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他和藹可親地請陳小明坐下:“在西溝幾年了?”
陳小明忙答:“快三年了!
王書記說:“上次孩子結婚,你給畫的畫,感謝你呀!”
陳小明說:“應該的,應該的。”
王書記若有所思地說:“到西溝快三年了,不短了,也是老知青了,也該有些作為了!”陳小明誠懇地說:“我努力的不夠!
王書記說:“不對,是組織關心不夠,沒有給你們提供舞臺,才華沒有機會施展,這是我的失誤!”
看著王書記痛定思痛的表情,陳小明不知該說什么好,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
隔了片刻王書記的表情陡然嚴肅起來:“我現在是代表黨委和你談話,你一定要實事求是,和黨說實話,向黨交心。馬上就要整黨了,西溝的問題也不少。我們要認真執行上級黨組織的指示,在路線斗爭的問題上絕不含糊。我問你幾件事,你絕對不可以和黨組織說假話,欺騙領導是要受到處罰的!
陳小明不知王書記為何這樣嚴肅,心里馬上緊張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王書記,等待著他要問的話。
王書記說:“你也不要緊張,有黨委給你做后盾,有我支持你,你大膽的說,誰也不敢把你怎么樣!
陳小明說:“你放心,只要我知道的,都向您匯報,絕不會欺騙領導!
王書記說:我問你,你們村的李支書都有什么路線問題?”
陳小明問:“什么路線問題?”陳小明對王書記的問話沒太聽明白。
王書記說:“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問題!
陳小明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李支書的資本主義道路問題。
陳小明說:“李書記很好的,貧下中農很擁護他,對我們知青也很好!
王書記說:“你們太年輕,天真幼稚。毛主席教導我們,階級斗爭要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人就在我們黨內,兩條路線的斗爭始終沒有聽止過!
陳小明有用力想了半天,還是沒想起什么。
王書記說:“你別著急,慢慢想;厝ハ,想起來告訴我!
從王書記那出來,陳小明感到很慚愧。沒給領導提供有用的東西,辜負了書記對我的殷切希望。他想了一宿也沒想出李書記的問題,就去問李小艷。
李小艷問他為啥打聽李書記的資本主義道路問題。他說就是瞎打聽,不為啥。李小艷覺得陳小明有點反常,但也沒太往心里去。他硬著頭皮去見王書記,以為王書記會批評他。王書記非但沒批評他,還交給他觀察問題的方法,要透過現象看本質。王書記告訴陳小明回西溝一趟,打聽一下李支書瞞產私分的問題。陳小明不太明白,不知道什么叫瞞產私分,也不知瞞產私分算什么問題。但王書記心里有數,瞞產私分的問題哪個大隊都有,大小隊干部都在背地里干過。每年到了秋后送糧的時候,社員們都看著場院里的糧堆,誰都眼睜睜地想多分點。俗話說得好,家中有糧心里不慌,省著青黃不接地時候斷了炊。但這時正是上面催公糧的時候,上面三番五次地強調必須完成任務。完成任務后還要加碼,要多向國家送紅心糧。送得多的受表揚,送得少的理所當然的要挨批,重者要被撤職。一面是上級的要求,光榮的任務要完成;一面是自己的社員,他們要吃得飽。這時候很多大小隊干部就像《平原槍聲》的村長吳永貴,既要為八路軍辦事,又要應付日本鬼子——這面和公社表示堅決保質保量超額完成任務,那面偷偷留出來一點分配給社員。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三級干部都心照不宣,相安無事。但是這個問題要是捅到桌面上,可就了不得了。上綱上線,就是政治問題,可以批斗,可以撤職,可以開除黨籍,讓你永世不得翻身。王書記斷定西溝不可能沒有瞞產私分的問題,李徳惠肯定脫不了干系,就看怎么把蓋子揭開了。揭開了蓋子,抓住了他的尾巴,他李德惠縱然有三頭六臂,就是跳進黑龍江也洗不清。
第二天陳小明回來了,他在三隊了解到,今年秋天搞了二次分配,偷偷地分了一萬多斤糧食。是大隊干部給掌得秤,具體的事張鐵軍知道,他也參加了。王書記琢磨了半天,覺得還是要在知青身上找突破口。他把張鐵軍單調到公社,說是研究知識青年工作。張鐵軍要比陳小明知道的多,也成熟的多。二次分配那天是個半夜,人不知鬼不覺就把糧食分了。李支書當時就說了,誰要把這事說出去,他就饒不了誰。張鐵軍不太知道此事為何會有這么嚴峻,但他從李支書的表情上明白事關重大,是不能隨便往外說的。他同時認為李支書做得對,如果不多分點,三隊的很多戶就得缺糧。張鐵軍和王書記沒太多接觸,互相之間不太了解。只是聽李支書說過這人不地道,再就是和李支書去看馬書記,聽他們議論過王書記不咋的。所以當王書記寒暄了半天,繞到瞞產私分的問題時,他馬上有了警惕,說自己不知道,因為知青不參加糧食分配。僅僅說了幾句話王書記就看明白了,此人不是陳小明,他是李支書培植的死黨,再問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王書記笑容可掬地說:“西溝的知青在咱們全公社是這個!彼斐龃竽粗冈趶堣F軍面前晃了晃接著說:“你是點長,是黨員,馬上就要整黨了,你要挺身而出,做時代的弄潮兒。天下并不太平,西溝也不是世外逃園,你們要保持高度的警惕,要把階級斗爭這根弦繃緊了!
張鐵軍聽了半天,也不知他說的是啥,因為他說的都是廣播、報紙說過的。就是“西溝也不是世外桃園”讓他覺得有文章,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知道王書記影射的是李支書。同時讓他感到很大的壓力,因為王書記不讓把今天的事告訴任何人。當然也包括李支書,但他沒明說。張鐵軍有幾次想和李支書說,但又不敢違背王書記的指示,還怕別人說自己在領導之間挑撥離間。
縣里的整黨工作隊進駐到了西溝,李書記私下里抱怨:“去年末剛整完,對頭剛一年,怎么又整了。”
張鐵軍說:“上次主要是組織整頓,這次重點是路線教育。”
李支書說:“反過來調過去,都是那些玩藝,沒什么新鮮東西,不整倒幾個不算完。”
張鐵軍想起王書記說的“西溝也不是世外桃園”,就和李支書說:“咱也得加強自身建設,別犯路線錯誤,明箭好躲,暗箭難防。咱先檢查咱自己,看有啥問題!
李支書說:“咱有啥問題,咱怕啥?”
張鐵軍說:“三隊的二次分配問題,別讓人抓住小辮子!
李支書挺奇怪:“你怎么想起問這事?”
張鐵軍說:“我就是臨時想到這了。”
李支書說:“沒事,神不知鬼不覺,糧食都爛成糞了!
對于政治運動李支書從來沒懼怕過,身正不怕影子歪。他是老軍人,有資格,有功勞,沒人敢把他怎么的。事實也是這樣,這些年他經歷過的運動多了去了,什么火也沒燒到他身上。他有老豬腰子,什么也不在乎。見他很自信,張鐵軍心里踏實了許多,也沒再說什么。
縣里的工作隊來了就發動群眾深挖毒根,徹底肅清資本主義流毒。他們是有目標而來的,要整頓的就是小木加工廠。原來東嶺那面出事了,黨支部書記劉小鬼不搞以糧為綱,帶頭搞黑包工,搞物質刺激,搞金錢掛帥,犯了路線錯誤,書記都被撤職了。大伙都為李支書捏著一把汗,讓他有所準備。
李支書滿不在乎地說:“沒事,咱辦的小木加工廠和東嶺不一樣。東嶺的劉小鬼掙錢都參加分紅了,方向不對,分配不公就內訌,亂八七遭的事都往外整,都他媽的亂套了。咱們是給青年點辦的廠,掙的錢除了貧困戶修房子花了點,剩下的都花在知識青年身上了,咱不怕。”
都知道東嶺和西溝辦小木加工廠的事,那時候公社是默許的,實際上是支持的。但縣里的工作隊認為這是典型的資本主義,破壞了以糧為綱,破壞了農業學大寨。工作隊長說了,你們搞包工,鼓勵多包多掙錢,是黑包工,就是搞物質刺激,就是劉鄧路線,就是資本主義死灰復燃。很多人私欲膨脹,一天到晚就知道掙錢,還能有階級斗爭觀念嗎?學習大寨趕大寨,你們造了多少梯田?毛主席教導我們以糧為綱,你們多打了多少糧食?
在對待縣里工作隊的問題上王書記和李支書的觀點一樣,不僅他倆的觀點一樣,全公社上上下下大小隊干部沒有不反對的。但都是在心里合計,背后罵皇上,沒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違當面說反對的。這不能怨基層干部,因為他們只會抓政治運動,只會抓階級斗爭,到了哪里就要把哪里的蓋子揭開,搞得人人自衛,互相猜疑,雞飛狗跳。至于生產他們一巧不通,光喊口號不干正事,難怪基層干部不歡迎他們。王書記對他們有反感還另有一層原因:工作隊都是上面派下來的,輕易得罪不起。他們嘴上說要依靠公社黨委,但在關鍵問題上根本就不聽你的,背著你就把事情定了。就說東嶺的劉支書,工作隊查他,整他,根本就沒和公社黨委通氣。等王書記知道,他的材料都整完了,就剩組織處理了。王書記不想在自己的公社里抓出反面典型,那對他是很不光彩的。但這是政治運動,人家工作隊已經掌握了一些材料,聽說是有人揭發的,攔是攔不住的,話說多了對自己也沒什好處。王書記心想,你們工作隊整去吧,正好借你們的手把李德惠整下去。他可憐的是東嶺的劉支書,趕上這么個點子,也要被整了。東嶺的劉支書始終和王書記關系不錯,是王書記的左膀子右臂。盡管王書記很著急,但也是愛莫能助。工作隊進點沒半個月就把劉書記撤了,給了他個黨內嚴重警告。還將他弄到公社隔離審查,要求他繼續交待問題。他見到王書記撲通就跪下了,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劉支書說:“我實心實意的干工作呀!怎么就成了黑包工了呢?就怎么犯了路線錯誤呢?我這輩子不就完了嗎?”
王書記說:“大伙管你叫小鬼一點都沒差,凈算小帳,這回你是算進去了!
劉小鬼說:“你得救救我!
王書記安慰他說:“這是政治運動,我們的覺悟程度低,還沒認識到問題的危害。但是理解的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雖然不當書記了,但你還是黨員呢。從今天開始閉門思過,徹底檢討自己的問題。挨整的也不是你自己,聽信吧,過兩天李德惠也得被工作隊弄到公社來,有給你做伴的。”
工作隊來到西溝,里里外外調查了半個月,最后得出結論:李德惠沒有太大的問題,西溝也沒什么嚴重的問題。工作隊撤回公社,集中力量整理東嶺的材料。王書記去問工作隊,李德惠為什沒有問題,西溝為什么就沒問題?工作隊告訴他,西溝的小木加工廠是給知識青年開的,掙的錢也都花在青年點上來了,不但不是錯誤,還應該受表揚,附和黨中央關心愛護知識青年的精神。毛主席還給知識青年寄上三百元,聊補無米之炊,他們給青年點搞點副業,改善一下生活有什么不對的?西溝沒事了,工作隊又回到東嶺幾次,要挖地三尺,把東嶺的問題徹底解決了。結果把劉支書怎么派二丫蛋通過他姐夫到西溝挖墻角,她姐夫怎么勸來了陳小明,陳小明怎么和二丫蛋搞破鞋的事統統都揭發出來了。就連前年男宿舍丟大衣、棉鞋、水桶的事也弄清楚了。
原來,那一天二丫蛋的丈夫馬棚和一個朋友到西溝老丈人家串門子。吃飽了喝足了暈暈糊糊往回走,正好路過青年點。屋里亮著燈,空曠曠的沒個人影。酒壯賊人膽,他倆進了屋,見炕上的倆人睡得正香,偷了東西就跑了;丶液蠖镜皢枛|西是哪來的,馬棚如實說了。
二丫蛋把馬棚好頓罵:“兔子不吃窩邊草,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跑我娘家去偷東西!
馬棚說:“告訴你,你知道是你娘家的,不告訴你,你啥也不知道。再說了,我也不能空著手回來呀?摟草打兔子,順道的事。”
二丫蛋說:“拿誰的不行,非拿知青的東西,還把青年點的水桶給拿來了,你讓他們放假回來使什么挑水,真他媽缺德?”
馬棚說:“你就掛著青年點,和那個陳小明眉來眼去的,準沒什么好事。”
二丫蛋說:“別拿話磕打我,你抓住了,還是看見了,我他媽的樂意你管得著嗎?”
馬棚見二丫蛋又上來橫勁了,就不敢再說什么。他早就懷疑他倆有事,但不敢惹二丫蛋——沒了二丫蛋他上哪找媳婦去。
二丫蛋說:“我告訴你,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要胡說八道明天我就不和你過了。”
馬棚最怕二丫蛋說這個,蹲在黑影里不敢放聲。
工作隊不僅對肅清資本主義流毒感興趣,對二丫蛋搞破鞋的事更感興趣。因為抓住她搞破鞋的事,就有了突破口,就可以把東嶺的蓋子全面揭開,就可以把劉書記這個反面典型樹起來。起初工作隊找到二丫蛋的時候,她死活不承認。工作隊不讓她回家,隔離審查了兩天。二丫蛋心里沒底,感到很害怕,但仍然啥也沒承認。后來工作隊的人唬她說,你要不承認就把縣公安局的警犬調來,到你家炕上一聞就全聞出來了,想不承認都不行。聽工作隊的人這樣說,把二丫蛋嚇得渾身直突突,不一會就尿褲子了。工作隊的人又說了,陳小明都承認了,你還瞞著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早坦白早寬大,晚了就要被嚴懲。一個農村婦女哪架得住這樣忽悠,哇地一聲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全交待了。
這些事情全公社都知道了,王書記暴跳如雷,告訴宣傳委員馬上把陳小明找來。陳小明開始不承認,還說沒去過東嶺,不認識二丫蛋。王書記讓人把東嶺的原書記劉小鬼找來。劉小鬼說,別抵賴了,我都全交待了,二丫蛋也全說出來了。陳小明目瞪口呆,只好乖乖的承認了。
王書記痛斥道:“你是什么東西?是不恥于人類的狗屎堆!边@是文革開始時常用的話,這兩年用的不太多了,他今天不知怎么想起來了。
陳小明立正站在那,表情很狼狽,極其痛苦。
王書記說:“你是什么知識青年?我看是知識流氓,害群之馬,根本就沒有知識。”
王書記突然想起了廁所扔石頭的事,越看陳小明越像那幫孩子里的一個。
(https://www.dzxsw.cc/book/19207032/3064489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