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京城
楊家在京城除了酒樓和當鋪外,又開了一間名為雅致閣的器物坊。
最開始主營是蘇式家具,由于蘇式家具的制作在江南被一家望族包攬,所以京城有大戶人家定制蘇式家具后,單據得發回江南,制作完,成品再走漕運到京城。
麻煩是麻煩了些,但利潤很高。
除了蘇式家具外,去年楊懌江又從江南請了幾位擅長金漆工藝的匠師到坊里,還將地窖改建為適宜漆器晾干的蔭房。
這金飾漆器在南方雖有名,但暫未受到重視,漆器作坊規模也都很小,匠人未被當地望族招攬。
所以楊懌江想試一試,畢竟擁有制作工藝和匠人,從源頭到制作到售賣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經營方式,會遠遠比僅僅當個中間商來得穩固和有前景。
楊懌江頗有眼光,金漆工藝制作出來的漆瓶、漆盤等成品格外精美華貴,一推出便受到京城里大戶人家的喜歡。于是今年雅致坊開始接受漆器定制,和蘇式家具一樣,客人只要付了定金,便可按照自己的需求和喜好,來要求種類紋飾,小到一件漆印章匣,大到幾案、博古柜,皆可定制。雖然漆器制作需耗時數月,但比起走漕運到京城的蘇式家具,漆器從定制到交貨的周期還更短。
楊懌江打算若行情好,明年雅致坊就擴大規模,他也再去南邊,盡量多地招攬漆器匠人到京城來。
平常雅致坊是一位他信任的老人在打理,除了有大事要決策外,他大約兩三個月才過來一趟。
這次之所以趕來京城,是因為雅致坊接到了官家的單子,甚至少府監的崔少監親自來了雅致坊。
收到掌柜的信,楊懌江不敢怠慢,立即趕來京城。
拜訪崔少監后,楊懌江得知是弘文館和本初院需要幾架金漆屏風。
弘文館和本初院都是學府,是真正的皇親或者達官貴胄的嫡出子嗣才能進的。弘文館里學生年紀大約在十歲往上,是教授經史子集和治國之論的學堂,本初院的學生則是孩童,起開蒙之用。
正如楊懌江不敢怠慢少府監官員一樣,少府監對弘文館和本初院的事也格外上心。
少府監掌管百工,倒是也有擅漆器制作的匠人,但是擅長的是雕漆,不是金漆,另外雕漆屏風沒個三兩年完不成,與館主要求的半年內不符。曾買過一件戧金漆盤的崔少監,立即想到了楊家的器物坊。
這日楊懌江按照約定,帶了坊里手藝最好的匠師,跟隨崔少監去拜見館主,以了解館主對金漆屏風的要求。
弘文館與本初院在一處,由一位館主統管,距離皇宮也近,從皇宮的東華門出來,過一條街便到了。
楊懌江第一次到距離皇宮如此近的地方,里面又全是皇親貴胄的子嗣,不禁冷汗涔涔,行事說話都極其小心,避免沖撞到貴人。
到了弘文館,拜見館主后,館主讓負責此事的學士,帶崔少監等人前往需要擺放漆屏風的地方看一看,再商議和決定漆屏風的尺寸與紋飾。
弘文館里很清靜,學生們大約在上課,一路往里走,也沒見到幾個人。
楊懌江垂首跟在崔少監后面,人少些好,減少沖撞到貴人的可能性。
弘文館要三扇漆屏風,走完前兩處地方,第三扇屏風擺放的位置在正堂附近,路過時,正堂的門突然打開,學士和崔少監停住腳,楊懌江也下意識地抬了下頭。
驚鴻一瞥。
他很快反應過來,立即收回目光,內心頗震撼。
出來的是一位約莫十歲的小公子,年歲不大,容貌氣度卻驚為天人。
“顏公子。”
學士忙向對方見禮。
“學生見過徐學士,見過崔少監。”
小公子的聲音如微風如清泉如珠玉,不急不緩,和煦清靈,旁人聽之甚是舒逸。
他視線越過二人,看向楊懌江和匠師,“不知這二位是?”
崔少監自思不曾見過這位小公子,卻不料對方能認出他,受寵若驚,連忙躬身回禮。
徐學士則介紹楊懌江二人,“回顏公子,他們是京城雅致閣的東家和金漆匠人。”
楊懌江愈發緊張,這位小公子的身份不言而喻,必然尊貴,雖然本朝不歧視工與商,商賈子嗣亦可參加科舉和入朝為官,但他聽聞貴人們仍舊看重身份,甚少與商賈往來,他擔心這位小公子也是清高之人,會嫌棄他商賈身份不配踏入官學之地,輕則將他趕離,重則當場發難。
小公子溫聲道:“聽聞雅致閣的金飾漆器,比之宮廷的剔紅,多一分靈秀,少一分厚重,甚好。”
楊懌江感激道:“公子贊譽,乃草民之幸。”
小公子笑了笑,“學生便不打擾了。”
說罷,小公子自幾人身旁走過,凈白色的寬袖長袍飄逸如煙,不論站姿、行姿,皆風姿卓然。
看完擺放屏風的位置,走出正堂范圍,崔少監才敢小聲詢問,“徐學士,先才那位小公子,可是那位?”
“就是那位,小小年紀便有此風儀的,僅此一位了。”徐學士回道。
崔少監道:“聽聞小公子極得圣上寵愛,不曾想如此謙恭有禮。”
徐學士頷首:“是啊,太傅與館主都對顏公子贊賞有加。”
安靜跟在背后的楊懌江,聽得一頭霧水,都用“那位”指代,壓根聽不出小公子的身份,唯一確定的是,小公子姓顏,并非國姓,雖得圣上寵愛,但不是皇子。
不過楊懌江也松口氣,那位小公子果然是拔尖的,若是達官貴人的子嗣皆此氣度,他們尋常人都自慚形穢得不用活了。
走完弘文館,準備去本初院。
都在一個大宅院內,路過一幢宏偉的藏書閣,穿過一片梅林,會看到月洞門,月洞門的另一邊就是本初院了。
比起弘文館,本初院要小很多,只是間一進的院子,也不似弘文館清靜,院內院外皆有稚童在玩鬧,稚童附近有小廝或丫鬟守著,倒不必院里的學士多費心。
本初院的屏風計劃放置于烹茶室,室外的竹林中有兩名小女娃挨在一塊說話,很文靜,沒有像其他孩童一樣玩鬧嬉戲。
靠近了,楊懌江隱約聽到兩女娃的交談聲,左邊披著寶藍色銀狐毛大氅的女娃,在教右邊披月白色氅衣的女娃背書。
前面徐學士和崔少監也在悄聲說話。
崔少監好奇道:“那兩位孩子才五、六歲吧,這么小就送來嗎?”
徐學士點頭:“左邊的孩子是宿國公府的,是國公程老將軍唯一的孫女兒,那孩子自己主動要求來的,國公府上上下下都極寵女孩,有求必應。右邊的孩子是蘇尚書的孫女兒,原本在自家教養,聽說國公府的孫女來了學府,便也送來了。”
崔少監:“瞧著兩孩子的年紀差不多,可是當初在關陽縣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兩位高官府里的女眷,前往陪都祈福,之后回京的路上于同日順利生產,此一事在當年的京城勛貴圈里為一樁美談。
徐學士點頭,“對,就是那兩孩子,兩家因為此事,才有了往來。”
時隔五年半,蘇侍郎升為了蘇尚書。
背后默默豎著耳朵的楊懌江,內心再次起波瀾,倒是巧了,當初他還因為這兩位千金,在關陽縣多滯留了一日。
楊懌江用眼角余光悄悄往兩位女孩的方向看去,年紀的確與黎姐兒差不多,錦衣華服,乖巧精致,但楊懌江私心以為,她們都不如黎姐兒可愛靈動。
“緋英姐姐,這首詩的意思你能再給我講一遍嗎?我還是不明白。”右邊的小女孩苦惱地請求道。
“雪青妹妹,不要急,我再給你講一遍。”左邊的小女孩儀態從容,小小年紀看起來就聰穎大方。
程緋纓比蘇雪青早出生半個時辰,故為姐姐,兩名小女孩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很可愛。
崔少監頗覺納罕,“蘇尚書自不必說了,蘇家姐兒的父親蘇給事中,我記得是己酉年的探花吧。”
“是啊,不止父親,蘇家姐兒的母親,蘇家二夫人,當年也是名動京城的才女,而程家……”徐學士笑道:“滿門將軍,有將才,缺文士。”
“蘇家的人向程家的人請教,真是倒過來了。”崔少監小聲地開了句玩笑。
徐學士也笑了笑,沒有再多議論。
到烹茶室看完,一行人離開時,見兩名小女孩還坐在石階那,徐學士擔心大冬天的,二人在冷冰冰的石階久坐會被凍壞,正準備勸她們去學堂里面討論功課,就聽見竹林中傳來一陣撲簌簌的聲響。
眾人皆抬起頭,只見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小男孩,從一棵兩丈高的竹子上一躍而下。
見此情景,楊懌江以為男孩想不開……嚇得血液都凝固了。
那男孩下落沒一會,伸手抓住了另一棵竹子,借著竹子傾斜的緩沖力,開始繞著竹子旋轉而下。
穩穩落地。
男孩沒管周圍的尖叫,他直接朝兩位小女孩跑去,然后從腰間掏出一支梅花,上面有三朵綻放的臘梅,遞給程緋纓,道:“妹妹,我剛去梅林摘的,送給你。”
“謝謝三哥。”程緋纓露出乖巧的笑來。
接過梅花枝,小女孩察覺手感不對,她定睛一看,梅花枝的尾部赫然盤著一只蚯蚓。
“啊~!”從容的姿態頓時繃不住,大叫著甩手跳開。
旁邊的小女孩蘇雪青來不及躲,梅花枝掉在了她身上,蚯蚓也被抖落,開始在小女孩的氅衣上爬。
“哇~哇~!”哭聲非常響亮。
比小女孩哭聲更響亮的是那男孩子的大笑聲……
學士和丫鬟們紛紛圍上來。
小男孩的身邊也跑來一位小廝,小廝愁容滿面,“公子,昨兒夫人才交代你別欺負纓姐兒的,再欺負就要罰板子了!”
“男子漢大丈夫,誰怕板子!”男孩子滿不在乎,繼續哈哈大笑。
楊懌江忍不住多看了男孩幾眼,虎頭虎腦長得很漂亮,眼睛亮亮的感覺特別精神。
那男孩惡作劇得逞后哈哈大笑的模樣,令楊懌江莫名地想起黎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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