力，往往只是自己的孩子、土地、商鋪……”

“可這些東西太脆弱了。”

“就像今年年初的一場蝗災，隨便一點自然的波動，就會給他們致命的打擊。和整個世界相比，任何人都是渺小的。”

“這個時候，讀書人尚且可以用書中的道理勉勵自己，而這些普通的百姓，只能下意識的去尋找一個靠山——也就是你們這些教派。”

林深頓了頓，眼神中的光愈發冰冷起來。

“說的再直白一些，你們這些教派，存在的意義就是讓這些百姓在沒有辦法正確認知自己、世界之前，能夠支撐著他們活下去的“靠山”。”

“當一個教派開始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宣傳教義，開始從“靠山”變成“吸血蟲”的時候……那你覺得對于百姓而言，這種教派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經卷里的道不會，也不可能消失。”

“但是任何一個教派都可以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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