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九月天，秋老虎的勢頭正猛，雖是早晨六點半，天光已大亮，東邊早已掛起了火紅的圓盤。蘇青中學的門口一如往昔，穿著藍白校服的學生三五成群，早餐鋪飄出的香味撫平著少眠的無奈。天橋下，榕樹邊。一個單薄的身影與周圍顯得格格不入。
張臨秋鎖好自行車，輕輕整理著皺了的衣服。她今天穿著一件淡粉色t恤，一條淺灰色直筒運動褲剛剛好倒腳踝，腳上一雙豆沙色帆布鞋，鞋面因為刷洗多次的關系，已經明顯褪色了。這樣一個人扔在一群人里面絕不是視線的焦點。因為她今天沒穿校服，所以顯得如此突兀。
張臨秋抬手看了一眼表，六點五十。她環顧四周，有幾個快遲到的男孩子正你追我趕的往校門跑去，買粥的小推車蓋上了保溫蓋一邊叫賣一邊趕往下一個賣場，有風吹過繁茂的榕樹，樹葉嘩嘩作響。最后，她看到陽光灑在校牌上，“蘇青中學”四個字閃閃發光�！斑�挺漂亮的！”她在心里如是想。
張臨秋走進教學樓，各層的教室都在上早課。每層樓梯口右邊是教師辦公室，直往前走是一排學生教室。張臨秋剛走上五樓就遇見巡查早課回來的劉正。
“劉老師好。”
“啊！張臨秋，你來了。來，進辦公室說�！�
教室辦公室是幾個老師共用的，劉正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有一個女老師的辦公桌上擺著一束桂花，雖然不多，香味兒卻彌漫了整個空間。
劉正把桌上漏了油的一袋小籠包拿紙墊著往旁邊挪了挪，從抽屜里拿出幾張文件，他隨手拉過一張空椅向張臨秋推過去。
“來，坐下說。”
張臨秋接過椅子與劉正斜相對坐下。
“你的事我已經跟校長說了。學校的意見還是希望你能留在校園里學習，畢竟都高三了，外面的環境怕也會影響你，所以我們希望你再考慮考慮。當然，我們會充分尊重你的意愿。”劉正說完，臉上浮現出不易察覺的期待的神情。
張臨秋盯著地面，似是在猶豫，不多時，她抬頭迎上劉正的目光，紅唇輕啟，細微的聲音卻如此堅定：“謝謝老師，但我已經想好了，我還是要回家�！�
劉正看著眼前這個安靜的小姑娘，腦海里突然回憶起在他們兩年的相處時間里，這個女孩子似乎一直是這幅淡淡的表情。無論是剛進高中的新奇或熱烈、面對新課程的無措或緊張、成績不理想的失落或否定，甚至于他人的誤解或惡意，在她這里，統統都被這幅平淡的面孔帶過了。
無需多言，她就是自己的真理。
劉正拿起放涼了的開水喝了一口。
“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不多說什么了。你再這里等一下吧，我去找校長簽字�！眲⒄弥募吡恕�
辦公室的老師陸續來了，張臨秋自覺尷尬，也走了出去。站在陽臺邊，這個方向望出去剛好是校門口。再往遠處望，醫院樓頂紅色的十字牌赫然而立，高壓電線縱橫交錯。路的盡頭有一座廢棄的工廠，整座樓東西南北通透，空蕩蕩的，好似懸空的一層層水泥板。天光大亮，直晃人眼。
“哎呦woc，這破學校也不知道安個電梯，害的老子一節樓梯一節樓梯的蹦。累死了累死了，歇會兒�！倍温凤w說著轉了個身一屁股坐在臺階上。
“你小點聲，不怕被老師聽見？我說大少爺，還有兩步就到了你都要停下來呀，堅持這兩步能把您累死不成？”陳方晉背靠著樓梯扶手，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居高臨下得看著段路飛，一臉無語�！胺瞿闵蟼�樓我一正常人倒比你扭了腳的還累�！�
“嘿嘿，老子要是不愿意呢，一步都不愿意多走。”
陳方晉看他一幅賤兮兮的表情，要不是看在穿開襠褲就開始的情誼上，真想給他一腳。
兩人斗嘴之際，旁邊一直站著一個瘦瘦的男生。他沒有搭話，看到兩人打鬧也是微微一笑，漏出一排細小潔白的牙齒。薄劉海下一雙杏眼，爛漫多情。一張標志的瓜子臉上膚如凝露，薄唇在膚色的襯托下更顯紅潤。好一個難得的“美人兒”。
張臨秋聽到聲音，下意識回頭，正好撞見譚林未散盡的笑意。
譚林看著在陽臺邊側頭站著的張臨秋，陽光照在她干凈的臉上，那么柔和。他沒有回避張臨秋略帶好奇的眼神，反而再次揚起了因短暫的局促而向下了的嘴角。張臨秋也不怯場，回報了一個微笑。
“行了，快起來吧，還得回去上課呢�！标惙綍x拍了拍段路飛的肩膀，示意他走。他可不想錯過心愛的生物課。
“起不來，你們倆得拉我！”段路飛說著伸出兩只手，活像等著傭人伺候的傲嬌小公主。雖然這個公主塊頭有點大。
“我說你哪根筋搭錯了，在這兒犯什么矯情？快走啊，不然我揍你�！标惙綍x雖然嘴上數落著段路飛，但還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還有一只手呢。小譚，快來。”
………………………
“小譚！”段路飛拔高了音量
譚林回過神，轉頭看見二人疑惑的眼神
“你小子在看什么美女呢？大哥叫你都沒聽到。”段路飛越過譚林一看：“喲，還真在看美女呢！”陳方晉抬眼，對上張臨秋平靜的眼睛。
這三人，她是認識的。七班的段路飛，一頭干練的短發配上輪廓分明的面孔，剛毅的氣質在一雙清明有神的眼睛的襯托下更添了幾分少年人的真摯。一米八五的個頭使得他成了教室最后排的常住嘉賓，成績也巧得穩居他們班最后。雖于升學率無功無德，但他也不生事，一雙巧嘴哄得他們班主任對他是又愛又恨。就這樣，倒是在重點班混到現在。
譚林和段路飛一個班的。譚林在性格上是極其低調的，甚至比一些女孩子還安靜溫柔。但他的外貌實在又像是拿著大喇叭告訴別人：“快看看我�！焙茈y不讓人留意。雖然他并不愿意別人關注他。
這些都是張臨秋以臨班同學的身份在這兩年的時間內得出的結論。對于他們倆玩在一起，張臨秋不可謂不吃驚，畢竟性格差異太大了，但更令她沒想到的是陳方晉。
陳方晉是誰呀？那可是穩居理科第一名的高顏值學霸呀。更難得的是他身上有一種高貴矜持的氣質，令人望而卻步。張臨秋卻覺得，陳方晉給她的正直的感覺更甚其他華麗的辭藻，就像一壺茶，不濃，但很厚重。
“張臨秋�！眲⒄貋砹耍吹剿陉柵_邊發呆�！斑M辦公室，我還有話對你說�！�
“好�！睆埮R秋收回思緒跟在劉正后面。
“快走吧，沒時間了。”陳方晉催促道。“小林，拉他一把。”兩人扶著段路飛往教室走去。
劉正把幾張簽了字的文件遞給張臨秋：“從現在開始，你就正式在家自學了。但你要記住，你還是我班的學生，明年六月，你也是要參加高考的。所以，你一定不能放棄，有不懂得要及時問我，知道嗎？”
張臨秋看著劉正鄭重的表情，心里涌上感激之余，也生出幾分惆悵。她不想承載任何人的期望，因為怕自己讓別人失望。“謝謝老師，我會努力的�！�
張臨秋拿著文件走了，劉正在陽臺邊看著那個小小的人影消失在校門口。七班的語文老師付麗帶著譚林往辦公室走來。
“劉老師，吃早飯了嗎？在這兒傻站著干什么呢？”
“啊，付老師，早上好呀！沒事，在這兒涼快涼快。你這一說，我才覺得餓呢�！眲⒄黄鹜k公室走。
“你呀，工作起來也忒認真了。老是忘記吃飯，這身體怎么受得了呀�！�
“是是是，下次我一定注意�！眲⒄闷鹱郎蠜隽说男』\包，大口吃起來。
付麗從地上抱起三堆試卷依次放在桌上：“譚林，每一堆試卷數四十七份，拿去發給班上的同學。你是語文課代表，就辛苦你一下了�！�
“沒事，不辛苦的�！弊T林開始數卷子。
付麗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玫瑰花茶：“劉老師，你剛才是在看你班上那個休學的孩子吧。她叫什么來著？張儀？”
“不不，是張臨秋。她不是休學，只是在家自學而已�！�
“哦！她為什么不來學校？”
“她爺爺出了車禍，行動不便，需要有人在家照顧。”
“那她爸媽呢？”
“…………她是孤兒�！�
“哦！………”付麗若有所思。
譚林數試卷的手變緩了些。
“我說劉老師，你也別太操心了，該勸的你也勸了，別的你也沒辦法呀。一個班上那么多學生，難道你個個都要事事顧全嗎？少一個人不會太影響升學率的。”
劉正苦笑一聲：“付老師，你知道我不是在意升學率的………”
“我當然知道了。正因為這樣，才叫你不要太較勁嘛�！�
劉正點了點頭：“是了，早該想通的，謝謝你，付老師�！�
“害，老同學了，說這些干嘛�！�
譚林數完卷子出來，往校門口望了望，一個人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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