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遲夏》
文/八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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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鴦鴦,你想吃哪顆?”
男生站在她對面,語氣稚氣又雀躍,藍白相間的校服褲下是一雙淺灰色跑鞋。
即使看不清他的臉,僅憑說話的腔調也能讓人感受到少年身上熱烈肆意的陽光味兒。
讓夏鴦不自覺地想要靠得更近些。
攤開的手心里躺著花花綠綠的糖果,男生又笑嘻嘻地說:“知道你練芭蕾要控制體重,這次拿獎了嘛,就獎勵你吃一顆。”
“鴦鴦不胖,可以吃一顆哦。”
夏鴦伸出手。
啪——
粉白色薔薇花球從空中跌落,散了一地。
夏鴦頓時回過神來,手足無措地站在花瓣間。
她抬眼四處看看,長舒一口氣。
所幸位置偏僻,沒人關注到這邊的異樣。
夏鴦蹲下,試圖把薔薇花拾起,重新插進吊籃花球中。
可越是著急,她越是不得要領,花瓣也掉的更多。
“夏夏!”宋唯真穿著禮服,腳步急促朝她跑來,“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夏鴦十分歉疚,低垂著眉眼,“對不起,我不小心弄壞了你的花球。”
宋唯真把夏鴦從花瓣中拉出來,眼神停在她臉上好一會兒,臉色極為嚴肅:“你是不是又出現了閃回的癥狀?”
夏鴦搖頭,輕輕地抹平宋唯真禮服上的褶皺:“沒有的事。今天是你的訂婚宴,快去準備吧,穿這么漂亮不能只在這里給我看。”
宋唯真拉著夏鴦,憂心忡忡:“你還是跟著我吧,我真的不放心你。”
夏鴦安慰似地捏捏她的手腕,調侃道:“我是失憶癥,又不是癡呆癥,你有什么不放心?”
在夏鴦反復保證不會亂跑后,宋唯真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她和宋唯真在小學就成為了好朋友,即使夏鴦后來去國外讀書,兩人也沒斷了聯系。
她們說好以后要一起結婚,一起穿最漂亮的白婚紗,一起挑選最馥郁的手捧花。
宋唯真喜歡薔薇和洋桔梗,夏鴦喜歡粉玫瑰和滿天星。
她們說好,要把這些花鋪滿整個結婚場地。
夏鴦靠在花房邊,從路過服務生的托盤里拿了杯香檳,悠悠搖晃著杯中酒液。
若不是因為在國外車禍失憶,真真的訂婚宴一定是她親自籌備。
夏鴦嘆了口氣,目光落在不遠處觥籌交錯的人群。
聽宋唯真說,這些人有一大部分是她們的同學,還有的是她和她男朋友工作往來的伙伴。
也確實有很多人過來跟她打招呼。
想到這兒,夏鴦眉間氤氳出點郁色。
她統統都忘了。
-
宋唯真的訂婚宴舉辦在青榆遠郊的一處花園草坪。
花園旁邊是高大的白色教堂,草坪上是鋪著香檳色桌布的長條自助餐桌,賓客們自行走動取餐,頗符合宋唯真一貫自由散漫的文藝風情。
夏鴦喝了兩杯香檳酒,坐在花房旁邊的吊椅瞇眼曬太陽。
不遠處的人聚成一簇一簇,不論淺談還是深交,都很和諧。
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是一樣的得體矜持。
夏鴦觀察片刻就移開了眼神。
人類真是無趣,所欲所求都寫在臉上,蠅營狗茍地求著自己的利。
夏鴦自嘲地想,失憶也是好事。
總歸忘了許多不愿記得的事情。
她無聊地用指甲敲著酒杯杯壁,眼神漫無目的地游蕩。
花房上纏繞著五株花苞將開未開,她不認識的綠色花藤。
兩米開外的薔薇花球有六團。
長條桌上最受歡迎的甜點是巧克力球,服務生已經補充兩次仍供不應求。
夏鴦決定去嘗嘗。
她剛要起身,視線里忽然闖入一道快速移動的人影。
男人肩寬腿長,步子邁得很大,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面容,卻仍能從他時而停頓時而繼續的步頻中,看出極大的不耐煩。
是很生動的表情。
夏鴦饒有興味地坐下。
男人走到離她不遠處站下,如釋重負般長長地舒了口氣。
從夏鴦的角度看不見他的正臉,只看見高挺鼻梁上架著副無框眼鏡,輪廓分明的側臉在陽光的掩映下極盡溫柔。
是很多女生都會心動的類型。
男人松松領帶,拿出只煙,打火機將要點燃時,他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面無表情地把打火機收起來,修長手指克制地夾著煙,放在鼻尖輕輕嗅著。
吊兒郎當的模樣,仿佛剛才夏鴦見到的溫柔一瞬是假的。
似是在驗證夏鴦的想法,人群中走出一個面容嬌俏的女人,羞怯地走到男人身邊。
女人聲音很小,夏鴦聽不太清,但可以從她說完后期待的眼神中,猜出是表白之類的話。
夏鴦心中莫名涌上點煩躁來。
她不想因為自己的情緒打擾這對可能成為佳偶的陌生人,正想起身離開,忽然聽到男人開了口。
清清淡淡的聲音,帶著點低沉的嘲弄。
又有股莫名的引力。
“呵。”他轉過身,嘴角噙著不算良善的笑,露出兩個若隱若現的梨渦,“你失憶了?今兒被我拒絕五次了,大姐。”
夏鴦:“……”
人可不貌相啊,原來是個壞脾氣的暴躁哥。
她很輕地笑了聲,這人還蠻慘的。
誰知那人趕跑了女人,轉而向夏鴦走過來,在距離她兩步遠的地方站定。
指節間還夾著那支煙,若有似無地摩挲著。
他不開口,夏鴦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說抱歉打擾了?
還是安慰一下這位被同一個人打擾五次的暴躁哥?
夏鴦心下拿不定主意,卻也沒辦法繼續應對現在的沉默。
“你好……”
夏鴦話說了一半,視線對上他的眼睛時,不知為何忽然開不了口。
莫名的熟悉感讓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甚至涌上點不知從何處來的酸澀和喜悅。
扇形雙眼皮很薄,緊貼著密實的睫毛,不注意看會以為他是個少見的單眼皮帥哥。
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明干凈,看向她時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
夏鴦突然想起那聲“鴦鴦”。
似乎也是他這樣清淡好聽的聲音。
“瞳孔放大,眨眼次數變多。”他輕挑地俯身,“這位小姐,偷看別人很興奮?”
夏鴦尚沒有收拾好翻騰的情緒,只下意識地回答:“我失憶了。”
許是最近答了太多遍關于她記憶的問題形成條件反射,如今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讓夏鴦有些尷尬。
像是聽見兩人對話后,在刻意嘲諷。
男人眼里的暗色轉瞬而逝,目光清白地看著她,拖腔拿調般開口:“忘記了就可以不負責?”
“這位小姐,你失憶了的意思是忘了剛才站在這里偷窺我的事?”
男人眉毛一揚,表情玩味:“那若是小偷們統統失憶,警察抓了他們難道還要說聲對不起?”
“……”
夏鴦莫名聽出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抱歉,我是想去拿那邊的巧克力球,并非刻意偷聽你們講話。”
夏鴦不自覺地后退一步,溫和開口:“你好,我叫夏鴦。夏天的夏,鴛鴦的鴦。”
“我叫池嶼。”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夏鴦身上,不濃不淡,“夏小姐不用這樣仔細介紹,也不會有人把你忘了的。”
“就算你忘了別人,別人也會記得你。”
池嶼輕笑一聲,抬手把她耳邊的碎發掖到耳后,梨渦淺淺:“畢竟你這樣好看。”
“讓人過目不忘。”
他在撩她。
這是夏鴦第一個想法。
她上鉤了。
這是夏鴦第二個想法。
池嶼指尖的溫熱從她耳廓蔓延開,一直延伸到脖頸處。
夏鴦想趕緊離開,腳下卻像生了根,寸步難移。
“你臉很紅。”池嶼湊近了點,又禮貌地瞬間拉開距離,“脖子也紅了。”
“可能是喝了太多酒。”夏鴦正想借這個理由和池嶼告別,忽然聽他開口,“你喜歡吃巧克力球?”
夏鴦點頭。
“那過去嘗嘗。”池嶼自顧自往那邊走,發現夏鴦沒跟上來,扭頭看她,聲音放緩了點,“晚了就吃不到了。”
淡淡的語調里有股低沉的縱容。
夏鴦揉揉耳朵,跟了上去。
被那位女士打擾時說話夾槍帶棒,脾氣沖得像條狼狗。
指責自己偷窺時又有點像個浪蕩公子哥般不正經。
現在叫她一起去吃甜點,語氣倒是溫溫和和,儒雅得很。
這人,真是好復雜。
巧克力球是這次訂婚宴的特供甜品,由青榆市的頂級餐廳大廚親手調制出好幾種顏色的巧克力漿,口感絲滑,甜度適中。
夏鴦在各種顏色的巧克力球面前犯了難。
粉色的像是草莓牛奶味。
淺黃綠色好像混了薄荷和青檸。
原生態的黑巧克力球裹了堅果碎,看起來味道非常不錯,很饞人。
正當她難以抉擇之際,旁邊伸過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托著放了各種顏色巧克力球的白瓷盤。
“想吃哪顆?”池嶼問。
見她不回答,池嶼把每種顏色的都夾了一顆,把瓷盤放進她手里:“夏小姐身材優越,可以每顆都嘗嘗。”
他特意指了指那顆奶藍色的巧克力球:“我想你會喜歡。”
聲音落在她耳邊,語調略微沉了點,溫柔地讓夏鴦半邊身子都酥了。
夏鴦腦海中再次閃現出那個叫她“鴦鴦”的男生。
等她回過神時,池嶼已經被人叫走,閑閑地站在不遠處應酬,臉上還是那副憊懶淡漠,想要找地方躲閑的神色。
夏鴦端著滿盤的巧克力球找了個開闊地方坐下,小口品嘗甜而不膩的味道,眼神則一直追著那個叫池嶼的男人在人群中游走。
“巧克力吃太多不好哦。”
宋唯真偷偷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等下我和季崇理上臺說幾句話,我們的訂婚宴就可以結束了。”
“累不累?”夏鴦問。
“累死了,訂婚宴后甚至不想結婚。”宋唯真哀嚎一聲,“一會兒結束后我換了衣服,帶你去吃串串,這滿桌子的甜品我實在沒胃口。”
夏鴦應了聲,仍舊專注地吃著池嶼推薦的奶藍色巧克力球。
唔,海鹽味的。
真好吃。
宋唯真拍拍她的手:“別吃啦,晚點把這些給你打包好不好?”
聽說可以打包,夏鴦舔舔指尖,鼓著腮頗為嬌憨:“我只要這盤子里的。”
宋唯真笑著摸摸她的頭:“沒問題。”
“對了真真,你認不認識那個人?他說他叫池嶼。”夏鴦抿唇笑笑,“這些巧克力球就是他送給我的。”
她臉上露出點靦腆的赧意:“我覺得他很眼熟。”
“他啊,季崇理的朋友。”宋唯真狀似無意地看了她一眼,“對他有印象?”
“怎么可能。”夏鴦失笑,隨手撩起耳邊的碎發,忽的想起池嶼剛剛的動作,手又放了下來。
“你臉怎么這么紅?”宋唯真疑惑道,“酒喝多了?”
“沒有,”夏鴦望向池嶼那邊,一對鹿眼亮晶晶的,溫柔極了,“真真。我好像是,有點喜歡他。”
宋唯真正在喝水,被夏鴦幾句話嗆得咳嗽不停:“咳咳,你說喜歡誰?池嶼?”
夏鴦不好意思地彎起唇角。
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是個挺有趣的人。
宋唯真小心翼翼道:“心理醫生說你現在很排斥和異性建立親密關系,怎么會突然一見鐘情?”
夏鴦搖頭:“我不知道。”
宋唯真思索一陣,展顏道:“總之是好事!一會兒擼串的時候叫上池嶼,讓你們多接觸接觸,說不定你咻的一下就恢復記憶啦!”
夏鴦溫和笑笑,沒應聲,而是拍拍她的背:“快過去,你男朋友在叫你。”
宋唯真走后,夏鴦抱著那碟巧克力球發呆。
似乎身邊的人都想她恢復記憶,沒人問問她的想法。
沒有了過去的記憶,仿佛就是個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殘缺不全的人。
夏鴦一向相信直覺,所以這次她也相信自己,不去恢復記憶。
花園正南面的舞臺緩緩走上兩個人,是宋唯真和她的男友季崇理。
夏鴦把巧克力球放在旁邊的凳子上,站起來給他們鼓掌。
同時下意識地去尋找那個淺灰色的身影。
那人正站在舞臺正下方第一排,攬著別人肩膀,嘴角梨渦很深,笑容稚氣熱烈,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鮮活又生動。
像生機勃勃的春天。
驀地,夏鴦耳邊傳來一聲嗡鳴,緊接著是滿身猝不及防的冷汗,和胸腔里激烈跳動的心跳聲。
她扶著座椅扶手勉強站立,眼前一陣陣發黑。
徹底暈倒前,她看見宋唯真驚慌失措地朝她跑來,還有最先到她身邊的池嶼焦急皺縮的墨色瞳孔。
他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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