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事與愿違
華燈初上,昭示著一天的落幕,樾町小筑在這個時分迎來了今夜的食客。
這是一座中式的四進制大院,裝修風格古色古香,別有韻味。頗有點年份的老樹連成了一片林蔭,遮去了大半燥意。
紅瓦連廊下,不時會有三兩個窈窕女子從這走過,身上的旗袍隨著她們的動作輕擺,襯的本就面容姣好的女子愈顯婀娜風情。
陳馥有些心不在焉的跟在宋憶的身后,被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嚇的一哆嗦,拿出手機一看,不禁皺眉。
宋憶剛想說話,就見陳馥伸出一根手指:“噓。”
“喂,媽媽。”陳馥接起電話,挪到了連廊的邊上,將手里的琴袋擱在長椅上。
“馥馥。”唐茹之的開場白與平日無二:“今天有課嗎?”
“正準備去上課呢,學生已經在等了。”陳馥抬眼,讀出了宋憶眼神中催促的意思。
“媽就說兩句,你聽著就是。”唐茹之沒打算作罷:“段阿姨你記得嗎?他們家上個月又回來a市了,她兒子也跟著回來了。”
“你們小時候還在一塊玩兒呢。”像是怕陳馥回憶不起,唐茹之又想到什么:“哦,初中他還和你一個學校呢。”
“嗯,記得的。”陳馥抿了抿唇,心中隱隱冒出不好的預感。
顯然這段對話是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內結束了,陳馥無奈擺擺手,示意宋憶不用等了。
“明天晚上段阿姨約我們吃飯,你也過來見見。”唐茹之強調:“稍微打扮打扮。”
陳馥心中的不安被坐實,在她還在猶豫著找什么借口搪塞時,那頭的唐茹之卻沒給她留什么余地,直接掛斷了電話。
庭院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池塘內,紅白鯉魚在荷葉下交錯游動,躥出水花的聲響。
再一看長廊,宋憶的身影早就不見了,空蕩蕩的。
聽這意思…和相親似的?陳馥沒動,免不了一陣心慌。
段阿姨她自然是記得的,曾經和唐茹之要好到形影不離的一個人。后來他們舉家去了京城,使得本來就如日中天的生意版圖又得到了進一步擴張。
她的兒子…哪怕過了十年,陳馥甚至都還能清晰的回憶起他那一雙璀璨的眸子,和專屬于少年的張揚肆意的笑容。
即便是在他當著眾人的面,不懷好意的讀著來自愛慕者的信件時,都不妨礙他仍是像星辰一般耀眼。
陳馥自嘲的笑笑,是了,哪怕過了十年,她仍會為自己當初沒有在信上署名而感到慶幸。
沒錯,這就是她的初戀,是讓她的青春在懵懂中萌芽,又親手將其扼殺在搖籃的人——林逸淳。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還在這呢?幺捌的客人都催兩輪了!”
“對不起對不起。”陳馥連聲道歉,思緒終于被拉了回來,再不敢耽誤,提起琴袋快步往包廂走去。
樾町小筑是今年新開的中式飯館,一般不接散客,要么是熟客來這攢局,要么就是經人轉介紹過來的。
而來這的除了有點子閑情雅致,還得有一定的消費實力,人進了包廂吃點新鮮菜式,聊聊生意,沒倆小時散不了,所以一個飯點就只接待一撥食客。
陳馥、宋憶這些人,在這不僅包吃包住,工作輕松,關鍵開出的薪資還不少。而她們的收入主要來源自兩部分,除了客人吃飯時順便點上一兩個節目,還能靠拉攏手上的這些熟客來這消費,招待好了,能分上的提成不菲。
隨著“叮鈴”一聲清脆的聲響,陳馥推開了幺捌的門,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貴賓們晚上好,抱歉讓大家久等了,我是陳馥,接下來為大家彈奏一首《春到沂河》,祝各位貴賓在樾町小筑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主位上的男人擺擺手,面露不悅:“這么大的架子,快點的。”
陳馥垂了垂眼,不再多話,她緩步走到圓桌正前方的太師椅前,自顧打開了手里一直提著的琴袋。
月白旗袍襯的她的膚色越發的白皙有光澤,長長的頭發被盤在腦后,發髻上別著一支玉髓吊墜的木簪,露出了纖細修長的脖頸。
包廂內放著木質的雕花屏風,還精心搭了一處紅梅綠柳的小景,陳馥端著琴往那一坐,風韻佳人,好不俏麗。
《春到沂河》是一首描繪風光景致的曲子,對于陳馥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她身體端坐,兩腿一前一后交錯擺放,接著四指搭弦,撥片輕巧的挑動起來。
“老周,你上次說的那項目…”
曲子才開始不到半刻,席上便恢復如常,沒人有心記掛久等的不悅,因為他們本就不是為了聽曲而來。
陳馥抱著琴,面色如常的看著席上的眾人推杯換盞,內心平淡的再無一絲波瀾。
哪有什么學生?哪有什么陳老師?
這里不過是城市繁華燈火下的一處交際場,全憑食客的喜好和興致,陳馥才得以露面,無論是秀色可餐的妙齡女子,還是清脆悅耳的琴音,在這里都只是一種調劑氛圍的存在。
飯局有很多種,其中最無趣的,就要屬這種純男人組成的飯局了。
他們總會樂此不疲的擺弄自己的見識和腰包,實則又都在暗自較勁。
錚的一聲,曲目的最后一個尾音落下。
沒有掌聲,甚至沒人發覺節目已然落幕。
“貴賓,演出已經結束了。”陳馥抱琴起身,微微屈身致意。
她說罷,又從琴袋的夾層中抽出一沓小卡片,擠出一個練習過的微笑,邁著小步走入席間,開始逐個的遞發。
“這是我的名片,如果對今天的服務滿意的話,您以后來樾町小筑可以聯系我。”
席上不乏有人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看她,司空見慣般收下名片,再隨手擱在桌上。
“你什么服務?沒見著啊?”一人打趣,引得笑聲一片。
除了顯擺,這類飯局還少不了一個興奮點,女人。
陳馥頓時在這句無端的調笑下變成眾矢之的,只是她來樾町小筑兩個多月,卻仍是不知該如何應對。
“喝杯酒,就當交個朋友。”那人將桌上的小盅往陳馥跟前一推,上下打量著她:“名片我收了,下回來指定聯系你。”
樾町小筑的特色之一,便是在席間會配有樂器演奏、評談戲曲,全憑食客的喜好和興致,就像古代的皇帝翻牌兒,充滿了儀式感。
這是說的好聽,要說不好聽點,只要有價了,沒什么不能賣的,不然怎么都是二十來歲的姑娘,身材長相一個比一個強?來這的人都自認深諳其中的門道,肆無忌憚的并不在少數。
她實在沒有什么立場回絕,陳馥默了片刻,識趣的拿起桌上的杯盞一飲而盡。
她嘗不出什么醬香濃香,只知道一股子辛辣跟刀子似的割過喉頭,讓她的五官都擰在了一起。
陳馥算得上是一個美人,秀雅的眉眼與身上的旗袍相得益彰,別有韻味。
但明顯,比美人風光更讓人感到興奮的,是美人落難、還有美人吃癟。
“好。”邀酒的那人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雙手隨意的拍了兩下。
方才曲子奏畢都無人鼓掌,這時卻有人跟著稀稀拉拉的鼓起掌來。
“陳馥是吧。”那人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言出必行,當著面就將名片上的電話輸進了手機里,撥出。
手機在暗袋里開始震動,陳馥著實沒想到還能來這么一出,這才認真端詳起眼前的這個男人。
他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眉濃鼻挺,無論是樣貌還是穿著,在這一桌人里已經算的上是出眾了。
“不存我號碼?”男人刻意低著的嗓音,即便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都毫不掩飾的制造旖旎氣氛:“我叫許柯。”
“許總,存好了。”陳馥瞇著眼笑,以免被他手腕上金燦燦的勞力士給閃到。
這些調笑像是證明眾人志同道合的引路石,能讓他們后面的事兒談的更加的順利。
陳馥從幺捌包廂出去的時候,正巧碰見隔壁出來的宋憶,兩人相視一笑。
“完事兒了?”宋憶換了手拿琴,親昵的挽住她的胳膊:“怎么樣?今天還順利嗎?”
“老樣子。”雖然都沒做什么,但陳馥還是感到有些疲憊:“學姐,我好像還是沒能適應。”
樾町小筑招人的標準非常高,除了才藝特長,對身高長相都要經過多輪的對比挑選。
可即便是這樣,仍是抵不住高于同行一大截的薪資報酬,多的是人想擠進來邁上這條捷徑。而宋憶是陳馥大學里高一屆的學姐,當初能來樾町小筑,還得多虧了她的擔保和引薦。
“誰說不是呢,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宋憶表示理解,隨即又想到了什么:“你媽還不知道呢?”
“她要知道我就完了。”陳馥聳了聳肩。
就算再給唐茹之十個腦子,她也絕對想不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乖巧柔順了二十五年的女兒,現在會在一家飯館子里賣藝。
“那就瞞著,我幫你!”宋憶狡黠的眨眨眼:“這里來錢快,等你的琴行開業那天,你爸媽都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要說宋憶,之前在學校也是院花級別的女神人物。
兩人學的都是柳琴,宋憶卻還能用這樣冷門的民樂找到快速變現的途徑,更不說她還能做到完全放下身段,在樾町小筑做的如魚得水。
她遠比自己果敢,比自己堅定。陳馥看著她那明媚的臉龐,只覺得賞心悅目。
宋憶說過,她們倆在這里屬于清流一派,不僅專業扎實三觀還端正,何況通過自己的努力掙錢沒什么可丟人的,人人都只認結果,只要結果夠好,哪怕是過程坎坷,到最后都會變成里程碑的獎章,讓個人履歷變得更加豐富。
“明天晚上…我可能得請假。”陳馥遲疑開口:“我媽讓我去吃飯,我就擔心對你會有影響。”
她本來就是瞞著所有人來這里上的班,所以這兩個月來難免會遇上各種突發情況,而宋憶是她的擔保人,說不定會因此受到波及。
“沒事兒。”宋憶無所謂的擺擺手:“說好了,有我在,凡事你放心。”
她怎么可能放心。
短短一天而已,時間卻變得格外漫長。
那分明,本該是一段陽光明媚的大好時光。
少年修長的雙腿交疊擱在課桌的邊緣,抵得凳子跟著悠悠晃蕩著。陽光灑滿了他的側身,給他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班上的同學們簇擁著圍了一圈,眾星捧月般熱鬧非凡。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你只…”他一字一句的念著手里這張粉色信紙中的內容,突然生生頓住。
隨后,像是再也憋不住而肆意笑了出來:“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最了解你的那個人…”
“這誰啊?”坐在一旁的余競笑的渾身直顫:“最了解你的人?不會是你媽吧?”
“我看你干脆認她做媽吧。”林逸淳笑罵,直接將信紙扔在了他臉上。
班里爆發出一陣哄笑,并沒有人注意到窗前一閃而過的身影。
陳馥駐足在小區門口,腳底愈發沉重,仿佛在這一瞬間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個陰暗的墻角,陪著她的只有羞憤和懊悔。
這便是林逸淳留給她的最后一面。
后來林家搬去京城,這個人就再也沒有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懵懂無知的情愫也好,惱羞成怒的不甘也好,都隨之翻篇,消散的無影無蹤。
現在的他會是什么模樣呢?如今陳馥二十五歲,林逸淳…二十六歲,十年足以改變一個人,但越是在純真的年華,污點就越會像白畫布上的黑點一般揮之不去。
而這里,就是林家在a市打點的新住所。陳馥抬頭,看著眼前的小區——江洋畔建成不過兩年,房價卻穩居a市的頂層水平。
段阿姨約的吃飯不是在別處,正是在她的新居。
但目前最令陳馥尷尬的是,保安不讓進。
“不讓進?哦你段阿姨是說這小區管的嚴。”唐茹之還沉浸在姐妹久違的溫居活動中:“逸淳說他去接你,你等等。”
“不…”陳馥剛想說不用了,卻不料電話突然換了人。
“你在北門嗎?”全然陌生的男聲從那頭傳來,帶著與初夏如出一轍的純凈清朗。
陳馥頓時怔住,僅憑下意識回答:“是…是的。”
“嗯,知道了。”他欣然應下:“你等我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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