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這時才蒙蒙亮，但是鎮(zhèn)上已經(jīng)熱鬧起來了。叫賣聲，還價聲絡(luò)繹不絕，有些店鋪甚至已經(jīng)貼好了對聯(lián)，換上了紅燈籠，紅艷艷的幌子隨著寒風(fēng)肆意舞動，上面寫著各種吸人眼球的廣告語。整條街上喜氣洋溢，充滿了年味。

        管鈺在前面走著，熟練地挑選年貨，安珺意在這方面腦子一片空白，但又不想游手好閑，于是執(zhí)意要幫他拿東西。于是就出現(xiàn)了，前面的人在挑挑揀揀，她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卻不見吃力，反而還有余力一臉新奇地左右環(huán)顧。

        “老板，你這臘肉都腌老了，便宜點賣不賣？”一家掛滿臘肉的店鋪，一個大媽正口沫紛飛地討價還價，砍價術(shù)語熟練老道還嗓門大。

        “怎么可能，我這臘肉七天前腌制，今天剛拿出的，那可是頂好的上品！”見旁邊的人都看過來，臘肉老板的臉漲得通紅，急忙澄清。

        “上好的紅紙嘞，剪窗花寫對聯(lián)都可以，買一套還有書法大家免費幫寫對聯(lián)，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都來看看！”還有擺個地攤就開始高聲叫賣，旁邊坐著一書生模樣的人，面貌……怎么說呢，就是看上去就感覺字寫的很好的樣子。

        “批發(fā)屠蘇酒包，兩文錢一斤，攤主破產(chǎn)價，含淚大甩賣，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一個頭上扎著汗巾，臉上帶著胡渣的大哥面無表情地推著車，邊吆喝著臺詞邊走街串巷。經(jīng)過管鈺時，他開口讓這大哥停下：

        “大哥，勞駕給我稱一包。”

        “好嘞！”他從車上拿出一包紗布縫好的藥包，放到秤上。

        “兩斤半，五文錢。”

        “這是什么？”安珺意湊上前好奇地問道。

        “可以用來釀酒，”雖然安珺意經(jīng)常這樣語出驚人，常識缺乏得可怕，仿佛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人一樣，但管鈺早就已經(jīng)見怪不怪，甚至覺得雖然不合理但是如果是安珺意就很正常并且十分習(xí)慣于給她解釋了，“屠蘇，闊草也，意為屠絕鬼氣，蘇醒人魂；合家飲之，不病瘟疫。”

        他解釋得很通俗，即使說的是文言文，安珺意也一下子理解了。

        “懂了，圖吉利的東西。”

        管鈺：“嗯……你這么說也對，不過它確實有強身健體之效。”

        “誒，話說，你對藥草那么了解，怎么不去藥房里當學(xué)徒呢？將來再學(xué)點行醫(yī)之法，當個郎中，到時候你開了醫(yī)館我還可以去給你捧場。”

        “嗯，可以考慮，到時候我要是真的開了醫(yī)館你可要記得來。”

        “哈哈哈，那當然，一言為定！”

        日子一天天過去，除夕很快就到了。管鈺和安珺意起了個大早，開始為除夕夜做準備。

        一只烏鴉落在院子里光禿禿的樹枝上，黑色的羽毛與結(jié)著白霜的屋頂形成鮮明的對比。它抖動了一下翅膀，歪頭注視下方忙碌的兩人，似乎是在好奇。

        “嗚汪汪汪……”一只灰狗不知從哪跑了出來，趴在樹干上沖著烏鴉齜牙咧嘴。

        “嘎——”烏鴉被它嚇到，一展翅便飛走了，只留下樹枝還在原地搖晃。

        安珺意拎著包袱從房間里出來。

        “阿意現(xiàn)在就要走了？”管鈺見她好像要走，便停下了手里的活。

        “沒呢，先收拾東西，我吃完年夜飯再走。”安珺意把包袱放下，走過來看管鈺在做什么。

        只見他正把前幾天帶回來用細繩吊在井里的屠蘇藥包拉起來，旁邊放著一壇已經(jīng)準備好的酒。

        “這是在做什么，我來幫你吧。”安珺意看著管鈺支起一個小鍋，把酒和藥包放在一起煎，心里也來了幾分興趣。

        “看著就行，別讓它熬干了。”管鈺起身讓安珺意換進來。

        “好的，你去忙別的吧，我來看著。”安珺意搬來一個小板凳，開始盡職盡責(zé)地蹲守這口小小的鍋。

        管鈺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原地看著安珺意認真盯鍋的側(cè)臉出神。其實從那天開始，他情緒就一直不高，但是他不知道為什么。長久以來，他的感情都是空白的，不喜也不悲。

        和別的小孩都不一樣，夸他也好，罵他也好，他很少笑也很少哭鬧，不是因為能忍，而是他做不出那么情緒多變的反應(yīng)。有人說他永遠像一灘死水般安靜著，沉寂著，他沒有辯駁，因為他覺得他確實就是這樣。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整理東西，倒也不是多喜歡，而是看到亂七八糟會有點心煩，但是也就一會兒的事。

        這次他的情緒低落的時間有點長了，不，應(yīng)該說從遇到安珺意開始，他整個人都變的奇怪了。不自覺會做出一些以前根本不會做的事情，比如當眾和管大伯對峙；比如竟然會試圖安慰一個人；比如……希望她留下來。

        院子中的瘠薄的土地上漸漸冒出了點點綠意，這些種子竟然提前發(fā)芽了，青翠中充滿著生機。但是面對刺骨的寒風(fēng)，它們幼小的芽葉又是如此的不堪一擊，顯得格外的脆弱渺小。

        綠意冒出來那一瞬間，原本躺著的阿丑突然翻身竄了起來，開始東張西望。它本來正在修煉，卻感受到院子里的靈氣猛地濃郁了許多，但它掃視了周圍，發(fā)現(xiàn)沒什么異常，就是不知道這靈氣是哪里來的。

        不過來得正好，誰會拒絕那么充沛的靈力呢？它瞇眼伸了個懶腰，又躺回去了。

        ……

        夜幕降臨的時候，冬天的第一場雪也來臨了。一開始零零落落，小小的，又輕又柔，絨毛般飄飄悠悠地落下，落到了屋頂上、樹枝上、石凳上、落在了每一個角落，很快就積了薄薄一層，不過一會就掩蓋住了那點小小的綠意，院子里充斥著冷漠的白色，剛才神跡般的景象曇花一現(xiàn)，短暫得仿佛是錯覺。

        管鈺心事重重地站在窗邊，望著飄落的雪花，沉默地伸出手，垂眸看著幾片雪花落到他白皙的指尖，雪花晶瑩剔透很是漂亮，但是經(jīng)不起受熱，很快就化了。

        “阿丑，我們來抓鬮，抓到哪個我們就先去哪里。”這邊，安珺意還在逗阿丑。她拿了幾根筷子，對著阿丑說道：“這三根筷子分別是連滄城、封西城和平南城。”說完也不管它聽沒聽懂，就放在它面前讓它選。

        阿丑翻了個白眼，毫不猶豫就選了“連滄城”。作為披著狗皮系統(tǒng)，它當然知道男主慕鴻云在哪里，連滄城在去凌云宗的必經(jīng)之路上，況且那里還有為她準備的機緣，本來應(yīng)該到這個世界后立馬就去的，現(xiàn)在拖了那么久，都不知道那機緣還在不在了。

        “‘連滄城’？”安珺意記得系統(tǒng)導(dǎo)給她的信息中說那是一個木系大城，里面坐落著第一藥宗，連滄宗。

        “行，我們就先去見識見識這個第一藥宗。”安珺意拍板。

        堂屋內(nèi)小鍋熱氣騰騰地煮著酒，解決去處后，安珺意坐在桌邊一口飲盡杯中的屠蘇酒。中藥味混雜著辛辣瞬間刺激到她的感官，喝完渾身舒暢，她心里哇塞了一聲真爽，順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桌下的阿丑看得也饞了，立起來扒住她的膝蓋，眼巴巴地望著她，尾巴不斷搖著。

        “不行，阿丑不能喝酒，你喝了會死的。”安珺意一把推下阿丑扒著她膝蓋的爪子，冷酷地拒絕道。

        “誒小乖，你父親什么時候到啊？”

        “父親昨天托人帶信跟我說，已經(jīng)從連滄城回來了，后半夜應(yīng)該就能到。”管鈺默默地等安珺意和狗打鬧完，才開口回答剛才的問題。

        “嗯，那挺好的……”安珺意這時意識到自己也該走了，因為喝酒而燥熱的情緒突然就靜了下來，阿丑在她腳邊挑釁她也不怎么有心情理會了。看著已經(jīng)獨自在在窗邊站了許久的管鈺，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起身拿起兩杯酒向他走去。

        “小乖，我敬你一杯，為我們這段時間相互陪伴的時光，你以后的日子也會越來越順利的。”她舉起一杯酒，展顏一笑，坦坦蕩蕩，眉宇疏朗。管鈺看著她，心底兀然翻涌起一陣苦澀，竟是一時不想和她對視。

        “嗯，我也祝你，一路順風(fēng)，一路平安。”匆匆和她碰了杯，管鈺垂下眼睛說道：“我送你出去吧。”

        “好。”

        外面已經(jīng)從小雪轉(zhuǎn)為鵝毛大雪了，大門的紅燈籠高高地懸掛，把黃褐色的大門也映上一層喜慶的紅光，遠處隱約傳來了幾聲鞭炮聲。

        爆竹聲中迎新年，紅燈高掛送舊元。

        春節(jié)，應(yīng)當是團聚的日子。

        安珺意站在雪地里，背對著月光，陰影模糊了她的臉，只能看到她挺拔的背和肩上點點晶瑩白雪。

        安珺意拔出找管大伯要回來的s形佩劍，指尖白光閃爍。

        “劍來。”

        劍依言變大，她提著阿丑的后頸跳上去，變大的劍發(fā)出陣陣嗡鳴，蓄勢待發(fā)。安珺意猶豫片刻，還是轉(zhuǎn)頭回看了一眼，只見管鈺就站在黑暗中靜靜抬頭凝望著她，手中燈籠的微光照亮了他一半側(cè)臉。

        半晌，安珺意笑了，她說：“以后開了醫(yī)館我一定來捧場。還有，剛才忘記跟你說了，新年快樂！”

        不管怎么樣，都要記得做一個快樂的人。

        管鈺拿著燈籠的手不知不覺中捏緊了細長的柄，他努力克制住內(nèi)心有些失衡的情緒。

        他有一瞬間很想開口說，不如我和你一起走吧。

        但是這樣想是不對的，不該有這種情緒，他垂眸看著發(fā)白的指尖，慢慢地，卻又堅定地把手松開了。

        他的身軀死寂地像座牢籠般立在原地，把所有東西都深深地鎖在心底，無動于衷地看著安珺意的身影漸漸遠去，他的衣袖里還藏著那本《基礎(chǔ)法術(shù)大全》——他本想還給她的。

        “你都沒告訴我，如何聯(lián)系你。”他呢喃出聲，聲音很小，除了他沒人能聽清，但終究還是出聲了。

        他知道安珺意肯定是粗心大意不小心忘了，只要他在她走前提醒這點，她肯定會留下的。但是他沒問，因為他很清楚自此一別后，他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她會繼續(xù)走她的修仙大道，也許百年之后還能修得大成。

        而他，始終不過是一介凡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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