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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約定


殷刃沒有在意兔子的小動作。

        封印兇煞在先,  繪制血陣在后,他衰弱至極。一身紅衣散在地上,像是干縮枯萎的花瓣。殷刃坐在雨中,燃燒的香在他的眸子里映出三個光點(diǎn)。

        雨勢依舊,  雨滴噼里啪啦打上兔子頭頂?shù)膫恪R笕袥]有遮擋,  整個人被澆得透濕,  先前大天師迫人的氣勢無影無蹤,他看起來甚至是“弱小”的。

        大軍已然爬上山崖,打頭的看見了那個神臺,警惕地停住步子。山崖被佝羅軍封得水泄不通,原本灰黑的地面長出黑壓壓的人,  如同燒過的荒野。

        識安眾人看著幻象中的畫面,無人言語。

        他們都知道,  如果殷刃本能求生,他大可以將自己的邪物大軍召到此處。只要把邪物當(dāng)炮灰使用,他就算步行離開,都能逃掉。

        可是他只是孤零零的坐著,  顯然死意已決。

        只是面對死亡,大天師并非傳說中無所畏懼的大天師,殷刃更像他們認(rèn)識的那個殷刃。

        許愿的時候,  他的聲音聽上去放松又緊張,  像是要在游樂園嘗試某種新游戲。

        “我的愿望理應(yīng)不難實(shí)現(xiàn)。”

        殷刃清清嗓子,  與看不見的神仙虛空討價還價。

        “朝代更迭與我無關(guān),  凡間大義我也沒興趣。只是我照料的凡人孤兒、故鄉(xiāng)后嗣,  都躲在這亂世山間。我死后,  無人再能保他們平安。”

        這段話語實(shí)在超出黑兔的理解能力,  它半張著脖頸上的嘴,  一小塊蘋果從嘴里掉了出來。

        “我希望那些孩子好好活著,平安終老。”

        殷刃的注意力全在即將燃盡的香上。

        這句簡單的話語,那只兔子終于聽懂了。黑兔不顧傘外雨水,彈上神臺。它奮力伸長身體,去夠供盤上另外半個蘋果。

        殷刃噗嗤笑出聲來。

        “怎么,你想討封?要是你去當(dāng)只看門兔,我現(xiàn)在拜拜你,也不是不行。”

        他只當(dāng)它還沒吃夠,輕輕摸了摸兔子潮濕的身體。三炷香即將燃盡,香爐中只剩短短的一小截。佝羅軍中的修行者們瘋狂施術(shù),周圍的術(shù)法波動越來越強(qiáng),周遭金光強(qiáng)到耀目。

        “無論如何,你該走了。”殷刃嘆息。

        兔子終于不再夠蘋果,但它黏在神臺上不下來:“去哪?”

        “人世。”

        “人世,什么樣?”

        “……我從沒有真正去過。”殷刃閉上眼睛,“現(xiàn)在圍在外面的人,是人世的一部分。種出這種甜果的人,也是人世的一部分。這些年,我聽過外面的血腥波瀾,也聽過外面的風(fēng)花雪月。說實(shí)話,我不確定它到底是什么樣子。”

        兔子不動彈。

        “也是,你聽不懂這么復(fù)雜的事。”殷刃笑了笑,“總之,那是個值得一去的熱鬧地方。”

        “值得一去。”兔子似懂非懂,身上的靈器復(fù)讀機(jī)似的重復(fù)。

        “嗯,等你入世,記得保護(hù)自己。”

        殷刃又望了眼即將燃盡的香。

        “再強(qiáng)的邪物,人都有辦法對付。”

        兔子:“哦。”

        它穩(wěn)穩(wěn)站在神臺正中,背后背著包有惡果的小包裹,毛茸茸的身體不見呼吸起伏。

        香爐里的三支香于此刻熄滅,細(xì)細(xì)的青煙被雨滴打散,只剩成團(tuán)的灰燼。敵軍修行者的法陣近在眼前,光輝之中,世間一切全被映成白色,猶如灰燼。

        “該祛除最強(qiáng)的邪物了。”殷刃輕聲說,拂了拂兔子身上的雨珠。“這些年來……謝謝你。”

        最后,他的目光移向供盤中那半顆鮮紅的果實(shí),干裂滲血的嘴唇緩慢翕動。

        “難得的供品,到底還是沒嘗著。”

        敵軍的包圍推進(jìn)中,殷刃

        一只手緩緩摸上喉嚨。他喉結(jié)動了動,手指青白,抖得十分明顯。

        “若有來世,真希望天天都能吃到……”

        神臺上的兔子身體微動。

        下個瞬間,術(shù)法光輝閃過,殷刃的咽喉被自己的術(shù)法豁開。

        曾經(jīng)風(fēng)華無二的大天師倒在地上,傷口迸濺的鮮血霎時鋪滿石板,濺了兔子滿身。大量鮮血的澆灌下,山崖上的龐大陣法驟然發(fā)動,遠(yuǎn)方亮起一道道赤紅光牢。

        鮮血同樣激活了包裹上的術(shù)法,惡果飛向蒼穹。

        可它綁住的兔子卻沒有一起飛走。一陣絹帛裂開的撕扯聲后,孤零零的惡果獨(dú)自飛向遠(yuǎn)方。而那只古怪的兔子仿佛重逾千斤,它一動不動,還是穩(wěn)穩(wěn)留在神臺之上。

        鮮紅血泊倒映在它黯淡無神的眼睛里。

        那些光牢自遠(yuǎn)而近,如同收攏的花蕾。它網(wǎng)羅整個骸谷,將十幾萬佝羅大軍統(tǒng)統(tǒng)包覆在內(nèi)。骸谷地面瘋狂震動,山崖周圍的巖石飛快開裂。

        見到這有如天災(zāi)的陣勢,佝羅大軍登時化作熱鍋上的螞蟻。大軍波浪似的后撤,爭相逃離骸谷。只是此地馬匹進(jìn)不來,地震又愈發(fā)嚴(yán)重。只憑兩條腿,士兵們撤退的速度實(shí)在不值一提。

        佝羅大軍的修行者隊伍還算冷靜,見煮熟的鴨子飛了,眾人頃刻間變化法術(shù)。那些金光虛像轉(zhuǎn)攻為守,它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殷刃的尸首,試圖切斷血陣運(yùn)轉(zhuǎn)。

        誰也沒有注意神臺上那一團(tuán)小小的身影。

        “兩個,愿望。”天地震顫中,它若有所思,“平安,蘋果。‘我’與‘你’的,約定。”

        “你感知了,我。”

        “你碰觸了,我。”

        “……你承認(rèn)了,我。”

        咔。

        兔子身上的翻譯靈器裂開一道裂縫。

        山崖之下,那片仿佛亙古不變的黑暗,瞬間沸騰起來。猶如撥開一層層霧氣,它變得越發(fā)清晰。

        那根本不是“漆黑”。

        它的體表滿是扭曲密集的紋路,泛出難以描述的質(zhì)感。那些紋路猶如木星云層,不停變幻攪動,組成一個個彼此融合的漩渦。伴隨著刺耳的破裂聲,那片“黑暗”在山崖下瘋狂搖曳,旋出一個巨大的漩渦。

        海洋似的黑暗以漩渦為中心,漸漸集聚變小,凝成一團(tuán)。無數(shù)罡風(fēng)從崖底吹來,近乎濃郁的兇煞之力令人窒息。

        那東西努力擠壓本體,它變得更加凝實(shí),身形越來越明晰。

        就像在穿過一層看不見的障壁。

        “那是——什么——”幻象中,盧小河要大聲喊叫,才能確定同伴能夠聽見。

        “不要——看——!”白狗大聲咆哮,“不要——直視——!”

        恐懼。

        空氣冰冷粘稠,哪怕只是幻境,那份感情繞過所有理性推斷,直直刺入符行川腦海深處。呼吸變得困難,心跳快到下一秒就要爆裂。就連空氣流過皮膚,都會帶來針刺般的痛感。

        如同鋒利的刀刃在動脈邊摩挲,符行川行走危機(jī)多年,從沒有過這樣強(qiáng)烈的死亡預(yù)感。

        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他只是通過遙遠(yuǎn)的回憶,看到金光中一個不甚清晰的輪廓。

        符行川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他每個腦細(xì)胞都在尖叫危險,就算面對兇煞,他也從未有過這樣強(qiáng)烈的危機(jī)感。

        佝羅軍的反應(yīng),證實(shí)了符行川的想法。

        哪怕那東西的身形被金光遮擋大半,目所能及之處,佝羅士兵紛紛跪倒在地——并非是出于敬仰,他們更像是被齊齊嚇軟了腿。不少人當(dāng)場口吐白沫,眼珠滿是血絲。還有些當(dāng)場尖叫狂吼,像是受到了難以承擔(dān)的驚嚇。

        下一秒,佝羅修行者們的法術(shù)便直接中斷。他們軟布袋似的倒在地上,屎尿橫流,圓睜著眼抽搐不止。

        金光褪去,部分還能動的人,下意識望向山崖的方向。只是瞬息,這些人水氣球似的當(dāng)場爆裂,肉泥濺了老遠(yuǎn)。

        沒有修行者的術(shù)法抵抗,殷刃的法陣再無敵手。

        赤紅光牢一往無前,法陣?yán)^續(xù)朝法陣中心收攏,將大軍整個包在骸谷內(nèi)部。

        法陣中心地帶,那個小小的神臺隨山崖崩裂,跌向無底深淵。山峰滑落,飛沙走石。那深深的山谷,如今成了一道由山巖組成的巨口,瘋狂吸食吞噬。

        烏云攪動,黑暗奔騰。有那么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朝著那深深的山谷傾塌。佝羅軍隊被法陣逼到山谷附近,下餃子似的墜落。

        原本殺氣騰騰、一往無前的鋼鐵軍隊,在近乎天災(zāi)的術(shù)法面前,脆弱得就像暴雨中的蟻群。

        就算知道只是幻境,識安幾人還是忍不住靠漂浮術(shù)飛去空中。除了鐘成說,其余幾人紛紛閉上雙眼。

        只有鐘成說固執(zhí)地睜著眼——穿越千年的時光,他直視過去的“自己”。

        那團(tuán)獲得自由的黑暗正在山谷上空游弋,殷刃的尸身被它穩(wěn)穩(wěn)托在身體之上。

        一切都對上了,鐘成說心想。

        當(dāng)年的人,真的是你啊。看來他們做室友的時間,比他們所認(rèn)為的還要長。

        ……

        自己的“認(rèn)知”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鐘成說不記得。他同樣不記得自己存在了多久,他只知道在絕大部分時間,自己就像一棵樹,一根草,沒有思維地活著。

        沒有五感,沒有知覺,他的世界只有虛無,以及那一片片或大或小的漣漪。

        而他憑借本能游蕩,并沒有名為“思想”的東西,更談不上存在對“其他生物”的認(rèn)知。無邊無際的虛無中,只有他自己存在。

        ……不,或許他連“自我”的概念都沒有。

        就連“墜落”之后,鐘成說都不知道自己的狀態(tài)叫“疼痛”。他只知道自己的身體被撕成了很多塊,位置也就此改變。他無法再像過去那樣隨意游蕩,像是被卡在了某個地方。

        殘缺而奄奄一息。

        不過鐘成說倒沒有恐懼,只是繼續(xù)單純地存在著。硬要說那時的印象,鐘成說只有模模糊糊的“不舒服”。

        他持續(xù)著這樣的狀態(tài),直到那個奇特而強(qiáng)大的漣漪靠近。

        每隔一陣子,那個漣漪總會出現(xiàn)。它散發(fā)的氣息讓他感覺親切,鐘成說本能地分出了一點(diǎn)身體,想要“碰一碰”那個漣漪。

        那個大漣漪總喜歡隨身攜帶三兩個小漣漪,又將它們?nèi)谌塍w內(nèi)。自己可以模仿那些小漣漪,與它自然接觸。

        千年之前,鐘成說光是產(chǎn)生這個想法,就用了足足三個月。

        那可能是它第一次“自主思考”。

        按照計劃,它努力模擬那種小漣漪的細(xì)節(jié),投放出去一點(diǎn)兒軀體。果然,大漣漪很快被他吸引了。

        一朝得到正面反饋,他故技重施,試著接觸附近其他漣漪。然而除了那個格外強(qiáng)大的漣漪,其他漣漪并沒有給它任何回應(yīng),就像認(rèn)知不到它一般。

        鐘成說放棄了,他決定繼續(xù)與那個大漣漪接觸——

        “我。”

        那個大漣漪耐心地教他。

        “你。”

        它給了他一個全新的“世界”。

        從那個時候開始,鐘成說知曉了振動頻率快與慢,知曉了時間流逝的節(jié)奏,知曉了世上還有“自己”和“他人”。

        知曉了這世上還有“甜味”。

        隨著他們接觸次數(shù)變多,身體的禁錮似乎變松了。“被對方認(rèn)知”這件事,就像囚牢墻壁上的一道縫隙,讓他找到了可以前行的方向。

        可惜終究不夠。

        鐘成說還是被卡在原地,只是得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松動的空余

        。不過沒關(guān)系,他不在乎——不舒服也好,這樣消亡也罷,并不是多么重要的問題。

        “感受”對他來說足夠復(fù)雜,那時的鐘成說,根本無暇理解“情感”這種更高級的事物。

        鐘成說決定繼續(xù)與那個特殊的漣漪,不,與“那個人”交談。至少在那短暫的相處中,他會忘記自己不舒服的狀態(tài)。可是他還沒學(xué)到色彩、音律、香氣的意義,那人便先一步衰弱了下去。

        他認(rèn)得那種衰弱!彼時,鐘成說甚至有些學(xué)有所成的滿足。天上的一些小漣漪有時會墜落地面,它們便會這樣衰弱、破碎,最后僅剩下微弱的殘留。

        那人稱這種狀態(tài)為“死亡”,可鐘成說堅信,這只是某種離別。

        臨死前,那人呈上兩個愿望,和一個禮物——

        他送了他一個明確而廣為人知的“概念”。

        ……他將自己定義為“神”。

        得到定義的瞬間,鐘成說只覺得身上的禁錮前所未有的脆弱。本來很難擠入的“人世”,突然有了他的容身之所。于是他拼盡全力運(yùn)動身體,將自己整個兒擠入了人世間。

        那個時候,他才猛然察覺,原來“不舒服”的狀態(tài)消失,是這樣暢快的一件事。

        可是他沒法再將這個感想分享出去了。

        那個大漣漪已然要消失,只剩下極其微弱的一點(diǎn)點(diǎn)殘余。像是石塊、殘骨、落雨——漣漪簡單而幽微,完全不值一提。

        這就是死亡。

        那人又一次離開了,而且沒有留下歸期。

        這樣不行,得修好那個人,千年前的鐘成說下意識想道。自己的軀體不再痛苦,可他還想和那個人再說說話。

        鐘成說本能地朝那個微弱漣漪輸送力量,可就像將水灑入沙漠,漣漪微弱依舊。鐘成說毫不氣餒,他馬不停蹄地灌注——直到輸入自身力量的一半。

        那人分給自己一半寶貴的蘋果,自己分給那人一半寶貴的力量。這很公平。

        反正只要損失的力量不過半,自己好好睡一覺,力量還能恢復(fù)原樣。

        可惜一半力量灌下去,那人的狀況沒有改變。漣漪不再繼續(xù)消失,可它微弱依舊。

        看來是徹底壞掉了,鐘成說懵懂地想。既然盡力也修不好,那就算了。

        沒關(guān)系,他同樣不在乎。

        更重要的,是要實(shí)現(xiàn)那兩個愿望,以及……以及去人世看看。

        鐘成說用身體卷起那人的尸首,沖向山崖最深處。與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骸谷四處散落的兇煞之力。像是雨滴匯入大海,那些兇煞之力滲出土地,融回鐘成說的軀體。

        骸谷污染消失,被那人的術(shù)法蕩為平地。此處全是死人,周圍全是高山,所謂的敵人應(yīng)該也不會擅自接近。生活在附近的人,大抵能守住平安。

        至于蘋果和人間……等他睡飽再說吧。

        龐大的黑暗裹住那具鮮血淋漓的尸首,落在地底綿軟的尸堆上。他的上方,巖層崩裂,石塊骨碌碌滾落,將一切血腥、混亂與未知埋在地底深處。

        千年后的鐘成說浮在半空,靜靜地看著一切的結(jié)局。

        那個人的誕生變成了恐怖傳言,活著時是人人敬畏的傳奇天師。誰能想到,他的結(jié)局與愿望,與亂世中最平凡的人并無區(qū)別。

        故鄉(xiāng)被毀,因而舍命報仇。存留的遺憾,也只是放不下年幼晚輩。臨近死亡時,那人也會緊張、不舍,以及……害怕。

        地表震動緩緩?fù)V梗笕械男g(shù)法終于完成。

        平坦的地面上,赤紅光牢徹底合攏。土層之下,封印符咒的紋路瞬間閃過,繼而隱入陰影。

        骸谷地貌大變,就此化為山中平原。兇煞之力的污染盡數(shù)消失,肥沃的土地恢復(fù)原貌。空中有鳥飛過,一切透出隱隱生機(jī)。

        只是再不見那座崖上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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