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四色湯圓(四)
年清沅一邊走一邊想著心事,不知不覺身邊的人流越來越多。身旁的護(hù)衛(wèi)被人群推擠著,不得已又重新靠攏了來,隨時觀察著四周。
一旁的人淡淡地嗯了一聲:“了悟大師佛法精深,但平日不見俗客。我與佛無緣,當(dāng)年與大師不過數(shù)面之交。幾年前京中變亂,大師深感世事無常,便決意四處云游。當(dāng)時我有要務(wù)纏身,不得相送,說起來也算一樁憾事。”
年清沅自然而然地接話道:“了悟大師生性閑散縱逸,四方云游乃是他的一樁心愿。能夠拋下京中的俗務(wù),對他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沈端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才道:“慈恩寺貴為一國大寺,自然少不了紅塵瑣事煩擾。不過了悟大師口誦慈悲,當(dāng)年那般時機(jī),他卻選擇拋下一寺人,對大師而言自然是得償所愿,但對于寺中的弟子卻未必是件好事。”
年清沅微微皺眉,她總覺得沈端硯話里話外有些別的意思,仿佛他對老和尚很有些不滿。
雖然她曾經(jīng)對老和尚那一套神神叨叨的神佛之論不屑一顧,但她們畢竟相交一場,聽沈端硯這般口氣,心里難免會不舒服,語調(diào)平靜地反駁道:
“我從前出身寒微,前些年的事也不過只在府中聽外人說過大概。但據(jù)我所知,先帝雖然一向痛恨那些貪官污吏,但那兩年的禍?zhǔn)虏⑽礌窟B到方外之人。了悟大師當(dāng)年曾不得已與京中一些權(quán)貴多有往來,想來看到平日烜赫一時的那些人最終紛紛落了那么個下場,不免感傷于世事,所以才會有云游一說吧。更何況慈恩寺中俗務(wù),多年來早已交由其余僧人代為打理,即便了悟大師走了,應(yīng)當(dāng)也不算一走了之。”
沈端硯慢條斯理道:“先帝當(dāng)年痛恨的不只是些貪官污吏,若非當(dāng)年奪嫡之事留下許多是是非非,只怕如今的京城只會更加昌平。”
年清沅終于抬頭看他一眼:“這里人多眼雜,大人還請慎言。”
沈端硯凝視著她:“陛下如今雖然年幼,但端謹(jǐn)圣明。如今宣平年間所貶斥的官員已逐漸有召回朝廷之勢,包括當(dāng)年被抄家奪爵的一些權(quán)貴,比如曾經(jīng)的永寧侯府,日后說不定都會為他們洗刷冤屈。你也不必這般草木皆兵。”
聽到永寧侯府四個字時,年清沅陡然心中一緊,若非理智控制著自己不要在沈端硯面前露出失態(tài)之色,只怕她此時此刻就要露出端倪了。心中越是狂跳,她的神情反而越為鎮(zhèn)定,坦然問道:“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說,當(dāng)年那些被先帝抄家流放的權(quán)貴們,都是蒙受了不白之冤?”這話里還帶著一絲頂撞的意味。
沈端硯從她的神情中看不出破綻,聽了她的話也只是嘴角微微一勾:“那也未必。有些確實(shí)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另外有一些,則是罪有應(yīng)得。”
“比如,剛才我們說過的永寧侯府。”
年清沅的心再度收緊,有種喘不上氣來的難受。
她雖是閨閣女子,但也知道,官場之上可不會都是什么謙謙君子、飽學(xué)大儒。但凡有人的地方,必然藏污納垢,更何況是這天底下距離榮華富貴最近的地方。永寧侯府家大業(yè)大,要想久久地在京中立足,若說不曾接觸這些事情,只怕連三歲小兒都會笑掉大牙。但知道是一回事,真的從旁人口中確認(rèn),自己曾經(jīng)的家人是為害朝野的碩鼠,她心里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當(dāng)年永寧侯府一家為曾經(jīng)的三皇子效命,與如今西北那位王爺在朝中多有爭斗,私底下做過不少腌臜事,一些上不得臺面的便不提了。不知姑娘可還記得數(shù)年前閩地的一場大水?當(dāng)時上有天災(zāi),下有人禍,百姓流離失所,易子而食,哀鴻遍野,處處都是人間慘相。”
年清沅當(dāng)然記得,不僅記得,她身邊的采薇正是那一場洪水的經(jīng)歷者。
她轉(zhuǎn)頭看向采薇,不遠(yuǎn)處的采薇正轉(zhuǎn)頭專注好奇地看著街上的花燈,并沒有注意到他們正在說什么。年清沅口中發(fā)苦,兀自硬著頭皮道:“莫非是當(dāng)年的永寧侯府與官員勾結(jié),上下沆瀣一氣,阻攔百姓入京狀告?”
她說的正是當(dāng)年洪水過后,閩地官員瞞報災(zāi)情一事。
上面的官員中飽私囊,不顧百姓死活,最終引得當(dāng)?shù)卮髞y,另有一伙災(zāi)民突破重重阻隔,只剩下寥寥幾人,終于在御前敲響了登聞鼓,驚動了住在皇城里的隆慶帝。
隆慶帝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下令徹查此事。雖然對外是處理了一大批官員,引得百姓拍手稱快,但熟知這些腌臜的年清沅自然明白,這事若真的上上下下查個清楚,拔出蘿卜帶出泥,絕對不止菜市口問斬的那十幾個人。永寧侯府在朝中自有一些勢力,若是為了護(hù)住那些官員,參與瞞報,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沈端硯微微一笑,吐出來的話卻冰冷至極,毫無溫度:“不僅如此,事后朝廷撥派下來的款糧,永寧侯府也有份一杯羹。”
雖然身上穿著狐裘斗篷,但這一瞬間,年清沅只覺出了徹骨的寒冷。
她低著頭慢慢向前走,一時沒有回話。周圍人影晃動,正好遮住了她剎那的表情,讓沈端硯都看不清她一時在想什么。
“所以,年姑娘,你說永寧侯府抄家流放,是不是罪有應(yīng)得?”
沈端硯雖然仍舊語調(diào)悠然,但年清沅不知為何察覺出一絲他幾乎不加掩飾的惡意。
但這種感覺又轉(zhuǎn)瞬即逝,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年清沅微微抿了抿嘴角,眼神看向前方,聲音平穩(wěn):“自然是罪有應(yīng)得。”
或許是極度的憤怒、失望等種種情緒的沖擊,一直不怎么自在的年清沅這會終于頭腦恢復(fù)了正常:“不過,沈大人今日為何頻頻提起這個永寧侯府,莫非是昔日與這一家人有過什么過節(jié)?大人分明先前還說,這永寧侯府的人說不定也能得到陛下的赦免,這后一句,反倒說起侯府昔日做過的齷齪事來了?”
沈端硯面色如常道:“或許是因為我曾與永寧侯府的溫七姑娘有過數(shù)面之緣,她于我妹妹檀書又曾施以援手。幾年前她在獄中病重而亡。我當(dāng)時便心想,她這般心地純善的人偏生在永寧侯府這樣的污糟地方,最后又受家族連累,韶年而亡。”
年清沅看了他一眼,又別過頭去在一旁低聲道:“但凡女子,都是如此罷了。一生都托庇于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萬般皆是命罷了。溫七姑娘若是豁達(dá)之人,想來早就認(rèn)命了。”
沈端硯看向滿街燈彩,語氣平靜道:“是嗎?但我不這么認(rèn)為。螻蟻尚且愛惜性命,更何況是一個人呢。”
年清沅想起從前沈檀書跟她透露過的事,不動聲色道:“聽大人的話,莫非溫七姑娘的病故還另有什么隱情?”
沈端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突然道:“到了。”
年清沅抬頭一看,原來,他們已經(jīng)不知不覺中被人群推擠著,來到了會仙樓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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