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今女帝而立之年登基,  在位二十余載，膝下共有12名皇女，皇子若干。女帝后宮正君之位空懸,  貴君、侍君倒是不少。

        女帝挑中的繼承人是五皇女,  自幼帶在身邊教養(yǎng)，五皇女的外婆是兵部尚書，個人能力亦可。可惜在蘇墨墨來到這個世界的年初,  這五皇女便被人下了毒，一直纏綿病榻,  這兩年身子也未曾好轉(zhuǎn)。

        這兩年，朝臣一直催促女帝重新立嗣，只是不知為何,  女帝一直對此事避而不談,  不知情的人便認(rèn)為女帝這是在等五皇女好轉(zhuǎn)。

        而就在今年農(nóng)歷六月末,  女帝卻重新頒布了詔書，立三皇女為太女，且一并開恩科,  大赦天下。

        滿朝文武皆無比震驚,  這三皇女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侍君所出，平日里性格溫和，看不出絲毫棱角，誰也沒想到她會脫穎而出,  之前朝堂上的太女之爭，也無人提及三皇女。

        太女之爭,  可謂涉及甚廣。兩年來太女之位空懸，除了女帝的態(tài)度外，各方勢力的牽制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單是大皇女、二皇女兩人,  因著年紀(jì)大，早已開始參政，與朝臣皆有來往，積攢下了不少的勢力，膝下也不缺女兒，無論如何，都算有力的競爭者。

        若說家世，父親出身顯貴、外婆皆是肱骨之臣的四皇女、六皇女也都有一爭之力。

        只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再次發(fā)生。女帝冊立太女的圣旨一下，反對聲竟是寥寥，除了大多數(shù)沉默的官員外，甚至有不少官員公開支持三皇女。

        在官場混跡多年的人便知曉了，這三皇女，竟一直在扮豬吃老虎。其他幾位皇女身后的支持者們皆無比氣惱。而這個時候，漩渦正中間的五皇女卻告病在家，一時間各般計謀皆無處施展。所幸當(dāng)今陛下身強(qiáng)力壯，距離退位還有多年，最終皇位落入誰手，也未可知。

        皇城的風(fēng)云并未波及至嵐朝其他各地，對于全天下的學(xué)子而言，無疑是開恩科這個消息更加振奮人心。

        十幾年的寒窗苦讀，等待的，不過是這數(shù)十日的科舉，在那之后，便可擺脫跳出淺灘，海闊天空，皆可隨心所欲！

        即便還是休沐日，但各地的書院都陷入了一種狂熱的氣氛，無數(shù)府城的學(xué)子結(jié)束休沐，迅速回到書院，開啟閉門背書模式。

        而那些在家備考的學(xué)子們，也迅速啟程趕往府城。各大府城的客棧則開始被提前預(yù)訂。就連茶樓，也都在議論科舉之事，諸如那主考官，試題難度，還有那拿下解元的熱門人選。整個嵐朝，都是一片火熱。

        當(dāng)天下午，蘇墨墨也收到了夫子派人傳來的話，讓她莫要懈怠，畢竟下月便是科舉，此刻任何其他事情皆無足掛齒。

        “莫要荒廢學(xué)業(yè)，莫要影響心性。”夫子的書童老老實(shí)實(shí)地轉(zhuǎn)達(dá)了夫子的最后一句話，隨即不等其他，快速告辭離開。

        賀正君看了看那冒著烈陽趕來的小廝，催促著身旁的小廝：“趕緊送點(diǎn)新鮮的果子去，這大太陽的，多不容易啊。”

        小廝趕了過去，蘇墨墨抬頭看著屋外的烈陽，身后陸敏調(diào)笑道：“我們的‘蘇一甲’，竟是夫子親自派人來傳話。你這不考個解元，都有些說不過去啊。”

        因著兩年來，蘇墨墨的每一次月測皆是甲等，且都是第一名，便有人率先起了這個稱號，其他同窗便也都跟著喊了。畢竟“一甲”又隱喻殿試的名次，寓意頗好，貼切地展現(xiàn)了書院學(xué)子們對這蘇秀才的敬佩。

        此刻正是申時，烈陽灼灼，蘇墨墨不禁瞇了瞇眼。等了兩年，這一刻終于要來臨了么？

        饒是她這般遍覽世事的人，也不禁被書院這股火熱的氛圍感染。天下學(xué)子萬萬，這一刻，無數(shù)學(xué)子輾轉(zhuǎn)，夫子難寐，學(xué)子身后的無數(shù)個家庭期盼。

        于她，亦是如此。

        …

        感受到夫子隱晦的催促之意后，翌日清晨，在滿院子人的期盼擔(dān)憂下，蘇墨墨趕回了書院，正式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沖刺階段。

        她不知道的，這府城，除了學(xué)子外，還有幾人，也正為這道圣旨輾轉(zhuǎn)反側(cè)。明笠是，大郎君亦是。

        兩年來，明笠成長了許多。身為府尹公子，他的生活也并不是一帆風(fēng)順的。首先，便是這婚嫁之事。

        在女尊，正經(jīng)人家的男子及笄前便會相看，及笄后迅速成親。畢竟男子的身體骨骼發(fā)育很快，倘若不早點(diǎn)成親，身子便會長得粗壯，惹得妻主不喜。即便再晚，也只會拖個一兩年，除非是在守孝。

        而明笠，及笄當(dāng)年，他的母親不曾催促。及笄第一年，父親有些微詞，到現(xiàn)在，及笄第二年，連明大人都有些不滿了。畢竟那些下屬都抱上外孫了，她這兒子始終不曾成親，明大人覺得有點(diǎn)丟人。好像自己兒子嫁不出去似的。

        至于兩年前賞花宴遇見的書生子墨，明大人雖未曾淡忘——畢竟米大人傳信，曾提及陛下很喜歡那兩幅畫，想要見一見那畫師。

        可惜明大人始終不曾找到人，雖則遺憾，也慢慢將此事放下。只是她沒想到，自己這兒子似乎不曾忘記，如今都已兩年，莫非還要一輩子不嫁不成？

        對正君提了幾句后，明大人這才知曉，自己兒子竟有了心上人，是府城書院的秀才。等那秀才中舉之后，兩人便會成親。

        明大人這才勉強(qiáng)同意。

        而現(xiàn)在，開了恩科，無疑意味著自己的兒子可以快點(diǎn)嫁出去了，明大人這兩天便也心情不錯。

        但明笠不是。

        兩年來，最折磨他的不是父母的催促，而是始終沒有進(jìn)展的感情。明笠性子本是單純火熱，可現(xiàn)在他刻意地學(xué)習(xí)自己的父親，即便可以做到，內(nèi)心的痛苦卻越發(fā)難以忍耐。

        兩年了，這兩年來，明笠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過心上人幾次。幾次呢？僅僅只有六次。

        明笠有一個冊子，里面記錄了心上人的興趣愛好，還有一些忌諱。可惜兩年過去，這薄薄的冊子，竟未曾寫滿一半。明笠不是不沮喪的，只是父親的例子一直激勵著他罷了。

        而現(xiàn)在，得知開恩科后，明笠再也無法忍耐了。他不管了，他現(xiàn)在就要去見她！

        管他什么性子，管他什么外貌，他明笠就是這樣，他有很多缺點(diǎn)，也有很多人厭惡他，明笠都不在乎。他唯一不缺的，唯一可以拿出手的，便是對她的愛慕之心！

        就這樣吧，不管其他了。明笠想，他只有這一顆心，這是他全部的資本，他便這么捧在她的面前。

        摔下去或是接受，那便是她的事情了。明笠能做的，便是一次次撿起自己的心，一次次捧在她的眼前。

        可惜兩年來，明笠第一次鼓起勇氣敲開穆家的院門時，卻未曾見到那個女子。

        “主子回書院了。”小廝認(rèn)識明笠，知曉他是巖公子的朋友，此刻便恭敬道。

        明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的，他失魂落魄地朝著遠(yuǎn)處走去，烈日灼燒著他的眼睛，一路恍恍惚惚，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曾乘坐馬車，便這么漫無邊際地走著，不知不覺，竟是來到了城南街道。此刻是下午，朗月樓未曾迎客。但即便如此，路人經(jīng)過時，都忍不住指點(diǎn)幾句。

        大郎君最近不大好，明笠知道。

        自從兩年前頭牌清櫟離開，音泠便試圖培養(yǎng)出第二個支柱，可惜他似乎走了霉運(yùn)，一旦捧起來一個，對方要么被重金挖走，要么選擇贖身，要么就是爆出毆打客人這種丑事。一旦失敗，幾個月的辛苦便打了水漂。

        好在霉了一年后，音泠終于培養(yǎng)出了第二個支柱，朗月樓的生意好了一年。但就在幾個月前，這新的頭牌也出事了。他竟然是個探子，在與一位四品官員飲酒之時，在對方的酒杯中下了毒藥，相處數(shù)月對方不曾設(shè)防，竟就這么沒了。

        暗殺朝廷官員可是重罪，這探子本也沒想著活，便這么大笑著被抓走了。他倒是一了百了，這朗月樓卻沒法走，單是朝廷的查封，便持續(xù)了半旬，音泠和樓里的其他公子們也被帶走問話。雖然最終洗脫了嫌疑，但關(guān)了那么久的牢獄，整個人便也仿佛拖了一層皮。

        樓內(nèi)的公子尚且年輕，只是有些憔悴罷了。至于音泠，那原本保養(yǎng)得宜的眼角，竟又多了些皺紋。

        但是樓內(nèi)的一大幫男子總要開銷，休整了三日后，朗月樓再度營業(yè)，只是這一次，生意卻是一落千丈，完全不復(fù)從前盛況。

        明笠對這些事情略有所知，甚至在音泠被關(guān)押時，他也隨口向母親姐姐求了情。倒也沒說別的，只是希望秉公辦理罷了。畢竟那去世的四品官員，可還有一大幫親友呢，倘若遷怒，隨便動一動手指，音泠便很可能“體弱逝世”。

        多的，明笠自己也沒有那個實(shí)力，他也沒那么好心。

        烈陽下，朗月樓那雕漆似乎都顯得陳舊暗淡。明笠不禁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有什么可難受的呢？比起這位情敵，他的情況可是好多了。即便過去兩年耽誤了，他也有足夠的事情重新開始，重新啟程。至于朗月樓里這位，他恐怕都不敢出現(xiàn)在她面前吧。

        回到明府后，明笠便找上了自己的姐姐。他知道，倘若告訴父親，父親也會幫他。可是明笠想要自己努力一次。

        明玥雖不知道弟弟的打算，但聽他說想去書院看看，還是爽快地同意了。男子嘛，對書院好奇也很正常，她這個弟弟素來更是膽大活潑。

        聯(lián)系上了一些在府城書院的好友，明玥便帶著弟弟去了書院。當(dāng)然，明笠是男扮女裝的。

        來了書院后，明笠借口獨(dú)自逛逛，便迅速跑開，朝著遠(yuǎn)處漫無邊際地找去。

        書院建在半山腰，樹木蒼郁，郁郁蔥蔥，倒有幾分云霧山的模樣。不知不覺，明笠便來到了書院的東側(cè)。

        此刻正是酉時，學(xué)子們下了課，正在去飯?zhí)玫穆飞稀Ｒ宦访黧铱匆娏嗽S多人，但沒有一個是她。明笠堅信，只要她一出現(xiàn)，自己就能立刻發(fā)現(xiàn)。

        而現(xiàn)在，看著遠(yuǎn)處那棵古樹下，坐在石凳上，俯身逗弄著池塘里小魚的身影，明笠的心跳迅速劇烈起來。

        那就是她，明笠確信。

        腳步不知不覺放輕了幾分，明笠慢慢走近。但還未徹底走到女子身前，她便站起來，回過了身。

        ——露出了那張熟悉精致的面容。

        “明笠？”對方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

        明笠張了張嘴，半晌，總算干巴巴道：“……嗯。”

        蘇墨墨沒想到對方可以找到書院來，雖然她這兩年不曾特意掩飾容貌和身份，但是明笠也是第一個找來的。

        對于一個男子而言，還挺厲害。隨后，蘇墨墨上下打量了幾眼，看著明笠身上的襦裙，忍不住笑道：“還挺好看。”

        明笠：“…”

        他忍不住捏緊了裙擺上的流蘇。

        長衫是讀書人才能穿的，而明笠長相又如此精致秀氣，穿勁裝反而會顯得漏洞百出。最終，明玥拍板給他拿了一條粉色的襦裙，這是那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穿的，女子普遍個字高，明笠穿著倒也合適。

        但現(xiàn)在，聽見心上人的話，明笠卻不由地有些窘迫。

        好在這些年來，明笠也成長了許多，他迅速回神。看著眼前似乎打算離開的女子，急忙道  ：“等等！”

        見青衫女子輕挑眉眼，明笠感受著心中那股激烈的情感，眼睛一閉，猛地道：“墨姐姐，我很想你！”

        話一開口，便容易了許多。明笠閉著眼，不敢和對面的女子直視：“兩年前我說過，我想要成為你的侍君，而現(xiàn)在，兩年已過，我今年17歲，我證明了自己。墨姐姐，我的承諾永遠(yuǎn)不會變。不論你喜不喜歡我，我都會永遠(yuǎn)等著你！倘若你不愿娶我或是納我，那我便一輩子不嫁！”

        一口氣說出了心里話后，明笠便緊張地等待了對面的反應(yīng)。許久，察覺對方似乎想要說話，他便又繼續(xù)道：

        “墨姐姐，喜歡你是我的事情，你不必有負(fù)擔(dān)。我知曉你下月便要科舉，我很開心，墨姐姐，你的才華不會再被遮掩，你的美好得以被更多的人看見。這是他們的幸運(yùn)，也是我的幸運(yùn)。”

        “墨姐姐，你、你好好準(zhǔn)備考試，我便先離開了。等你金榜題名之時，我會再為你奉上一支藍(lán)鳶花，屆時、屆時你再告知我答案便是。”

        隨后，明笠竟這么垂著頭，直接轉(zhuǎn)身跑開了，流蘇飄蕩，仿若他那忐忑的少年情懷一般。

        蘇墨墨有些啼笑皆非。看了眼水中自由擺動的魚兒后，她笑笑，便轉(zhuǎn)身離開。

        如今她也只是這池塘中的一尾魚罷了。多想無益，凡事莫思。

        ……

        緊促的學(xué)習(xí)氛圍下，每個人都繃緊了心中的弦。蘇墨墨是第一次鄉(xiāng)試，但更多的人，卻是嘗試了三次、四次。三年一鄉(xiāng)試，人生百年，給予科舉的便是數(shù)十載。

        快要鄉(xiāng)試的那幾日，書院的氣氛越發(fā)緊迫，盡管夫子們也溫言開導(dǎo)，但承受不住的人比比皆是。有頭發(fā)花白的學(xué)子直接在路上伏地痛哭，還有那年輕力壯的學(xué)子，會在角落里捧著書一遍遍地背誦，到最后嗓子已經(jīng)發(fā)啞，原本記住的內(nèi)容卻是忘記，不禁摔書怒罵。

        蘇墨墨一直保持著很好的心態(tài)，她的幾個好友同樣如此，尤其陸敏，她甚至想要曠考、回家做生意，可惜被她的母親罵回來了。

        夜晚，兩人用過夜飯，感受著微風(fēng)，緩緩從飯?zhí)米呦驅(qū)W舍。中途，看見遠(yuǎn)處一個面容熟悉、正在抹淚的同窗，陸敏忍不住嘆息一聲：“這鄉(xiāng)試，可真難啊。”

        可不是么，難得不僅是題目，更是心態(tài)，更是生活中的苦難。

        有的學(xué)子家里父親去世，還有的學(xué)子女兒剛剛出生，可是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家人們卻都隱瞞了這個消息，便是不愿耽誤她們，只是最終還是藏不住罷了。

        在嵐朝，科舉是普通百姓上升的唯一渠道。大多數(shù)學(xué)子，便是整個家庭的希望。期望越大，科舉結(jié)果的影響越大，學(xué)子們心中的負(fù)擔(dān)也就越大，正如曾經(jīng)的原主一般。

        嘆息一聲，蘇墨墨搖了搖頭，打算回去溫習(xí)一下書目。即便是她自己，經(jīng)歷了無數(shù)世界，知識儲備驚人，也有無數(shù)賺錢的路子，但她不也仍在一遍遍地復(fù)習(xí)么，說到底，還是擔(dān)心結(jié)果罷了。

        對于這些學(xué)子而言，將情緒發(fā)泄出來，或許是個好的選擇。

        好在只有三天了，一切即將解脫。到了那時，大家會發(fā)現(xiàn)，考完后，天氣依舊是晴朗的，夫子是親切的，連書籍都是可愛的。一切都剛剛好。

        三日后，農(nóng)歷八月初一。

        鄉(xiāng)試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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