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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快樂


殷刃腦子反應過來前,  身體就沖到了鐘成說的位置上。

        鐘成說強撐著桌面,臉色白得像死人。

        他的下巴上沾滿黑紅的血液,連眼角都滲出血來。配上那張屬于少年的面孔,  那人脆弱得像是被火光映紅的雪片?吹贸鲧姵烧f想要試圖擦拭,修長的十指間全是斑駁血漬。沒過幾秒,  他又嘔出一大口血,隨即癱倒在椅子上。

        那一身校服散發出駭人的甜腥,  桌上滿是殷紅痕跡。

        學生們個個面色蒼白,嚇得呼啦啦散到教室前半部分去,驚慌失措的議論聲此起彼伏。還有幾個學生扶著墻扣嗓子眼,直接吐在教室地板上。

        看著滿身血跡的鐘成說,  殷刃的思維停轉了兩秒。

        那日仇先生襲擊的血腥場面砸入記憶,他險些壓不住氣息。

        好在鐘成說認認真真呻吟幾聲,  底氣較足,  情緒十分……不飽滿。殷刃剛出現,此人的目光就像有了目標,牢牢釘在殷刃身上。

        殷刃:“……”

        以鐘成說的實際能力,  偽裝肚子痛就算了。能一口氣吐這么多血,必定是吃了什么不該吃的東西。

        恍惚之間,  他似乎回到了千年前——他與那只長得亂七八糟的兔子剛相遇時,  那東西完全不理解“嘴巴”這個器官的用處。曾經的黑兔子曾當著他的面啃石頭玩,還試圖把沙礫吞吃下去。

        如今的小鐘同志早已過了亂啃的年紀,  也不是貪嘴沒數的性格。殷刃漸漸平復呼吸,沖鐘成說點點頭。鐘成說這才收回目光,  繼續努力哼唧。

        殷刃努力不去看那灘扎人眼的血,  他飄回鐘成說身后,  擁住那人的脖子。血腥味撲鼻,  鐘成說皮膚冰涼,帶著層汗。

        桌上有鐘成說隨身帶的密封礦泉水,剛被喝了兩口。另一邊擺著300毫升小瓶的果汁汽水瓶,瓶蓋不知所蹤,里面只剩一層橙黃色的底兒。

        再往周圍看,幾乎每個同學桌上都擺著小瓶汽水,大多開瓶喝了不少。

        殷刃松開鐘成說,湊到瓶口嗅嗅。濃郁的橙子味道中,混了些許怪異的藥味。其中并沒有煞氣或兇煞之力,絕對是人間的毒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班主任老師姍姍來遲,身后還跟著校醫。

        “是我不好!”亂成一鍋粥的學生中,羅純蕾努力擠出來,眼圈紅通通的。

        “老師,我之前請假太久。想、想著好久沒見大家,就訂了一箱汽水……就是從校門口小賣部買的,老板幫忙送的!”

        她使勁抽了抽鼻子,聲音倒壓得挺小。

        “我……我想著課間分給大家,結果張叁剛喝完沒一會兒,就開始吐血……”

        一邊的鐘成說配合著低哼幾聲。

        “你,你,還有你。我知道你們帶著手機,都交上來!蹦莻男老師瞥了羅純蕾一眼,他抿起嘴唇,隨手指了幾個學生!岸紕e往外瞎說,給我記住了!

        “情況還行,現在穩定了,不用叫救護車!毙at也做出了初步診斷,“可能是消化道受傷,我帶他去看看!

        班主任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剛才喝的都交上來,交上來!羅純蕾,來我辦公室。值日生把血弄干凈,沒大事。”

        羅純蕾:“可是張叁他——”

        “來我辦公室!崩蠋熡盟芰洗b了瓶子,心不在焉地重復。

        那邊校醫已經扶起鐘成說,后者沖殷刃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暗中指了指羅純蕾。殷刃皺起臉,目光在鐘成說的血衣上拔不出來?上聭B在面前擺著,深明大義的大天師最終比了個手勢,跟上了羅純蕾。

        正趕上午休,教師辦公室里沒人。

        羅純蕾哭哭啼啼地坐在椅子上,哭得我見猶憐。班主任

        則把沒收的手機一扔,反復查看裝果汁的軟塑料瓶,沒能從表面找出問題。

        “你說是從校外買的?”

        “是、是的,我按人數買了一箱多。我記得其中有一箱子拆了包!绷_純蕾儼然一副六神無主的驚恐模樣,“我還找了兩個朋友,一起、一起裝袋子拿回去分,她們能為我做證!老師,這怎么辦!有人下毒,我們要報警對不對?”

        “校規有規定,不能把校外的食品大量帶進來!卑嘀魅文抗舛⒅聊,語氣平淡,“現在你搞出了事,損失的是學校的名聲。我看張叁沒啥大礙,還是等校醫院那邊出結果吧!

        殷刃正飄在兩人上方,眉頭禁不住跳了跳。

        “可是投毒犯法,應該報警的!”羅純蕾睜大眼睛,語氣天真到讓鬼牙酸。

        “報警?也可以,到時候學校公事公辦,你要挨大處分!卑嘀魅蔚穆曇魢绤柫诵,“到時候你同學爹媽一鬧,你同學的學習會不會被你耽誤?學校會不會因為你這事受影響?”

        他語氣威嚴,暗地里緊緊攥著拳頭,手背上鼓起青筋,比對面假哭的羅純蕾還緊張。殷刃順著那老師的胳膊一看,下面正是寫了個開頭的教師評優申請。

        “張賀君同學還沒康復,你再捅個簍子到網上,你猜那些人會怎么罵你?老師是為你好!”

        見羅純蕾不答,男人的唾沫橫飛,語氣里滿是恨鐵不成鋼。

        羅純蕾的眼圈通紅,又一圈淚水在醞釀::“我……我只是想請大家喝汽水……我知道了……”

        “老師跟你說實話,張叁同學父母在外地,他的情況看著也不算嚴重。我會聯系你父母,他們知道該怎么辦。這是大人的事情,大人會解決。”

        那老師見好就收,語氣迅速軟下來,順手遞出紙巾。

        “好了,老師知道你沒有惡意,到時候你再和張叁同學道個歉,搞好關系,這事兒也不大;厝グ,啊!

        “謝謝老師!绷_純蕾小聲說,使勁擤擤鼻子。

        看著這一老一小相對飆戲,殷刃的白眼險些翻到天上去。放了從前,他巴不得給兩位一人一個咒。

        八成是羅純蕾下的毒,而且看現在這架勢,鐘成說中毒的事到不了警方那邊。

        可羅純蕾只是一個初中生,哪能在兩節課的時間內弄到味道不大的毒藥?學校外面有葛聽聽和黃今守著,要是一般玄學人士想要進出,逃不過那兩人的耳與目。

        ……利用間隙取毒倒是可行,難道是校園里散布污染的元物所為?幫助一個初中小姑娘,弄死一個識安工作人員。且不說十分沒有必要,這殺雞都用上屠龍刀了。

        在學校搞出可再生污染源在先,陪著小孩子胡鬧在后。盤踞此地的大元物若真的是樂先生,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殷刃沒再跟著羅純蕾,他嗖地飛去校醫院的方向。

        ……

        鐘成說乖乖躺在病床上,被子蓋得極為標準。他掛著吊瓶,身上的血漬已經被擦了個干凈,F在看,他除了臉色蒼白些,表面確實沒有大礙。

        殷刃進門時,鐘成說正瞧著軟管中滴答下落的藥液。

        他的身邊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男校工。那人長得喜慶,眼底卻垂著兩個大眼袋,呼吸里帶著嘶呼嘶呼的痰聲,他看起來比病床上的鐘成說還要衰弱。

        此人正捧著一本過時的笑話集,十分專注地讀著。校醫不在附近,這人大概是來看顧“張叁同學”的。

        嘩啦。

        校工舔舔指腹,輕手輕腳地翻著書頁。

        鐘成說桌上的那瓶水被帶了過來。它仍保持著近滿的水位,陽光穿過透明的塑料瓶子,在墻壁上凝出一片璀璨的光斑。隨著校工翻動書頁,那片光斑活物似的搖來晃去。

        這位校

        工的氣質有些奇特。硬要說的話,他人還活著,眉目間卻全是衰敗之意。此人舉手投足都帶著沉沉暮氣,更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

        殷刃仔細探查一番,并沒有在對方身上發覺任何修行者的痕跡。

        饒是如此,殷刃還是下意識將氣息收得更緊了。他徹底止住呼吸,慢騰騰地挪到鐘成說床邊。

        鐘成說背對校工蜷起身,悶聲幾聲。他用被子蓋住腦袋,殷刃配合地放低身體——體型縮小也有好處,他雙手扒在病床邊,剛好能在被子縫里看到鐘成說的臉。

        被子下的陰影里,兩丸黑洞似的眼徑直看過來。鐘成說沒有立刻開口,反而像是要用視線撫摸殷刃似的,端詳了他好一會兒。

        【我沒有喝汽水,羅純蕾給我的瓶子事先打開過。】半晌,鐘成說才無聲地比出口型,【趁羅純蕾不注意,我把飲料倒在包里了。】

        殷刃一時語塞。

        ……感謝識安特地配的防水書包?峙滤约阂矝]料到,自己率先兜住的不是外敵入侵,而是內部危機。

        【然后呢?】殷刃眨眨眼——鐘成說可不是坐以待斃的被動類型,必然會有下一步計劃。

        【我本打算佯裝不舒服,看看羅純蕾會有什么反應,結果身體真出了問題……吐血前,我只喝了自己的水。那瓶水是我從識安據點拿的,沒開過封,今天也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

        殷刃猛然轉頭,看向床頭那瓶晶瑩剔透的礦泉水。

        鐘成說故意擰松了蓋子,水汽夾雜著醇澀的味道,嗅起來與其他礦泉水并無不同。它同樣不帶煞氣,無論怎么看,那都是一瓶普通的水。

        殷刃瞥了那校工一眼,一根黑發躡手躡腳鉆入瓶蓋,輕輕垂到水中。

        冰涼微甜,嘗起來一切正常。

        殷刃的眉頭還沒皺起,一股腐蝕似的疼痛驟然從發梢傳來,他的發絲像是被浸入了強酸,所有的神經在同一時間瘋狂尖叫。發絲上的兇煞之力被硬生生破壞殆盡,凌遲估計也就是這樣的感覺。

        好強的毒。

        ……但殺不死自己。

        殷刃并未斷掉發絲,他強忍疼痛,繼續分析水中的毒性。劇痛沖擊之下,殷刃險些沒壓制住周身的氣息,扒在床邊的雙手捏成拳頭。鐘成說見狀迅速伸手,熱乎乎的手心蓋上殷刃的手背。

        殷刃面頰貼上對方的手背,勻了好久的氣。

        這種能夠破壞兇煞之力的能力,他曾經見過。當初在廢棄游樂園,仇先生便是這樣一槍打碎了白永紀的污染源硬幣。

        那無疑是高級元物的能力,就連現在的殷刃都沒能掌握。這次的大元物,手段并非狙擊,能力卻不在仇先生之下——

        殷刃能夠嘗出,這毒素混合了強大的生物毒素,外加特殊處理過的兇煞之力。

        喝掉這瓶水的人若是自己,必定要落個腸穿肚爛、痛苦不堪。鐘成說免疫了兇煞之力的部分,還是對生物毒素起了反應。

        ……不,如果鐘成說只是凡人,這毒素本該殺了他。

        更糟的是,這毒素處理得極隱蔽。就算當時他在場,也只會眼看著鐘成說將水喝下。

        饒是知道鐘成說的身份,殷刃心底一陣冰寒。他一只手悄悄伸進被窩,撫到鐘成說面頰邊。

        【回去我給你分些兇煞之力,好得快!恳笕忻銖妷鹤⌒闹信穑瑹o聲回應!具@里水深,我跟識安打個招呼。】

        鐘成說閉上眼,頭顱輕輕往那只手上靠了靠。那份熟悉的排斥感在他們的皮膚間跳躍,反而讓人覺得親切。

        “呵呵!

        嘩啦,校工又翻過一頁笑話集。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好笑的地方,他嘴里兀自笑了兩聲。

        殷刃這才收回手,鐘成說也順勢鉆出被子。午后燦爛的陽光里

        ,少年鐘成說指指自己干枯起皺的嘴唇。殷刃以為那人還要說什么,下意識湊近過去。

        鐘成說借著翻身的動作,悄悄調整姿勢,嘴唇擦過殷刃的鼻尖。

        【下午再見。】鐘成說一本正經地擺擺手指,比出最后的口型。

        殷刃摸摸鼻子,心底的暴戾登時散了三分。一股熱度從鼻尖電火花似的傳導,噼里啪啦沖向耳邊,隱約燃燒起來。也許它們燒盡了他的憤恨,大腦猶如過雪般清明。

        遠離病房后,那股奇異的酸甜感迅速散去,殷刃直接接通據點——

        “學校里極有可能藏著一只大元物,你們都小心點。讓葛聽聽和黃今不要分開行動,羅純蕾家里那邊也盯緊點。哦對,張賀君還在醫院休養?讓她最近不要來學校!

        “這么嚴重?”盧小河有點訝異,“如果只是污染的話,普通元物也做得到吧。”

        畢竟兇煞之力相當于元物的肉塊,至于這肉塊來自蚊子腿還是死象,誰也無法分辨。讓一只大元物來此鎮守……和一出手就大開殺戒的仇先生相比,實在太過小打小鬧。

        “我十分確定!币笕屑又卣Z氣,“我的,咳,肉俑差點被弄壞。”

        “‘張叁’中毒的事情,不是你故意的?”盧小河這回是真的停下了打字的手,她抽了口涼氣,“我還以為你特地安排——”

        “不,那是蓄意攻擊。你那邊報告給李念和符行川,讓他們準備學校附近的應急預案!

        盧小河平穩附和:“嗯,對方目的不明,謹慎點確實比較好。暫時就這樣,醫院那邊來消息了,我先去看看!

        “等等,再幫我查個人!币笕薪凶×怂,“初中部校工,四十歲年紀,彌勒五官卻一副苦相,查查這個人的底。”

        “好。”

        盧小河剛掛斷殷刃的通訊,又慌忙接起來微信通話——來自孫棲安的微信視頻請求,已經被她晾了好一會兒了。

        確定線路加密,盧小河關閉攝像頭,這才接通連線。

        畫面中,孫棲安推著輪椅上的張賀君,正在醫院中庭曬太陽。

        “嗨,小盧!睂O棲安沖攝像頭擺擺手,笑得一臉柔和,“抱歉打擾了,但是賀君有話想對你說……我不太懂你們的工作,要不你倆聊聊?”

        “我現在稍微有點……”盧小河剛想拒絕,視野猛烈搖晃,手機已經到了張賀君手里。

        “你是盧小河姐姐?”

        張賀君的聲音里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驚恐,還沒等盧小河開口,她就連珠炮似的開了場。

        “我……我中午睡了會兒,夢到了一個很瘦的阿姨,她一只哭喊著找‘盧小河’。我以為這是個噩夢,結果孫姐說,她就有個叫‘盧小河’的朋友。”

        盧小河的心臟一個抽搐,她條件反射般捂住了嘴,半晌才找回平靜的聲線:“賀君,你能幫我詳細描述一下,那個阿姨什么模樣嗎?”

        “短發,非常干瘦。她光著腳,穿了草綠色方格睡衣……哦對,她的眉毛特別淡,右眉毛底下有顆紅痣!

        盧小河閉上眼。

        那是她的母親,何歡。

        她的母親失蹤時穿的就是草綠色方格睡衣,母親特別喜歡綠色,那套睡衣是她去年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

        盧小河拿著手機的手變得冰涼,耳邊血液流過的聲音變得分外吵鬧,心跳一下下捶在鼓膜上。張賀君的聲音輕盈柔軟,像是暖和的羽毛,可她每多說一個字,盧小河腦袋里的眩暈就要加重一分。

        “她在地上爬著走,哭喊個不停,特別痛苦的樣子……小河姐姐,你認識她?”

        “認識,我認識她!北R小河喃喃道,抬眼看向面前閃爍不止的屏幕。

        “她是誰呀?”那邊張賀君還在問,連孫棲安

        都湊回來,兩雙眼睛直直看著盧小河。

        兩道輕柔好聽的聲音混在一起——

        “盧小河,她是誰呀?”

        咔噠一聲,盧小河沒能拿穩手機,它整個掉在桌上。視頻還連線著,盡管盧小河本人沒露臉,可那兩道目光像是能穿透電波,刺進盧小河的心底。

        視頻里的兩人像是凝固在畫面里。清澄的陽光里,她們面帶笑意,一動不動地等待著盧小河的答案。

        “……她是誰呀?”她們如此重復。

        盧小河怔愣地看著自己的手。

        張賀君很可憐,羅純蕾很可恨。但說到底,那也是小孩子間的矛盾,還沒上升到人命層面。海谷市中學氣氛古怪,可是也有千年大天師殷刃鎮著。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來到識安冒險,她本就是為了籌集母親病重的開銷……現在母親這么痛苦,她在做什么?識安就算能打開通往彼岸的通道,她又能做什么?

        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個笑話。

        “……她是我媽媽!北R小河喃喃回答。

        “這樣啊!睂O棲安湊近攝像頭,她整張臉幾乎貼上手機。燦爛的陽光被她擋在腦后。整個畫面只剩一片陰暗的肉棕色,以及一只轉也不轉的眼睛。

        “抱歉,那只是個夢,說不定這孩子從哪里看見過阿姨!睂O棲安輕聲說道,像是在哄孩子,“你別往心里去!

        盧小河沒有回答。

        陰暗的思緒猶如霉菌,在她心底瘋狂生長。它們散發出足以致命的苦味,要包住她所有思緒。

        母親一直在屋內靜養,張賀君不可能見過她。彼岸一定程度上連通夢境,張賀君看到的一定是母親。

        母親在受苦。她一個人被丟在未知的彼岸,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受苦。

        殷刃明明答應過她拯救母親,現在卻在校園里和大元物玩得起勁,沒有研究彼岸救人的意思……既然那只元物沒弄出嚴重事端,先集中精力救出失蹤者不好么?為什么要在這種關頭徒生是非?

        擔憂、憤怒、厭惡、驚惶……種種情緒猶如潮水,盧小河眼前發黑。她反應過來時,鍵盤和手機已經被她狠狠摔在了地上。

        視頻通話不知道何時斷掉了,盧小河緩慢地摸摸面頰,她的臉上滿是淚水。

        她用手背抹抹鼻子,癱軟在沙發上。幾分鐘后,她向葛聽聽與黃今發了信息,緊接著一瘸一拐地走回電腦前,木著臉調出校工資料。

        一張張照片掃過,她很快找到了符合殷刃描述的男性。

        欣曲樂,男,四十五歲,單身。此人之前是個普通上班族,三十八歲時所屬游戲公司倒閉。他失業后找不到工作,借酒消愁到喝進醫院,最后來到海谷市中學當校工。他的背景挺干凈,沒什么可疑之處。

        盧小河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好一會兒,關掉了頁面。

        ……

        深秋枯葉中,校工先生拎著他的過時笑話集,慢悠悠走回了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是個極小的房間,只放的下一張單人床外加一張老舊辦公桌。辦公桌的漆面上滿是劃痕,上面放著冷掉的飯菜,還有一個塑料邊框的桌面鏡子。

        校工——樂先生拖了拖椅子,臉挪過鏡子上方。

        然而他的面孔遠離了,鏡子里的他依舊停在鏡面中。

        “情況怎么樣?”那個溫和的聲音問道。

        “和你的猜測差不多!

        樂先生用筷子挑動冷掉的炒青菜。

        “有元物秘密混入識安,目前正與我們作對!彼穆曇衾飵е⒚畹钠v,“能受住我的毒,應該是‘他’那一脈的幼崽。當年‘他’尸體消失,新的幼崽遲遲不出現,果然生在這一邊了!

        “……你后悔了

        嗎?”

        鏡子里的影像沉默許久,平靜地詢問。

        “你的年歲和‘悲傷’差不多,比起她,你受人類的影響更深。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如果現在你們把這只幼崽帶回去,悉心養大,也許‘彼岸’能恢復當初的樣子。”

        “你后悔了嗎,‘快樂’?”

        樂先生沒有立刻回答。

        “我很喜歡人類的游戲。從早先的丟石子,到現在的電子游戲,我都非常中意!

        漫長的靜寂后,樂先生突然這樣開口。

        “你知道嗎,這具身體之前就是做游戲的人。他做的游戲,我曾經認真玩過!稄蜕鷤髌妗贰阒罢{查識安九組的時候,應該接觸過它。”

        鏡子里的影像沉默不語。

        “對于人類來說,‘逃脫死亡’是值得追逐千年的謎題。《復生傳奇》的主題也是如此,按照游戲的說法,你已經帶著我們歷經千辛萬苦,順利通關了!

        樂先生露出一點懷念的笑容。

        “我們都見過最好的世界,不是嗎?現在的一切,不過是所謂拯救世界的續集……怎么會有挑戰者在同伴犧牲后不想繼續,反而吵著刪存檔呢?”

        “……”鏡子里的影像沒有回答,只是露出了一個帶著苦味的微笑。

        “我知道了,你不打算回頭!

        那影像繼續吐出溫婉的女聲。

        “接下來的事情,辛苦你了。我會按計劃聯系羅純蕾的!

        “去吧。”

        樂先生放下筷子,他珍惜地放好那本笑話集。收拾好桌子后,鏡子里的影像已然恢復正常。樂先生沖著鏡子撥拉兩下頭發,發絲中散落著刺目的白發。

        “我已經不適合這個角色了!彼p聲說道。

        校工辦公室門外,稍下一層的走廊。

        “盧小河剛警告完我們,你干嘛這么積極!

        黃今哀怨的聲音回響在走廊。

        “查探得這么勤快,小心沒找到賊,自己被當賊抓了……這破樓怎么沒電梯啊!”

        “可能是你年紀大了,要不你現在這里休息,我自己探上面兩層。”葛聽聽冷酷地吐著大實話。

        “放屁,我還年輕!而且盧姐不是說咱們別分開嗎?”黃今氣喘吁吁地反駁,“而且她明說了讓我們歇著,你是選擇性聽不懂嗎?”

        “就巡完這棟樓!總不能半途而廢。”葛聽聽很堅定,“午休結束后,我們就回去!

        樂先生理了理發型,又整好了皺巴巴的校工服領子。他抓起裝滿糖水的保溫杯,打開了門。

        他扶著扶手,一步步順著臺階超下走,正遇上了兩個忙著拌嘴的年輕人。

        看到樂先生那一刻,葛聽聽的瞳孔縮了一縮。她禮貌地低下頭:“叔。”

        黃今則往前幾步,和葛聽聽站在同一個臺階上。他清清嗓子:“好巧,您也……您也……”

        他話沒說完,校工體表的思維瞬間變成了馬賽克。黃今還沒來得及示警,一股龐大的快樂頃刻間淹沒了他。

        他從未體會過那樣的快樂。

        就像泡在溫暖甜蜜的池水中,一切煩憂與苦惱盡數化成齁嗓子的蜂蜜。所有重量像是消失了,他的身體輕盈得如同只剩靈魂。無邊欣悅里,黃今的思維近乎停止轉動。

        他只覺得之前的人生全是痛苦,這一刻,他才真正意義上的出生。

        金錢的誘惑,友情與戀慕帶來的喜悅……那些不過是痛苦中的糖渣,在現下的甜味中不值一提。嘗過這種滋味,死掉也甘愿。

        無上的喜悅,無上的……

        突然,那快樂消失無蹤。

        無比沉重的人生迎頭砸來,苦澀粘稠的記憶再次將黃今包裹。他霎時間癱軟在地,

        險些順著臺階滾下去。他想要動,腦子卻像泡過麻藥。情緒大起大落之下,他連呼吸的力氣都快要失去了。

        黃今大大地瞪著眼睛,他的視野里,葛聽聽同樣癱軟在地,她口吐白沫,身體癲癇般抽搐。

        而那團馬賽克慢慢走近,抓住兩人的衣領,將他們往辦公室的方向拖去。

        “人類是種很有意思的生物!

        那團馬賽克中傳出帶有痰聲的話語,那人聲音很低,很難說是自言自語,還是與他們交談。

        “每次得到了快樂,你們總會追求更強烈的刺激。你們對于快樂的判斷永遠在變,我一直在看著。我以為,你們繁殖多了,對我而言是好事……”

        “曾經,你們會因為簡單實在的小玩意兒高興,之后是族群認同,再之后是更麻煩的概念。最近,還有不少人使用各種化學品,妄圖一步到位……”

        樂先生打開狹小的辦公室,將兩人抱到墻邊。他呵嘍呵嘍地喘息一陣,只見兩條間隙打開,識安的通訊設備自行飛出兩人口袋,被丟進間隙。

        葛聽聽與黃今只是睜眼看著,手指都不動一下,像是失了靈魂的木偶。

        憔悴的“校工”在兩人面前蹲下,長長嘆了口氣。樂先生伸出枯皺的手,摸過葛聽聽略長的黑發。

        “我曾經是隊伍里的‘牧師’,我本來應該是隊伍里的‘牧師’!

        葛聽聽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樂先生憂傷地垂下眼去。

        “是你們親手把我變成‘詛咒師’的,這不能怪我啊!

        “永別了,小姑娘,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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