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酥黃獨(四)
不過幾日的功夫,京城中的流言愈演愈烈。
起初只是不知從哪里傳出說年清沅早些年流落在外的事情,再后來連她在別人府上當了丫鬟的事情也傳了出來。說她是燒火丫鬟的還算尊重事實,更有一些不堪的傳言,說什么通房丫頭的、流落到秦樓楚館里的都有。總之,照這種傳法下去,若非生在年家,這會年清沅就應當一死以證清白了。
年家的女子這段時日都閉門不出,就連最愛交際的佟氏也都謝絕了外出,留在了家中。
雖然流言洶涌,但她們都察覺到這件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一邊在暗中查訪到底是誰在背后煽風點火,一邊等待著后招。
沒過多久,兩位不速之客來到了年家。
溫家兄妹到來的時候,年清沅正好在年夫人這里陪她說話,見到他們二人的到來,心里暗暗吃驚,但面上仍然不動聲色。
“荒唐!”聽明了二人的來意后,向來溫婉親切的年夫人慍怒道:“你們又有什么證據(jù),能證明清沅是你們溫家的人?”
溫清語委屈道:“年夫人,您是長輩,在您的面前,清語自然不敢說謊來騙您。雖說我們現(xiàn)在沒什么證據(jù),但是母女連心,我相信我娘的感覺不會騙人。更何況,您也是做母親的人,母女二人血脈相連,是不是您親生的孩子,您應當會有感覺的。”
年夫人神色冰冷道:“我自然能感覺出來,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清沅就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你們?nèi)羰怯袆e的證據(jù),拿出來再說。”
溫柏青神情沉重道:“年夫人,我知道讓失而復得會讓您很難受,尤其您的親生女兒可能在幾年之前便死在了牢獄之中,這對您來說,未免歸于沉重了。但是同樣的,您又有什么證據(jù),能證明那位姑娘便是您的女兒呢。無論是溫家,還是年家,十幾年前都經(jīng)歷了喪女之痛,也都一直想找回自家的女兒。您傷心,可我的娘親這十幾年也是一樣的傷心呀。”
年夫人再也壓抑不住怒氣,重重地拍著桌子道:“那就讓她到京城里來!除非她拿出證據(jù),除非清沅認她,否則你們休怪我要報官了!”
“娘!”站在一旁一直靜靜聽著的年清沅忍不住關(guān)切道,“您別生氣了,莫氣壞了身子。”
年夫人的身體從前就不好,好不容易最近身體情況好轉(zhuǎn)了,她很擔心她會被氣出問題來。
從進門之后,溫柏青先是震驚于這個年氏女和七妹的相似之處,而后一直在觀察她。看到年清沅自然地關(guān)心年夫人,心中有一些懷疑,或許這人真的不是七妹,只是恰好和她相像呢。不過已經(jīng)到了這般地步,再說這些也沒什么用了。
溫清語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清沅,笑吟吟道:“年夫人,方才清沅姑娘也在這里聽了好一會了,不如讓她說兩句,您看如何呢?這位姐姐,您對您小時候的事情,可還有印象?”
年清沅瞥了她一眼:“母親在前,自然沒有我插話的份。我倒是很好奇,沒有證據(jù),這位姑娘如此迫不及待、處心積慮地想讓我認祖歸宗,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態(tài)?”
溫清語佯裝不解道:“姐姐你為何會這樣說,難道想讓你認祖歸宗還需要有什么理由嗎?我只是不忍心娘這么多年由于思念你而痛苦罷了。”
年清沅正要說什么,門突然被人推開了,傳來男人粗獷的嗓音:“真是有意思,親爹親娘搶著認女兒也就算了,這哥哥妹妹的也上趕著認。既然要認,那就滴血認親呀。”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身道士裝束的莫懷古推門而入,身后跟著年景珩。
年夫人勉強打起精神來,對年景珩道:“你們怎么到這里來了。”說著她用眼神示意年景珩把莫懷古這個外人趕緊帶走。
年景珩非但裝作沒有看明白她的意思,反而和莫懷古一唱一和起來:“說的對,有本事就滴血認親呀,是不是你們家的人,滴血認親了就知道了。”
溫柏青雖然皺起了眉頭,但心里卻松了一口氣:“你們真的要如此嗎?”
年景珩仿佛抓住了他們的軟肋一般:“對,滴血認親!若你們不敢,便是有意來我們家撒野,我們會立即報官,把你們抓走。”
溫清語看出了他的“色厲內(nèi)荏”,故意眼圈微紅,仿佛被他激怒了一般道:“滴血認親就認親,讓人取清水來。”
年景珩轉(zhuǎn)頭喚丫鬟們:“取清水來。”
年清沅在一旁看得無語,對年景珩簡直無話可說,好好地她為什么要滴血認親呀,戳手指也是會疼的,這溫清語她們一看就是有備而來,只怕就等著這一刻呢。但年景珩既然已經(jīng)叫了人,她也只能相信自己這個向來鬼主意多的三哥應該也是留了什么后手吧。
丫鬟們很快取來了盛滿了清水的銅盆。
“幾位可看好了,這些可都是你們年家準備的,我們可沒動什么手腳。”溫清語說完后,從頭上拔下一根發(fā)簪,用力刺破了指尖,一滴滾圓的血珠滴入了清水中。
年清沅無法,只好和她一樣刺破指尖,同樣一滴血珠落入了清水中。
在眾目睽睽之下,只見那兩滴鮮紅的血珠緩緩湊近,最終融為一體。
溫清語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氣,還好,來之前的那碗藥沒有白喝。
一旁的年景珩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怎么可能,怎么會這樣。不對,這不對,我以前在醫(yī)書上看過,這滴血認親也未必都是準的,或許是你們在里面動了手腳,對,一定是這樣的。”
溫清語矜持地笑道:“這位公子,滴血認親的結(jié)果大家都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你再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原先想著,再多留我姐姐在你們這里一些時日,等我娘親從西北趕回來再說。畢竟你們也相處了這段日子,也算有些感情,一時難以接受,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但是你硬要把事情弄成現(xiàn)在這副局面,只怕我們不帶走姐姐也說不過去了。”
年景珩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看來,你是認定滴血認親的結(jié)果了?”
溫清語感到好笑道:“不然呢?”
一旁的莫懷古突然道:“這位漂亮的小姑娘,借你的簪子一用。”
溫清語還沒反應過來,手里的簪子就被他一把抽走,同樣往手指上一次,一滴血落入水盆中,很快那一滴血也和其余的血滴融在了一起。
溫清語張目結(jié)舌道:“怎么、怎么會……”
莫懷古笑吟吟道:“你們快瞧,滴血認親的結(jié)果明明白白,咱們倆的血融到一塊了。這位漂亮的小姑娘,你快問問你兄長,你家是不是還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兒子,或者說,你是不是有個多年未見的親爹?”
溫柏青怒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說著,他上前去揪住了莫懷古的領(lǐng)子,卻被年景珩一把拉開。
年景珩冷著臉道:“京城里突然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今日你們兩個突然上門,說什么我妹妹原來是你們家的人,我看你們兩個很有些問題。怎么樣,這樣的結(jié)果是不是很出乎你們的意料?你,溫柏青是吧,想在我們年家撒野,就你的官位,只怕還不夠。”
溫柏青語塞道:“你,你……”
年清沅站出一步來:“還有什么話要說嗎?還是你們只會這些了?若是沒有別的想說的了,請你們離開吧。”
溫家兄妹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已經(jīng)自亂了陣腳,只能面上佯作鎮(zhèn)定:“好,還請年姑娘記住你今日所說的話。我們一定還會再來的,希望下一次你還能這般篤定。”
自從年景珩突然出現(xiàn)把控了整個場面后,年夫人在一旁看完了整場滴血認親的鬧劇,等溫家兄妹雙雙離開之后,才問年景珩道:“你和莫先生怎么來這里了?”
年景珩轉(zhuǎn)過身來,對年夫人長長一禮,然后才道:“妹妹這幾日因為京城中的傳聞都沒有出門,我?guī)е壬宜\脈,結(jié)果她不在抱琴居,也不在二嫂那里,所以我只能來您這里找人了。我一來您的院子,就看見杭錦她們守在外面。因為擔心您和妹妹,所以兒子只能不顧禮節(jié),在外面偷聽了幾句,實在聽不下去了,才帶著莫先生一起進來。幸虧莫先生手段高超,才算解了這個局。”
年夫人點了點頭,沒有過多地追究年景珩偷聽的事情,而是憂愁道:“你快去把你大哥和你父親叫回來,這事我要和他們好好商議。”
年景珩連忙道:“這是應該的,只是這件事情讓我們男人來處理就好了,您就不必多費心了,不過是一些跳梁小丑罷了,也敢來挑撥咱們一家人的感情,我會讓他們知道厲害的。再說了,您就算信不過我,不是還有大哥嗎?有大哥在,這件事情,一定會處理好的。”
年夫人的眉頭這才稍稍松開,她隱蔽而擔憂地看了一眼清沅,示意年景珩把她帶走:“好了,這兩個人今日碰了壁,想來接下來幾日應該不會來了,我們也可以松口氣。我今日累了,你先帶你妹妹出去吧。”
年清沅和年景珩雙雙跟年夫人道了別,從院子里一同退了出去。
回抱琴居的路上,年清沅忍不住問莫懷古道:“莫先生,剛才那個滴血,你是怎么做到的?”
莫懷古睨她一眼:“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年清沅:“……”這個人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
若是平常,這會年景珩早就變著花樣地拿年清沅來說笑了,但這會他在一旁神情仍舊嚴肅:“清沅,今天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們年家的人,這點毋庸置疑,不要隨便聽外面跑出來的阿貓阿狗胡說兩句,你就胡思亂想。無論出了什么事,我們都會護著你的。”
年清沅垂下眼眸:“我知道你們的心意,但是,萬一,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呢?”
年景珩急了:“你又在胡說些什么,我都跟你說了不要胡思亂想……”
年清沅嘆了一口氣,突然又笑了出聲。
她其實還好,只是突然覺得有一點茫然。
過去的十幾年里,她以溫七溫清沅的身份活著,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是永寧侯府的人。哪怕和自己所謂的親人們沒什么情分,她的內(nèi)心還是認同溫七的存在。即便成了年清沅之后,她也無法真正地擺脫過去的自己。可是今天突然有一天跑來有人和她說,過去的她不是永寧侯府的孩子,現(xiàn)在的她不是年家的女兒,這多少讓她一時有些錯亂。
她到底是誰?到底是什么人?
“其實沒什么,我心里已經(jīng)想到最壞的可能了,”年清沅笑道,“早在父親去沈府上找我認親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會有這種可能。十幾年都未曾找到的人,突然一下子就見著了,可一沒信物,二沒憑證,只靠著何婆子的供詞和滴血認親,總讓人覺得有些不踏實。如今這樣,其實也好。”
最多不過是當成做了一場長達大半年的夢,夢醒了,她還可以按照原來的計劃走。
先前讓青黛的二哥冬青幫她打理那一處她買下來的宅子,終于又可以派上用場了。還有再之前她攢下的金銀也沒有動,更何況她還和儀彤相認了。
她不是沒有容身之處,也不是完全沒有退路。
比起去年剛剛一睜眼的時候,她的處境其實已經(jīng)好過很多了。
她的處境,其實不會太差。
年景珩語氣急促道:“沒有這種可能,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妹妹,是娘想了很久失而復得的女兒,不會有第二種可能。你平日里看著聰明,怎么一到關(guān)鍵時候就糊涂,別人說什么你都信……”
年清沅打斷他的話,認真地問道:“如果我真的不是呢?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三哥,假如我真的不是年家的女兒,也不是你的妹妹,你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維護我嗎?”
年景珩的喉結(jié)動了動,一時噎住了,半晌沒說出話來。
莫懷古靜靜地在一旁看著笑話。
年清沅嘆了一口氣道:“三哥,我到了,你們留步吧。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請你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至于那兩個人說的事情,麻煩你們代我處理,無論最后的結(jié)果是什么,我都能接受,你們不必顧忌我。我先回去了。”
年景珩張了張口,可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出來,眼睜睜地看著年清沅和丫鬟們的身影消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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