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曜
對于賈元春給出的理由, 林平之是信也不信。
信是因為那是皇室之物,哪怕只是一幅畫卷,被江湖人盜走也是明晃晃在打皇室的臉。
不信是因為哪怕是皇室之物, 不過一幅畫卷,何至于出動錦衣衛(wèi)指揮使?
錦衣衛(wèi)是直屬于皇帝的特殊機構(gòu), 是皇帝手中無往不利永不背叛的刀。
倘若只是如此,何至于皇帝派出最鋒利的那一把?
賈元春顯然明白他的眼神展現(xiàn)出來的意思, 原本她該點到為止, 但想起皇城之中登基數(shù)月的新皇, 心中略微斟酌便做出了決定。
“那畫卷上藏有和澤陛下的劍法心得。”她最終透露出了這一點。
林平之瞳孔戰(zhàn)栗,他在瞬息之間明晰了前因后果, 倒吸了一口涼氣:“和澤女帝的劍法?!”
作為大明子民,林平之自然知道和澤女帝彪炳史冊的功績;作為江湖人, 林平之也自小就從父母、老師那里聽過和澤女帝的傳說。
和澤女帝以周王名義正式起兵之前就已憑一身山水劍勢名動江湖, 那場位于光明頂之上的決斗中,煌然如烈陽的漫天劍氣更是奠定了她江湖劍道宗師的地位。
昔年六大門派除武當二人無人能接她鋒芒。
及至周王立新朝國號為明, 登基為帝年號和澤。武當劍仙踏破虛空而去后,這世間再無劍客值得她啟劍。
薛笑人要天下最好的劍法, 為此可以對林平之下手得到《辟邪劍譜》, 自然也會想到當年的開國女帝。
之于江湖而言,和澤女帝是那個時代當之無愧的劍道魁首。
薛笑人好大的膽子!
連和澤女帝的劍譜都敢打主意,他林家不過一分局都沒有開遍大明境內(nèi)的小小鏢局,怎么會被薛笑人放在眼里?
或許薛笑人更想要的,是當年在華山飛升的那位劍仙的劍法也說不定。
“正是如此。”
賈元春微微一笑,依然是那副款款溫柔的模樣。
林平之卻不會小覷這位看起來溫和無害的女人。
真正溫和無害的人做不了錦衣衛(wèi), 更何況是統(tǒng)領(lǐng)錦衣衛(wèi)的指揮使。在契約賦予他的某些能力下, 他能感知到這賈元春身上的血氣, 竟比他昨夜里見過的無情還要重。
明明最初第一眼,他只感知到對方身上帶著某種草木清華之氣。
“沾染我林家人血的人,我要親自動手。”最后,林平之緩緩道。
他知道殺人會有因果,但那又如何?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本就是天地間最簡單的道理。
那些人殺了他的血親,借朝廷的勢查出一切也就罷了,若不能親手報仇,枉為人子。
至多不過在哪個地獄里待上幾年罷了,何況以他們的手段,定不會只有他一家受難,說不得他連懲罰都免了,還能因替天行道得到些許功德。
林平之冷漠地想。
“薛笑人本官要押解回京面見新皇,除他之外皆可交由林公子。”片刻后,賈元春又道,“太上皇交付的畫卷不翼而飛,陛下她相當憤怒。”
對于剛剛從永樂女帝手中接過皇位不久的新皇而言,丟失的開國女帝真跡,江湖上的幾百多條人命,簡直就是在打她的臉。
林平之沉默片刻,道:“我明白。”
在他簽下黃泉客棧契約之前,以他當初東躲西藏的情況都知永樂女帝退位為太上皇,新皇登基一事。按理來說這時候朝野上下都應(yīng)該規(guī)矩一點,不要惹出太大的麻煩。
但,即使是先皇退位新皇登基這種昭告天下的大事,也沒有阻攔薛笑人繼續(xù)用他的殺手集團操縱武林,他甚至還趁著這個機會盜走了皇室的畫卷。
連王憐花都只查到這個殺手集團和薛家莊有關(guān),賈元春卻能一口叫出幕后人真名,哪怕那個幕后人在江湖人眼中不過是一個有腦疾的廢人。
才用了多少時間,一切一清二楚。
有一部分江湖人啊,從來都不明白掌控這片土地的朝廷,且正要走向巔峰的朝廷究竟有多驚人多恐怖的力量。
朝廷前些年都在注重發(fā)展民生,讓被大元蹂躪過的這片土地重新煥發(fā)生機,尚還沒有騰出手來管束江湖武林。他們便忘了,朝廷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和澤女帝在位三十二年,拔除舊患改革舊制休養(yǎng)生息,永樂女帝在位二十余年勵精圖治,這個國家從最初的滿目蒼夷逐步恢復(fù)元氣,已經(jīng)有了盛世的跡象。
各方面的實力發(fā)展到一個巔峰后,足夠讓下一代皇帝完成新的計劃。
新皇年號天曜,意思為大明的日光月華將照耀整個天下,足見新皇胸中宏圖之廣。
偏偏在天曜女帝躊躇滿志之時,出了這等事情哪怕不能手刃薛笑人也沒有太大關(guān)系了,錦衣衛(wèi)的手段會讓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多謝林公子體諒。”賈元春又道,“那位君子劍,錦衣衛(wèi)在盯著他,若有情況,定會告知林公子。”
君子劍岳不群,華山派當代掌門,亦是設(shè)局迫害福威鏢局中的一位,也是藏得最深的一位。從那些情報里看來,他不過是派弟子監(jiān)視過福威鏢局,又在某些時候“適當”說了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而已。
哪怕以錦衣衛(wèi)的勢力,目前也沒有找到足夠有分量的證據(jù)去處理他。
其實錦衣衛(wèi)辦事,很多時候往往不需要證據(jù)。壞就壞在華山派當年也是襄助和澤女帝滅元的一方勢力,若無能一擊必殺的證據(jù),朝廷并不好直接動手。
“這段時間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在合適的時候露面便可。”
林平之此后不必再去冒死追查,朝廷會處理好一切,代價只需要林平之遮掩錦衣衛(wèi)的存在和任務(wù)罷了。
林平之道:“成交。”
他知道賈元春一定還有什么沒有告訴他,但是已經(jīng)足夠了。朝廷人辦事,他還是少涉及為妙。
殺手集團也好,青城派也好,他只要那些沾過林家人血的直接兇手。
至于岳不群,狐貍總會露出尾巴來。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小老板并不常說這句話,但他見過偶爾會經(jīng)由鬼門關(guān)送到小老板面前的某些文書,比世間任何一人都要深切認知到這句話的含義。
賈元春頷首:“林公子,合作愉快。”
林平之亦道:“合作愉快。”
紅衫紅裙的女子面上依然噙著淺淡的微笑,她從始至終都是這副溫和怡然的模樣。
林平之手指在桌下動了動,眼眸低垂:“難得好機會,賈指揮使,林某這里也有一個交易,想要與您身后的朝廷做一做。”
賈元春眸中閃過一絲訝然,隨即道:“林公子請說。”
林平之右手摩挲著左手臂,那里有一朵猩紅色的金燈花。
這花有很多種稱呼,金燈花,龍爪花,都是它。在歸入巽風手下之后,他便知道,客棧門前那些肆意盛放的金燈花,與冥土里的引魂之花一模一樣。
它的存在,證明林平之以活人之軀與地府鬼神簽訂了契約。
林平之回想著他與巽風相識的這短短一個多月時間里的一切,深深舒了一口氣:“不急,等事了之后,林某再與賈指揮使詳談可否?”
不著急,等到大仇得報,問過巽風后再詳細思量。
“就是不知那時,賈指揮使可否給林某這個面子?”
“林公子放心。”賈元春最后答復(fù)道。
林平之走出那個房間時,門外綠樹下正站著一個俏麗女郎。雙色花間裙掩映在碧草之間,仿佛在上面灑上一地繁花。
只是那女郎臉上卻是一副百無聊賴的神情。
“沈七姑娘,舍得過來了?”林平之冷哼一聲,加重了在“沈七姑娘”上的語氣。
他這邊談完了,這廝倒是冒出來了,跟過來究竟有何意義?
沈七姑娘瞧見他,盈盈一笑:“九妹妹一去不回,姐姐我好生焦心,托姜姑娘送姐姐來這里找你哩。”
信你個鬼。
賈指揮使說這周圍有奇門遁甲,姜芊芊一個普通姑娘如何能進得來?
倒是你王憐花對奇門遁甲煞是精通。
林平之眼皮抽了抽,盡管見過好幾次,他還是不太能接受王憐花用這樣一把美嬌娘的嗓音說話,尤其是在對方依然沒怎么修飾眼形,靠這個能認出是王憐花的情況下。
“瞧給沈七姑娘急的。”瀾園的元姐姐邁出房門,捂著嘴輕笑,“九姑娘在我這里,還能把她怎么著了不成?”
沈七姑娘嗔怪:“元姐姐這話說的,九妹妹這么討喜,怎么能不擔心?”
封元道:“那便不怪你了。對了,我家老夫人近些日子有些不爽利,七姑娘醫(yī)術(shù)高超,這幾日可否勻些日子來探望一二?”
他們這一言一語,林平之只感到分外頭疼。
小老板,你救救我吧。
似乎是遠在異地的客棧老板聽到他唯一正常員工的乞求,林九姑娘掛在腰間的小金魚微微閃動靈光,很快被放下的廣袖遮掩住了。
賈元春沒有注意到,正站在林平之前方的王憐花瞧見了,他想了想,拔下驚鴻髻上一對步搖,甩手扔了出去,破空聲一停,正好被賈元春一把接住。
“若不是剛與林公子達成合作”賈元春似笑非笑。
王憐花別過頭:“解藥在里面。”自然是給中原一點紅這條大魚的解藥。
作為那個殺手組織的頭號,最后自然也會落到錦衣衛(wèi)手中。
日暮黃昏,瀾園賞花的姑娘們踏上歸途。
在外面林平之和王憐花還是易容的模樣,他們還需要以這副容貌停留幾天,方能達到掩飾的目的。
馬車搖了許久,王憐花嫌里面有些悶,隨手撩起車上窗簾往外看了眼,仿佛被火燒一樣立刻又縮了回來。
林平之眉頭一挑,方才那一瞬間,他看到車窗外走過一道布衣身影。
那人周身內(nèi)斂平靜,和普通人沒有任何不同,可他已經(jīng)超出普通人的敏銳感知讓他察覺到了什么。
林平之再度想起來,福州是一座港口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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