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沈嫣(下)
出了慈寧宮后,沈嫣和姑姑沈檀書二人并肩走著。她們多日未見,沈檀書又在深宮中,免不了要多問沈嫣府上的狀況。
沈嫣一一應(yīng)答。
兩人正邊走邊說,迎面來了一個身披鎧甲的將軍匆匆而來。
狹路相逢的瞬間,雙方都愣了一愣。
對面的不是別人,正是從前和沈檀書有過婚約的定遠(yuǎn)將軍。沈嫣只是普通人,沈檀書倒是宮中有品秩的女官。論官職,他可比沈檀書一個女官要高的多了。
沈檀書當(dāng)即微微低頭,向?qū)Ψ叫卸Y。
而定遠(yuǎn)將軍連忙低頭大步走過,看那背影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他走過后,沈檀書她們才抬起頭來。
當(dāng)年定國將軍的母親在訂婚前期聽說沈端硯要致仕,頓時反悔了,生怕沈家連累她兒子的前途。若非后來景和帝猝然駕崩,或許她也能稱得上一句有先見之明。只可惜沈端硯還是一連又做了十幾年首輔,若非他才四十多就要和年清沅去游歷,只怕在這個位置上還能坐上十幾年的功夫。
這樣一來,那位老夫人未免也感到后悔,覺得對不起自己兒子。
至于定遠(yuǎn)將軍,起初的那幾年他也沒有成婚,仿佛是在愧疚,也仿佛是在等待著什么,但最終還是在他母親病危時,挨不過老母的哀求成了婚。如今家中也是妻妾成群,兒女成雙。
之后偶爾再見到,他總是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了沈檀書,仿佛有愧于她的模樣。
沈檀書倒是很想告訴他一句,其實不必如此。
當(dāng)年她說放下,或許因為年紀(jì)小還不曾真的能放下,但這么多年過去了,她埋首經(jīng)卷,以治學(xué)為己任,回頭再看一看當(dāng)年的事,已可以云淡風(fēng)輕地笑一笑了。
不過她想,如今這情況,即便她說了也未必有用吧。
身旁的沈嫣像是怕她難過,小聲道:“姑姑,您別理這種人。”
沈檀書笑著搖了搖頭,表示并沒有介意。
天上不知何時再次陰云密布,鉛灰色的云層厚厚地擠在一處,細(xì)碎的雪花從天空中飄落。兩邊的宮女們撐開傘,陪著她們走過朱紅的宮墻。
兩人一同走到遠(yuǎn)遠(yuǎn)可以看到前方宮門的地方,沈檀書才停下腳步來對她道:“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過段時日我會和太后請辭,離開皇宮,去和你爹娘一起游歷山河。”
沈嫣既是訝然,也有幾分失落道:“姑姑,您也要離開了?”
沈檀書微微頷首:“我半生困于書齋,但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也是時候去京城以外的地方看看了。”
沈嫣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姑姑,我也、我也跟您走。”
她說這話時并不確定,甚至還咬了咬下唇,顯然還是在糾結(jié)中。
沈檀書搖了搖頭:“你若是真的想走,只怕當(dāng)初你父母要離開時,你就要隨他們一起去了。阿榴,你好好想一想,你真的想離開京城嗎?”
沈嫣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姑姑說的對,若是她真的想要離開京城,爹娘不會撇下她離開。而她之所以不肯走,只是因為這京城里還有一個她割舍不下的人。
沈檀書輕柔地拍了拍侄女肩頭的雪,對她道:“沒關(guān)系,你還小,有許多事情可以慢慢想清楚。無論是我,還是你爹娘,都不可能一生陪伴你。有的決定,還要你自己來做。人的一生不求一世落子無悔,只要你能走下去。即便事后知道自己犯了錯,也有改過的機(jī)會。”
沈嫣低低地說:“可是姑姑,爹娘告訴我,有的事一旦錯了,便是跌得粉身碎骨。”
沈檀書微笑道:“你怕嗎?”
沈嫣低頭不語,眼眶漸漸地紅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害怕,但她知道自己最怕的是將來有一日,自己跌得粉身碎骨不要緊,還要連累自己這些親人們。
沈檀書嘆了一口氣道:“你爹娘什么都好,只是做事萬求小心,就連教導(dǎo)女兒都是如此。但是人行于世間,怎么可能有萬無一失的事呢。”
沈嫣聞言抬頭,眨巴了一下眼,一滴淚珠不小心滾落,讓人看了更是忍不住心生憐愛。
她撒嬌道:“姑姑,您能不能幫我求求娘,讓她幫我說兩句話。我爹那個人,向來最是固執(zhí)不過,誰說都沒用。他就只聽我娘的。”
沈檀書輕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替她擦去淚痕:“我才不幫你,你娘幫你的,還不夠多呀。”
沈嫣淚眼汪汪地抬頭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沈檀書一指頭戳在她的小腦袋瓜上:“你以為,以你爹的性子,想管你還會一直把你留在京城,讓你照顧阿宵?阿宵如今也都十五歲了,又不是吃奶的孩子,還用得著你照顧?”
沈嫣越想眼睛越亮,臉蛋緋紅地看著她:“那、那姑姑,你說,我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如何做呢?”
這個問題拿來問一個半輩子都沒出嫁的人,未免也有點為難人了。但沈檀書還是微笑著告訴她:“至少現(xiàn)在的你,什么都不用做。”
這話讓沈嫣有點糊涂了,可若是什么都不做,豈不是、豈不是就要錯過了。
一想到宮里那人,她心中便不免黯然。
爹娘不肯點頭答應(yīng)她和那人的婚事是為她好,她自然知道。這人世間的男子與女子之間最是不公平,尤其當(dāng)心上人乃是天潢貴胄時,這種不公平就拉大到了極點。一入宮門深似海,這句話從來都不是說笑。即便爹娘不阻攔,試問她自己真的有勇氣去面對坐擁后宮的心上人,并與他一起去面對以后數(shù)十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嗎?
沈嫣一想到這個問題,只覺心中忐忑,連自己都沒有答案。
身前的沈檀書輕輕替她解惑道:“我是覺得,至少你要等到他來找你才比較好。姑娘家雖然要有勇氣,但是總不能什么事都讓你來做。”
沈檀書聽了一愣。
她正低頭想著,突然聽到遠(yuǎn)處傳來熟悉的聲音:“阿嫣——!”
即便是多日未見,這聲音也令沈嫣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去。
寒風(fēng)忽地一下大了起來,卷起漫天雪片紛紛下落,密如驟雨,一時竟讓人看不清楚來人的面容,但僅那一身明黃的衣袍便足以說明對方的身份。
后面跟著跑來的太監(jiān)才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皇、皇上駕到——”
眾人紛紛下跪,沈嫣反應(yīng)過來來正要跟著人一同行禮,卻被元嘉帝一把拉住,不讓她跪下。一時之間身旁的人連同姑姑都已經(jīng)矮下了身子,只有沈嫣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
元嘉帝一邊微喘著,一邊看著她,眼眸黑亮亮得驚人。
她不由得又羞惱又窘迫,掙脫了皇帝的手,低垂著頭不說話,只露出一雙微紅的耳朵。
元嘉帝讓眾人平身后,才轉(zhuǎn)向沈檀書,頗為客氣道:“沈姑姑,我有些話想和阿嫣說。”
沈檀書自然不能說什么,恭順地應(yīng)了一聲,和其余人一同退去。就連跟在皇帝身后的太監(jiān)們也都紛紛走出一段距離,留出地方給他們說話。
等沈檀書走出一段距離后,回頭一看。
漫天風(fēng)雪中,遠(yuǎn)處的少年少女仍在拉著手。一人低頭,一人仰頭正在說什么。雖然隔了很遠(yuǎn),但仍然能看出他們在相視的瞬間,心里眼里都只有彼此。
這畫面過于美好,讓人只看了一眼,就很難忘記。
沈檀書嘴角噙著笑意,轉(zhuǎn)過頭來,和宮女們繼續(xù)向前方的重重宮殿走去。
她想,等過了這個冬天,這沉寂多年的皇宮里,或許應(yīng)該辦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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