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畫皮
時間倒回巽風(fēng)察覺不對的半個時辰前, 王憐花借著陰差的順風(fēng)車到了岳陽,新的任務(wù)目標正在這里。
目標是一位惡貫滿盈的采花大盜,生前曾禍害過無數(shù)良家女子,有些人家的女兒因此精神崩潰自盡, 魂靈許久之后歸入冥府, 才有機會向十殿閻羅陳訴冤情。
采花大盜自然是在幽冥殿中好好記了一筆, 陰間不得隨意插手陽間事, 但這人總有一死, 死后落入幽冥,自有他審判之時。
這采花大盜的武功據(jù)說極高, 不少被他看中的女子多數(shù)為富家千金官家小姐, 身手不算高深, 只跟著朝廷派來的教頭練了些防身功夫,無一是他的對手, 以至于為其在深夜中得手。
這人在南武林中也是臭名昭著。只是他輕功實在是高超, 少有人能追得上,方讓他在南武林中得意了好一陣子。
大明國土遼闊,四方武林能人輩出,這人的名字出現(xiàn)在王憐花的視野中時,本尊已經(jīng)消失許久。王憐花能記得,純粹是沈浪某次提過一回。
那是沈浪長成之后作為賞金獵人的唯一一次失手, 并非是揭下通緝令去追捕時不慎讓對方逃脫,而是他找到對方之前,那位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盜已經(jīng)死了。
據(jù)說先是下面那玩意兒被一劍斬斷,再是五臟六腑被打得粉碎, 眼珠被人挖出來扔在地上踩成兩團看不出模樣得血肉等等, 死狀極其慘烈, 慘烈到前來收尸復(fù)命的官家捕頭都不忍直視的地步。
若不是那殘破衣衫里有些許玉佩一類的物件依稀可以辨認身份,還沒有人知道死者就是那位采花大盜。
王憐花這個從小長歪的小魔頭一直跟著他奇葩的娘搞事,從不關(guān)心這些事情,直到任務(wù)發(fā)到他手里,他才知道那位采花大盜并沒有被陰差緝拿入地府,反而憑借死前的怨氣和恐懼原地化作厲鬼,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避開陰差,停留在身死之地不斷作弄陽間活人。
岳陽有城隍,這厲鬼吃過幾次虧后就不敢鬧出大動靜,但聚集了一干孤魂野鬼在城外作亂,小動作不斷,已給陽間此地帶來極大困擾。
王憐花將自己的軀體暫且交托于城隍廟中,以魂體姿態(tài)準備去瞧瞧那化作厲鬼的采花大盜。
說道這里,其實王憐花之前跟巽風(fēng)提的理由,什么萬一任務(wù)目標太遠軀體不好保存,怕軀體會受到損害,想要找個幫手什么的純粹是扯淡。
夔州之外的地方,他完全可以走刻在奈何橋畔的傳送陣,到地方后把軀體安置在當?shù)爻勤驈R中再去辦事。因著走無常勉強算作陰司同僚,城隍爺不介意庇佑片刻,何況對方是來處理他轄區(qū)一些難以企及之處的問題的。
只是巽風(fēng)盯著他許久后也沒反問,似乎沒有察覺到什么,王憐花也就樂得當對方不知道。
左右他心里搗鼓那事對巽風(fēng)沒什么壞處,成了的話反而還會給巽風(fēng)來帶免費的打手,何樂而不為?
緋衫公子以魂靈姿態(tài)立于城隍廟中,對著城隍爺?shù)牡袼芄词忠话荩銕е菞l勾魂鎖,循著察覺的一絲鬼氣來到岳陽城外的一處深山之中。
深山花木幽深,小徑隱沒叢林間,盡頭有一破舊的古寺。寺中佛像早已毀壞,周圍建筑稱之為斷壁殘垣也不為過。詭異的是,那坍塌下來的墻壁上繪著好幾副栩栩如生的美人圖。
美人或昂首垂目,玉臂反彈琵琶;或低眉淺笑,云鬢垂落步搖個個活色生香,與這破落的深山古寺格格不入。
王憐花飄在古木橫生枝節(jié)上掃了一眼,那壁上繪著的爭妍斗艷的美人們個個鬼氣森森,其中兩位以輕紗覆面的美人略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
想了想,他隱匿自身魂魄,悄然沒入古寺之中。
離得愈來愈近,古寺廢墟中傳出的某些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就愈來愈清晰。
王憐花眼角一抽,萬萬沒想到,這人都死成鬼了也沒改變本性,依然要尋花問柳,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聲音的來源是古寺一間算是完好的廂房,半開的木窗耷拉在空中,勉強能遮掩大半房內(nèi)的景象。
王憐花側(cè)身站過去不久,里面的聲音漸漸停歇,男人的聲音帶著狂熱,低聲說著什么。
他耳力很好,聽得分明,對方是在說“好娘子,換一張臉,我們再來。”
廂房里響起另一個聲音“郎君稍等片刻哩。”
王憐花透過破舊的窗戶往里看,只見廂房內(nèi)的書桌旁,有一披著紗衣香肩半露的美人正緩緩?fù)崎_鋪在桌上的宣紙,拿起筆在上面一筆一劃認真畫著什么。
王憐花正要動手,那美人手下畫竟已完成,她把筆擱置一旁,抬手把自己的臉從中間往下撕開,像是撕開一張紙那樣輕松。
“卡擦卡擦”的聲響不絕于耳,榻上的男鬼早已掩面過去,不看那從美人皮里鉆出的猙獰惡鬼。
一團人形生物,姑且稱它為人形罷,至少四肢軀干還是人的形狀,唯獨頭顱上生了五只朝天角,四只眼并排在在正常情況下兩只眼睛的位置。皮膚皸裂發(fā)綠,有些地方綠的發(fā)黑,手臂和背部長滿紫色的瘤子,不知是什么玩意。
一言以蔽之,長得很丑。
王憐花眼睜睜看著這惡鬼撕開外面的美人皮,從畫上揭下另一張美人皮套了上去。
那美人宮裝以名貴錦緞制成,裙擺繡著獨有的蘭花紋樣,袖口的流云紋路淺淡,被垂下來的幾縷發(fā)絲擋住些許。
那張臉,芙蓉如面柳如眉,國色天香無外乎是。
但王憐花記憶里這張臉從不會露出如此嫵媚的神情,倘若哪一天她忽然展現(xiàn)一反常態(tài)的甜美微笑,那必然是有人得罪了她,而她已經(jīng)想好該怎么讓對方悄無聲息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這是一只畫皮鬼。
王憐花已經(jīng)明晰那采花大盜化作的厲鬼想要做什么,冷笑一聲正要出手,便聽的那畫皮鬼一聲嬌嗔“郎君,妾身已按你的喜好變化成功,可要轉(zhuǎn)過頭來?”
這個聲音王憐花就相當耳熟,或者說他和對方很有些交情。倒是沒想到這畫皮鬼變作他人模樣,連聲音也仿得十分相似。
采花大盜轉(zhuǎn)過頭來,呆呆地望著這張姣若孤星的面孔“美,妹妹真美。”
“郎君歡喜便好。”畫皮鬼嬌羞一笑,就要飄過去榻上。
采花大盜忽然道“好娘子,再換一張,再換一張,讓我瞧瞧姐姐!”
“郎君稍等片刻。”
畫皮鬼聞言,心中已然有所不滿,但眼前厲鬼比它更要厲害更要強大,它不敢違背對方,便只好蹙眉照做。
這次時間便花費久了些,它作出又一張新的美人圖,如法炮制給自己貼上。
眼下這畫皮鬼披著的新皮,一身華貴正紅宮裝,錦繡衣裙曳地,飄然廣袖上淺淺淡淡灑落同色梅花,如云烏發(fā)散下,露出的那張臉和之前那張眉眼有些相似。
她的臉朦朦朧朧,好似籠著月光,更要美,更要艷,也更要冷,有著極致的吸引力。
只是惡鬼披著這張美人臉,露出一個嬌媚的笑容,瞬息將那張美人臉如魔又如仙的矛盾氣質(zhì)破壞殆盡。
在王憐花眼中,造成某種堪稱驚悚的效果。
王公子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在那個武瘋子臉上看到這種神情,心緒震蕩間險些露了行跡。
好在他終究于巽風(fēng)手下絕地求生許久,這兩只鬼雖說修為尚可,卻比不過招搖山中諸多古怪異獸,愣是讓他潛行到了現(xiàn)在也沒被發(fā)現(xiàn)。
那采花男鬼癡迷地望著畫皮鬼的新皮,眸中半是迷戀半是恐懼,面上交織出一副驚恐與驚喜的扭曲神態(tài)。
“美人,宮主,你若是生前也能如此待我多好?”他湊過去想要撫摸那光潔臉頰,終究沒敢伸手褻瀆,惟恐驚擾這天上月光,“你若是肯跟我,我定會改掉所有毛病,一心一意追隨宮主你”
正當他忍不住想要觸碰眼前美人時,耳畔忽聞一聲嗤笑。
那聲音不知從何而來,卻被他誤以為是眼前美人本尊到此,渾身打了個哆嗦,身上多處劇痛起來,痛到他在地上打滾。
“宮主,宮主,饒了我罷,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畫皮鬼不知眼前厲鬼發(fā)生了什么,驚慌失措要上前,眼前忽而出現(xiàn)一條散發(fā)著可怖氣息的鎖鏈。
它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面上那如冰雪如明月的美人臉就被徒手扯開,本體被鎖鏈困在一頭。
陰、陰差?
王憐花笑吟吟道“真沒想到你口味如此之重,竟然看上把你虐、殺的女瘋子。”
上方傳來的聲音是朗朗青年音色而非美人冰雪聲,厲鬼抱著頭起身,看到一身緋衫的俊俏公子,眼中劃過一絲驚艷。
意識到眼前人非殺了他的那位大宮主,他心中的恐懼褪去,又恢復(fù)原本那副吊兒郎當?shù)哪印拔业目谖队衷趺矗磕强墒悄衔淞值谝幻廊恕!?
“深宮邀月色,確是絕代美人。”王憐花道,“美則美矣,卻是奪命劇毒。”
男鬼嘿嘿一笑“美人裙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所以你現(xiàn)在真成鬼了。”還是個死得很慘很慘的鬼,王憐花腹誹,不知這人到地下還會不會如此瀟灑哩。
那男鬼打哈哈笑了幾聲,下一刻朝著窗口飛掠出去。
順著對方話頭插科打諢只是偽裝,他又不傻,看到畫皮鬼一動不敢動的模樣,以及那條眼熟的鎖鏈,他再認不出來者是誰就白瞎他當了這么多年的逃鬼。
雖然不知下面何時換了緋色官袍,但有這鎖鏈的是陰差絕對沒錯。
王憐花搖搖頭,沒有拎著勾魂索的另一只手掐訣,整個廂房平地生桃花,漫天桃花雨,他聽到對方凄厲慘叫。
小老板雖說看他不是很順眼,該給的東西倒是一樣不少,只可惜這些法訣都只能作用在鬼魂亡靈身上,他想要捉弄一下活人效果就是大打折扣,約等于無。
“萬里獨行田伯光。”緋衫公子嘆道,“你生前輕功再好,也逃不過陰曹地府走一遭。”
以他背的陰律來看,這田伯光得去九層九幽地獄待上不知多少年。
勾魂鎖的另一端拘走田伯光,王憐花帶著兩只鬼慢悠悠回了城隍廟,回去路上碰到幾個陰間同行慣例打了聲招呼,到岳陽城隍廟后去交付任務(wù)。
城隍爺很是高興,分到祂這里的陰差不少上崗沒多久,應(yīng)付這類厲鬼難免力有不逮,現(xiàn)在這個滑不溜就的鬼總算被抓到了。
祂一高興,就給了王憐花任務(wù)之外的小獎勵,把自己這段時日的香火分了王憐花一部分。
其實是個人的王憐花委婉拒絕,依然遭不住對方的熱情,只好將那些沾染著靈氣的瓜果香火擱置在一旁,打算回到自己身體后在帶回去給客棧的兩個真女鬼。
只是也不知怎得,他剛回到自己身體,走了兩步一腳踩到不知什么時候滑落出來的桃子上,整個人往前跌。
按理來說他的身手不會犯這樣的小錯誤,只是他正好從城隍爺?shù)乃芟窭锍鰜恚@一歪恰恰踩在供桌的果盤上,根本來不及起身。
好死不死,他帶在身上的青竹筒也一并跌落出來。
那是王憐花從往生池里抽出來的寶物,他想都沒想身手去撈。
青竹筒的蓋子在空中揭開,從里面掉出一枚紫色的小“圓筒”,扎扎實實落到王憐花手上。
王憐花連人帶“圓筒”摔了下去,還沒來得及慶幸,“圓筒”就在他手中炸開,噴射出粉色的煙霧。
電光火石間,他想到這個寶物的介紹,一瞬間臉色十分精彩。
煙霧散開后,原地依然存在緋衫人影,卻仿佛小了好幾號。
巽風(fēng)踩著煙霧消散的末尾走進來時,正對上一雙略帶圓潤的桃花眼。
“大哥哥,是你把我?guī)У竭@里來的嗎?”
那不過八九歲的緋衣孩童迅速掃了一眼四周,接著揚起可愛的笑容甜蜜問道。
那雙眼里帶著隱秘的惡意和驚惶。
巽風(fēng)“原來你抽到的是這玩意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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