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馥的腳步僵住。

        “許總…”她喏喏的開口打了聲招呼。

        這是有多衰，才會剛好撞在槍口上。

        之前許柯來樾町小筑指了她兩次名，后來再也沒來過。這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當(dāng)陳馥還在h市的時候就開始頻頻收到他的電話和微信，話里行間的試探之意昭然若揭。

        來這里的客人分為很多種，有些是純粹圖個新鮮，有些是談生意需要撐撐場面，培養(yǎng)一些熟悉的面孔說不準(zhǔn)還能在關(guān)鍵的時候幫上一兩句嘴，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而其中還有一類，便是借著這一來二去的功夫，換來點新鮮刺激的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有明面上的，也有露水情緣。

        陳馥認定許柯就是這最后一類。所以在她覺察到某些端倪的時候便會有意的去回避他拋來的橄欖枝，常常裝傻充楞或是借口有事兒，總之從未給過回應(yīng)。

        誰知他竟堵上門來了。

        在電話微信里陳馥尚且不敢正面開罪他，更不論在這人來人往的大門口了。

        許柯還在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著她，像是篤定了她這回?zé)o路可逃。

        陳馥躊躇片刻，平靜的開口說道：“不好意思啊許總，最近我家確實是有點急事要處理，怠慢了，抱歉。”

        “是嗎？”許柯吸了一口煙，故意將濃霧噴在了她臉上，語氣輕飄飄的。

        “是。”陳馥忍不住皺眉，身體朝一側(cè)稍稍避開了些。

        這樣退讓的態(tài)度讓許柯心中泛起了一絲得意，逼得太緊或許不是一件好事。“你們這是弄什么幺蛾子？”他努了努嘴，看向了大門緊閉的樾町小筑。

        “設(shè)備維護，停業(yè)了幾天。”

        “什么時候恢復(fù)？”

        “后天。”陳馥垂眼掩去內(nèi)心愈演愈烈的焦灼情緒，如實的一一回答著他的問題，只企盼著他能快點離開。

        樾町小筑有形形色色的各種女人，論風(fēng)情，論識趣，陳馥連號都排不上，非要說的話，這人表現(xiàn)木訥，且性格軸得很。但不得不說，她的這份獨一無二的清冷氣質(zhì)倒值得男人多看兩眼。

        只是連她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那怯生生的矜持模樣，有多叫人抓心撓肝。

        “后天…”許柯將煙頭扔在地上，意味深長的說：“那我們后天見，希望那天你不會再拒絕我。”

        話里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了了。

        陳馥脊背頓時一陣發(fā)涼，生生被噎得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沒人告訴過她遇到這種情況該怎么辦，該用什么樣的說辭？該怎么樣回絕才能讓這位“尊貴”的客人不會因此惱羞成怒？

        她早該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的。

        “怎么不說話了？”許柯只當(dāng)她是欲拒還迎，羞于表露，他看似寬容大量的笑后，是□□裸的威逼利誘：“陳馥，我想你明白我在說什么。”

        他的手指搭在嵌著碩大車標(biāo)的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樾町小筑不適合你這樣的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理應(yīng)值得更好的，而選擇就已經(jīng)擺在了你的跟前…”

        在男女這種事情上，物質(zhì)往往會成為一個男人最有力的談判底牌，也最適合像陳馥這樣身陷囹圄的迷途羔羊。

        “許總！”陳馥忽然高聲打斷了他。

        她難以置信竟又一次讓自己陷入了這種兩難的境地之中。

        “我今天就是來辭職的。”陳馥努力讓自己平復(fù)下來：“謝謝你之前對我的關(guān)照。”

        這回輪到許柯語噎了，“你他媽玩我呢？”他今天慣有的勢在必得的神情終于出現(xiàn)了裂痕，“辭職？你說真的？”這無疑意味著這個女人將徹底脫離他的掌控之內(nèi)。

        “是。”陳馥答的果斷。即便現(xiàn)在不是真的，也馬上就要成為真的了。

        “行。”許柯深深看了她一眼，嘭一聲帶上車門，干脆的發(fā)車走人。

        陳馥深吸一口氣，頭也不回的進了樾町小筑。

        宋憶曾經(jīng)和她說過很多次「我們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但事實上陳馥發(fā)現(xiàn)其實并沒有什么不同，直到今天，她終于清楚的意識到，這種自我標(biāo)榜的行為，除了起到自我麻醉的作用之外，什么意義都沒有。

        沒錯，她是需要錢，但卻萬萬不該是以這樣的方式。因為她并沒有這個能力去改變當(dāng)下的現(xiàn)狀，剩下的路就只會越走越窄，越來越艱難。今天能有一個許柯攔住去路，未來就還會有許多像許柯這樣的人出現(xiàn)，讓她不斷陷入這種毫無意義的自我掙扎中去，循環(huán)往復(fù)。

        不過有句話許柯倒是說對了——樾町小筑不適合她。

        雖然陳馥沒有親眼得見饒詩念出事時是怎樣一種狼狽的姿態(tài)，但此刻她的腦海中卻莫名能想象出那一地狼藉的混亂場景，只是倒在地上的那個人面目難以看清，可能是饒詩念，也可能是她自己。

        不要再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了。

        今天她就要了斷這所有的一切。

        此時的樾町小筑內(nèi)是另一番忙碌的景象。既然對外說了要進行設(shè)備維護，那就不能一點動作都沒有，白搭三天的時間，他們不光要做，還得要做的更好。

        庭院內(nèi)的水池有專人在進行清潔，一批又一批新的布景道具被依次搬進了各個包廂內(nèi)，勢必要在重新開業(yè)那天煥然一新。

        陳馥渾身熱血沸騰，急切的想在人群中尋找到自己想找的那個人。

        瑤姐呢？辭職這事兒必須得和她說才算數(shù)。

        這邊瑤姐有說有笑的從后院走了出來，一直將兩位警察一前一后送出了大門，這才松了一口氣。她臉上還掛著淺淡的笑意，理了理身上的裙子，看似心情十分的不錯。一回頭，她也恰好看到了陳馥。

        “陳馥？你來的剛好。”瑤姐略為思索，先一步問道：“昨天開會你怎么沒來？”

        陳馥一肚子話被堵得不上不下的：“什么會？”

        她沒收到任何通知，宋憶這兩天也沒聯(lián)系過她。

        “哦對我差點忘了，你搬出去了。”瑤姐釋然一笑：“最近真是太忙了，要料理的事情太多。”

        警察前腳剛走，瑤姐后腳還能笑得這樣輕松，想是饒詩念的事情已經(jīng)得到了妥善解決。

        “怎么，你還有話說？”她瞥見陳馥一幅吞吞吐吐的模樣，善解人意的抬了抬下巴：“跟我來吧。”

        瑤姐將她單獨帶去了自己的休息室，就如早就預(yù)料到她想說什么一般，還貼心的將門輕輕的帶上了。

        她側(cè)耳過來細細聽著，不時微微點頭，模樣專注而又嚴謹，不過直到陳馥將倉促間準(zhǔn)備的那些說辭悉數(shù)用盡，都不見瑤姐面上有什么明顯的情緒波動。

        “你一定是在和瑤姐開玩笑呢，是不是？”

        陳馥咬了咬牙：“沒有，我是認真的。”

        “突然間是怎么了？是不是還為上次罰你那事兒有想法呢？”

        “怎么會，瑤姐，我已經(jīng)考慮清楚了，希望您能批準(zhǔn)。”

        面對陳馥表現(xiàn)出的堅決態(tài)度，瑤姐仍是不緊不慢的。“你昨天沒來開會，不知道也很正常。饒詩念這次鬧的可不小，來我們這的客人多半都是要臉面的，場子不清凈了，口碑就沒了，這一傳遠了，以后生意可怎么做？”

        “所以為了盡量減少這次負面事件的影響，我們打算接下來連續(xù)做一個月的酬賓活動。你剛才也見著了。現(xiàn)在外邊那么多人忙得熱火朝天，大家正是齊心協(xié)力為了后天開業(yè)的時候，你非要挑這個時間點和我提離職嗎？”瑤姐靜靜注視著她。

        “可是我…”陳馥頓時啞然。

        “上次瑤姐也是沒辦法，其他時間我虧待過你們嗎？”

        “是沒有…”除了工作時間，瑤姐給予了所有人最大限度的自由。

        聽到她的回答，瑤姐莞爾：“要做活動，本來就有人手不足的問題，可這饒詩念還在醫(yī)院治療，你突然又和我提離職，弄得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知道你是真有不得已的難處，不然也不會說出這么殘忍的話，對吧？”

        殘忍…嗎？陳馥默然看向她，心頭一種沒由來的愧疚漸漸爬升起來。

        “我們這也不是什么不講道理的強盜窩子，你能來，我還能強留著不讓你走嗎？只是瑤姐想懇請你幫個忙，至少堅持到酬賓活動結(jié)束，到時候也讓我能騰出手來招點新人，饒詩念也差不多能回來了。”

        “饒詩念還會回來？”出了這事，陳馥很難想象她還能做到像從前一樣，裝作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繼續(xù)上班，更不說到最后是如何解決的都還未嘗可知。

        “那是當(dāng)然了。”瑤姐輕笑，確切的回答：“都已經(jīng)說好了。”

        于是不到半小時，陳馥不久之前還信誓旦旦的凌云壯志便皆數(shù)化為了虛無。

        再次從樾町小筑出來的時候，她茫然的仰頭看了眼天邊的垂云，一時心間不知該作何想法。什么許柯，什么瑤姐，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包括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勇氣，好似都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幻覺。

        真沒用啊你…陳馥默默對自己說。

        作為最后妥協(xié)的條件，陳馥可以按她的要求緩兩天再回店里，這一方面是讓她能好好調(diào)整一下自己的狀態(tài)，另一方面也可以避開許柯的什么“后天”之約，他要沒來還好，真要來了…她想都不敢想那會是個什么樣的場面。

        當(dāng)一個想法在內(nèi)心生根的時候，便會有無數(shù)的旁枝末節(jié)將人牢牢擭在其中，越理越亂，想要脫身，遠比當(dāng)初下定決心加入要難多了。

        陳馥就近在路邊攔了一輛的士，上了車，習(xí)慣性的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不免失落——上面的消息界面甚至比她現(xiàn)在的大腦還要空白。

        她抿了抿唇，剛想把手機放下，微信就和響應(yīng)了她的心中所想一般嗡的震動了一下。

        可這下她眉頭皺得更緊了，因為此時來信息的，居然是昨天才剛見過的那個酈冰雅。

        獨獨一個小紅點在數(shù)個聊天框中顯得尤為的醒目，叫人無法忽視。消息提示上顯示的：[圖片]。

        僅靠一面之緣，陳馥就幾乎對這個人沒任何好感可言，更不會奢望酈冰雅給她發(fā)信息能有什么好事兒。但她猶豫一瞬，還是點開了對話框。

        一張照片很快加載完畢，陳馥怔然看著出現(xiàn)在照片上的那個人，霎時間連呼吸都為之一窒。

        恍惚間耳邊還能聽到專屬于那一年夏天的蟬鳴聲與同學(xué)們的嬉鬧聲，照片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jīng)令她心馳神往的林逸淳，并且是少年時期的林逸淳。

        除了去民政局拍過的那張潦草的合照之外，她之前從未曾窺見過被相機定格的，任何一刻的林逸淳。自從他們家搬離a市以后，林逸淳更像一個活在她腦中的影子，雖然久久揮之不去，但也會逐漸隨著歲月的消磨而變得模糊。

        直到那天與他再見，相處了一段時間，如今的他已慢慢將過去的他替代。

        是啊，那時候的他原來是這個樣子，也本該是這個樣子。

        陳馥的心不受控制的跳的飛快。

        照片上的林逸淳屈著單腿坐在臺階上，看背景應(yīng)該是他們學(xué)校的天臺。他穿著校服，揚著下巴，一雙好看的琥珀色雙眼微微瞇起，含笑注視著鏡頭，身前還背著一個明顯不屬于他的粉色書包。

        他的手臂…則是搭在了一旁那名女生的肩上。

        這粉色的書包估計就是這名女生的。

        女生也在笑，她留著齊肩的短發(fā)，頭稍稍往林逸淳的方向虛虛靠著，笑的天真甜美。

        印象中林逸淳在那時候的身邊極少會出現(xiàn)異性，喜歡他的女孩子很多，但他往往都會禮貌的拒絕，當(dāng)然，也有不太禮貌的，比如陳馥。那能和他并肩同坐的，還能讓他幫著背書包的，得是什么關(guān)系呢？

        這照片上的女生陳馥之前或許還不認識，現(xiàn)在是認識了…如果沒記錯的話，她的名字叫祝念。

        「聽說有家美甲店做的還挺不錯的，要不要一起來呀？」

        「定位」

        酈冰雅像是掐準(zhǔn)了時間點。

        明晃晃的勾子投入湖中，泛起一波波漣漪，尖銳、刺眼，就看附著的餌料夠不夠吸引人了。

        “師傅，我臨時要去另一個地址，麻煩您了。”陳馥握緊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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