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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雪片


黃今與葛聽聽撞到圓繭一側,  狼狽滑下。

        黃今腦仁嗡嗡響——剛才鐘成說突然打翻他的煙霧靈器,到那人三句話布置計劃,再到自己當著胡桃的面扯謊,他的心臟七上八下,  就差頭暈耳鳴。

        現在倒好,  危機遠了,  希望也遠了。殷刃與鐘成說都不在身邊,葛聽聽與他稱得上可憐又無助。

        “怎么辦啊!彼鸁o可戀地躺在地上。

        “我能聽到一些雜音,  說不定能派上用場!备鹇犅犑箘排亩。

        黃今苦著臉,  扒拉自己滿包的符咒和血肉:“那得找到猴年馬月去。喂,  你有沒有做什么方便工具?我這邊全是清心符咒和逃跑用的煙霧彈,  沒有其他東西了!

        之前,孟懷讓他們做趁手武器。黃今兢兢業業搞了刻刀清心符煙霧彈保命三件套,對于一個靈匠來說,他承受了太多不該他承受的攻擊需求。

        不過葛聽聽身為役尸人,  彼岸也該捉襟見肘。這家伙能弄出什么血肉道具,黃今忍不住好奇起來。

        果真,提到這個話題,葛聽聽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不知道是不是黃今多想,他總覺得這妮子在逃避他的注視。

        “……葛聽聽,你到底做了什么?”黃今咕咚咽了口唾沫。

        “正適合現在用的東西!备鹇犅犘⌒囊硪淼鼗卮,“八成能保命,  傷害性也不高,  但是……呃……”

        黃今內心陡然升出一陣不祥的預感:“你說!

        葛聽聽從背包里拿出一根灰黑色的蠟燭。那蠟燭粗如易拉罐,  外型粗糙,  油脂里還混著隱約碎肉。其上雕琢滿改良后的術法紋路,  術法本身也非常簡單粗暴。

        純粹的情緒共鳴擴大。

        黃今額頭慢慢滲出一層汗水:“我操,  你不是吧。”

        “這是由沮喪、難過和絕望調制成的蠟燭,上面加了最簡單的共鳴法陣,燭芯用的是‘竊喜’!备鹇犅犘÷曊f,“我不是靈匠,做得不好看,你別見怪。”

        這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嗎,黃今牙齒打戰。

        這玩意兒要是點燃了,能在小范圍內堆積大量“悲傷”相關的情緒。什么蠟燭,這他大爺的是戚辛誘捕器!

        葛聽聽誠懇解說:“戚辛一直都是隔岸觀火的架勢,但她看起來不想和殷刃鬧翻。我們特地向她求助,她不會置之不理。”

        黃今:“你的意思是……”

        葛聽聽:“咱倆都是大腦有殘損的類型……”

        黃今:“……”

        行吧,他懂了。大腦有殘損的人,最適合被大型元物操控。他還在想用什么武器自保,這個小姑娘就尋思著借刀殺人了。

        黃今使勁搓了搓臉,眼神飄忽:“你將來絕對是個人物。行吧,既然你還有聽力能用,我來。”

        “好的。放心,讓她操縱你,你絕對安全。”

        “我知道!

        葛聽聽就地點燃蠟燭,血紅的光輝燃起;鹧纥c燃沒幾秒,針扎般的注視感兜頭而下。緊接著周圍霧氣突然濃稠,翻滾濃霧中,黏連在一起的枯骨干尸自各個方向探出。

        “真麻煩!

        葛聽聽遙遙聽見一聲喟嘆。

        黃今的頭則漸漸沉下,活像打了瞌睡。只不過他再抬起頭時,一張臉變得淡漠無比。

        “說吧,小丫頭。叫我做什么?”

        黃今的聲音還是那個聲音,其中多了幾分森寒傲氣。

        “找人。”葛聽聽熄滅蠟燭,語調不卑不亢。“胡桃極有可能被愛意控制,殷哥鐘哥想保留實力,還沒與她開戰,F在胡桃要找當年害死她的兇手,請您幫我們找一下。”

        “罷了!

        戚辛附身的黃今站起身,露出一絲笑意。

        “我答應過某人,不會參與他們的戰斗……不過幫幫你們,倒不算違約。只是找人就可以了么?”

        葛聽聽深吸一口氣:“如果目標離我們近,希望您能想想辦法,把殷刃他們引過來。如果目標離殷刃那邊近,您不用出手,只需要在附近陪著我就好!

        “你的要求還挺多!薄包S今”淡淡地說。

        “這是互利共贏。只要愛意沒發現您,您也能近距離探查最新情況!备鹇犅牷氐玫嗡宦。

        戚辛版黃今:“也好!

        他先是將手擱在葛聽聽頭頂,取了記憶。繼而閉上眼,不知感受了些什么,眉毛緩緩蹙起。

        “這里沒有你們要找的人。”他說,“沒有任何相關跡象,我很確定!

        葛聽聽愣在原地,遍體生寒。

        ……

        胡桃飄在兩人前方。

        白色的臂膀緊緊擁著她,而拽他們來此地的四條臂膀也沒有收回去?偣擦鶙l臂膀自她背后伸出,像是蜘蛛的長足,又像是蝸牛的眼,不時朝殷刃與鐘成說探去。

        它們帶著十足的戒備與敵意,時遠時近,一不小心就會碰到。

        殷刃還是頭一回頂鐘成說的殼子,好在兩人身高差不多,他也熟悉鐘成說的習慣,不至于在胡桃面前露餡。他謹慎地走著,維持著禮貌而安全的距離。

        此刻,他更關心的是胡桃本人。

        胡桃滿臉血污,而那血污中卻透出怪異的龜裂,龜裂之下一片白色。她身上的氣勢越發沉重濃稠,遠遠超出了厲鬼該承受的限度。她就像一枚在明火上烤的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

        同樣的力量氣息,正隱隱從腳下蒸騰出來。方才,他們腳下還沒有這般微妙的壓迫感。

        周圍乳白的垂絲,樹冠般的巢穴,在殷刃眼中,隱隱化為千年前的山林模樣。而大天師鐘異,最擅長對付邪異之物。

        殷刃快步走向離自己最近的巢穴,心中快速盤算。

        周遭氣息變化,圓繭又顛簸了好一陣,他們所在的圓繭應該變了位置。愛意派出胡桃這個熟人來拖延時間,八成是想把這個圓繭放到某個棘手的地點,卻無法一蹴而就。

        等他們真被關嚴實,事情就麻煩了。

        惡果沒了,鐘成說姑且做了把血肉小刀,權當武器,F下,鐘成說假扮的“盧小河”在一邊按著,殷刃用刀刃劃開人繭面部的絲線——那是個枯瘦的中年男子,卻不是阿申。

        于是他又把絲線放歸原位,動作一絲不茍。

        胡桃冷哼一聲:“慢死了!

        “邪物不能在這里用術法,殷刃幫不上什么忙!币笕姓Z氣平穩,“看你現在的模樣,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胡桃:“找人,別跟我啰嗦。”

        殷刃看向這位曾經的伙伴。

        胡桃的眼窩里只有血淋淋的碎肉,他幾乎找不到她的眼睛,更談不上看出情緒?伤褪侵,她這會兒正在注視他。

        【你是個什么東西啊——?!】【我警告你,你別亂來,我可是在識安登記過的!】第一次見胡桃時,她也是這副血淋淋的模樣,不過語氣要慌張許多。

        恍若隔世。

        “胡桃,幫你的人有沒有說過,你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量!币笕须x開這個巢穴,穩步走向下一個,語氣聽起來若無其事,“接觸過量兇煞之力,你會崩潰的!

        好點魂飛魄散,順便給他們來通大爆炸。差點的話,有可能墮變為失去理智的兇煞,左右不得善終。

        就算對于注定消散的厲鬼,這也是最糟的結局。殷刃雙拳虛握,竭力無視在面前探來探去的臂膀。

        “我找了他很久!

        胡桃沒有接殷刃的話。她這么一出聲,身后的臂

        膀輕輕縮起,同時擁住她,動作極盡愛憐。

        “二十九年前的那段時間,海谷市發生的案件太多,新聞上不去。我就在家附近徘徊,聽鄰居們討論……他們說,阿申畏罪潛逃了。于是我就等,等他落網!

        殷刃放柔聲音,沒再提“崩潰”的話:“然后呢?”

        胡桃沉默了會兒,她像是忘記了說話的方法,半天才慢騰騰地繼續。

        “他的身份證銀行卡和手機都在家呢。這么一個人,潛逃又能逃多久?我等啊,等啊,可是警察一直都沒有抓到他!

        殷刃:“然后你就遇到了我們!

        “是的,有了靈契,我可以去好多地方。我聽說他和許多人一起失蹤了,聽說當初不少人受了污染、行為瘋狂!焙业穆曇麸h忽起來,“我們青梅竹馬,相愛那么久,我父母一直很喜歡他。說不定……”

        她終究沒有說下去,十指緊摳雙臂,她的手指深深陷入手臂中,挖出更多鮮血。

        殷刃的步子慢了些許。

        說不定丈夫的瘋狂,父母的死亡,一切血腥都是鬼神的緣故。說不定她只是邪異事件前的渺小受害者……

        胡桃會特地去接觸“思無邪”那類東西,怕也是出于類似的想法。

        “我明白。”殷刃安撫道,“你想求一個安心!

        “是啊,總得知道原因才好。不然我恨也恨不踏實……恨不踏實……”她的聲音弱了下去,變成了意味不明的呢喃,藏在浸滿血污的發絲后。

        殷刃停住腳步。

        胡桃像是被踩了尾巴,又精神起來:“你怎么不走了?你怎么不走了?”

        “因為我發現,找他沒有意義!币笕袦芈曊f,“會被困在這里的人,多半都懷有極強的愛意。你在想,你要是在這里找到了阿申,就能證明他是愛你的,他是不得已而為之。”

        胡桃身后的臂膀不安分地動了幾下,她像是想要攻擊,又被這個毒蜜似的話題吸引。

        “你說得對!彼龁≈ぷ诱f道,“我必須確定……”

        “你確定不了!

        殷刃頂著鐘成說的模樣,站在原地。

        “哪怕在這里找到了他,也證明不了任何事。殷刃吃下‘思無邪’的樣子,你見過。愛意是真的,傷害就不算數了嗎?”

        “不對!他真的愛我,怎么會做出那種事?!”胡桃尖叫,“阿申會親手為我做早餐,從不跟我吵架,也從不逼我做不喜歡的事情!我生病的時候,他急得背我去醫院,腳都磨破了!我和他認識十五年啊,十五年!你說得倒輕巧——”

        殷刃前進了一步,他的表情依舊平靜到嚇人,卻不那么像鐘成說了。

        “那么你肯定知道,以你們的交際圈,接觸不到鬼市‘思無邪’。現在我告訴你,當年神降是會讓人發瘋,但他們不會瘋得知道要掩人耳目。殺人的時候確實能感受到注視,但那也要殺人行為發生在先!

        “閉嘴!!”胡桃捂住耳朵,一條臂膀瞬間打向殷刃,殷刃沒有防御,甚至沒有躲避。

        他的左臉出現一道深深的血痕。

        鐘成說下意識想要沖上去,又想到自己頂著盧小河的殼子。他無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為什么殷刃還不結束對話?難道剛才的話語,不僅僅是為了讓敵人松懈么?

        ……為什么殷刃沒有找機會跟自己交流對策,只是一直與胡桃說話?

        可他偏偏不能插手。

        鐘成說抿起嘴唇,看向幾步外的殷刃。

        “阿申是個殺人兇犯,和他愛你沒有沖突!異邸皇侨f能借口,更證明不了任何東西。我再說一遍,無論你能不能在這里找到他,他都是板上釘釘的兇手!

        殷刃不理會流血的傷

        口,繼續平靜地說道。

        “這里。”

        殷刃指指自己的心臟。

        “……和這里,”他又點點自己的太陽穴,“終歸不是一個東西!

        胡桃猛地沖到殷刃面前,被剁碎的臉幾乎貼上殷刃的鼻尖。她噴吐著鬼煞,背后又破繭似的探出十幾條手臂,使得她像是一只怪異的多足蟲。

        這些新手臂隱隱有阻攔她的勢頭——顯然,愛意想拖延的時間還不夠。

        殷刃安靜地看著她,臉上漸漸出現一絲悲哀。

        純粹的執念是厲鬼的本質,而胡桃是靠恨意留存于世。她的恨意一定有一個落點,一個足夠堅實的落點。

        那么為什么,在她辯駁“可能沒必要恨阿申”時,狀態還是這樣穩定?

        “你到底想說什么?”胡桃用力撓著自己血肉模糊的臉,“想告訴我不用找,只要踏踏實實恨他就行了?”

        “不是的!币笕休p聲說,“我想說的是,你沒有錯。”

        “你的執念,是當年你究竟有沒有導致悲劇的‘錯處’,F在我告訴你,你沒有錯!

        胡桃驟然朝后退去,她瞬間縮到殷刃三四米外,活像他周圍沾染著毒氣。方才還噴吐怨氣的邪異,一瞬間像是受驚的小動物。

        她張開血洞似的嘴,像是想要反駁,又發不出聲音。

        殷刃在心中嘆了口氣。

        “如果他只是個被影響的可憐人,那么他肯定在殺人前就被影響了。你身為他最親密的愛人,沒能及時察覺不對勁,所有人的死都是你的失誤!

        “如果他只是個純粹的冷血變態殺人狂。你與他相識十五年,卻沒有發覺端倪,這樣一來,父母的死也是你的間接過錯!

        “……胡桃,之前你其實是這么想的吧?”

        執念、執念,怎可能是那么輕易動搖的東西。

        對兇手的憤恨只是表象。也許胡桃自身都沒有察覺到,或者不愿承認——她所怨恨的,終歸是她自己。

        胡桃漂浮在原地,身上的血滴滴答答朝地面流淌。圓繭內的空間太過雪白,那些血落了地,恍然一看,像極了墨色。

        殷刃無視胡桃身邊舞動的手臂,又朝前走了幾步,站到胡桃眼前。

        表象撕去,膿瘡露出,只剩最后一步。

        “阿申的確是殺人兇手。至于動機,用情至深也好,天性惡劣也罷,導致悲劇的永遠是動手的人,不管他的理由是什么。”

        “你沒有錯。”

        殷刃聲音清晰和緩,帶著淡淡的威嚴。

        “無論別人怎么說,這是我的判斷。如果阿申還活著,我會幫你殺了他!

        “你沒有錯!

        殷刃直視胡桃的眼睛,重復了第三遍。

        胡桃僵硬地飄著,她身后的臂膀連帶停止了運動。

        不知過了多久,她身上的沖天敵意淡了點,轉為不確定的疑惑。那些臂膀疑惑地蜷著,鮮血不再滴落,胡桃臉上的碎肉緩緩收攏,拼湊出破碎的五官。

        可她臉上的白色裂紋太多,皮肉如何都攏不回去。那張熟悉的臉,此刻像是個摔壞的瓷娃娃。

        “……我怎么覺得你不像鐘成說,那家伙可沒這么多心思。難不成和殷刃待久了,開了竅?”

        她好奇地打量殷刃,就像他們第一次在客廳相遇。她的語氣輕快了些,有了一點先前的模樣。

        “你說的有點道理,我之前還真沒認真想過。走吧,邊找邊聊!

        殷刃沒有挪動。

        他面前的女孩身著睡衣,身上遍布白色裂紋;秀遍g,她露出一點苦惱的神色,帶著血色的五官略微皺起。

        她身后的臂膀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它們危險地晃動著,散發出的力量越來越

        強悍,連帶著胡桃身上的白色裂紋愈發明顯。

        而胡桃本人還維持著那種似醒非醒的狀態,露出一個柔和的表情:“鐘成說?”

        “我見過許多厲鬼!币笕休p聲說,“你生前是個很好的人,以至于化作厲鬼都不惹人厭煩!

        “……鐘成說?”這回胡桃的呼喚里,多了幾分不確定。

        霎時間,長發飄舞,紅衣似火。

        殷刃解除偽裝,一只手按在胡桃額頭上。他垂著眼,臉上少見的沒有笑意。

        而他的手上,沾滿鮮紅的血液。

        大天師鐘異擅長驅邪。

        厲鬼的本質是純粹的執念,執念破碎,厲鬼便會像雪融般消散。而執念的動搖,便是第一道裂縫。

        胡桃臉上有一瞬的驚訝,隨即她露出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恍惚地笑起來。

        無數臂膀懷抱著她,推搡著她,屬于愛意的力量瘋狂鼓動,可她只是將額頭抵在那只手上。

        “算了,你說過會幫我殺了他。不找了!

        她說。

        “爸爸媽媽不會怪我,對嗎?”

        圓繭內景色如同最純粹的冰雪,而這一片,就此悄無聲息地融化。

        那些臂膀什么都沒有摟住。

        龐大的力量臨近爆發,卻獨獨少了關鍵的支點,最終消散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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