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宅

        “那注定是一個不眠夜，烏云密布，竹林森然，疾跑的馬車，泥濘的黃土路，嬰孩的哭啼夾雜著無奈的嘆息，緊追的馬蹄聲和駕馬的咆哮聲，依稀可見的是車盞上明顯的‘寇’字，唉~”

        一老婆子抹了抹眼角，哽咽道“那是你的母親，可憐的孩子。我老婆子不諳世事，卻也知道那些個腌臟事，眼瞅著甩開那群人，我便急忙與那婆子奔向清豐縣的蘇家”

        暗處，一只無暇的手緊緊握著盞，像是很少用力的感覺，泛白的指尖，唯留下了幾抹淡粉于甲指處。

        “然后呢？”少女表面風輕云淡，如果忽略紅腫的杏眼的話。

        “針眼里也是這樣安定下來了，直到十五年后，澶州的蘇家忽然來人令夫人即刻前往蘇府，當時夫人一副了然的隨她們走了，臨走之際讓我好生處理蘇家生意，我才沒隨著，而后因著我那遠房侄兒在蘇府走貨，我向他打聽才得知，你母親以蘇府已逝大公子夫人的身份成功誕下一女，那便是你了。你母親那樣好的性子，怎生會在高門大宅里好過，我便急怱的趕到澶州。翌日，我見到了夫人，瘦的竹竿似的，她讓我日后給你帶幾句話，便急急的趕我離開了。”

        言罷，少女盛了淚珠子的眼睛崩出一絲光，恍然站了起來：“我母親要說什么？”

        老婆子聞言朝上怒了努頭，意在說明什么。

        “咳咳~”范同叔立即了然“梨丫頭，叔父去處理一下公務，你們繼續。”言罷，來不及等少女回應，匆忙的帶著下人們關門走了。

        老婆子見四下沒人，靠近少女了些。

        蘇黎佯裝淡定的坐下，沉沉的盯著婆子：“說。”

        “小棠梨，在這高門大宅切勿相信任何人，閑暇時多讀些醫理書，它會讓你在蘇府更松快些。你叔父是母親的好友，有些事你可與他商討。明瑾是個好姑娘，有她在你身邊娘很放心，娘希望你們謹言慎行，便宜行事。1我們小棠梨長大了，是個懂事的大人了，你父親看到了會很欣慰的。小棠梨呀，若是有機會去汴京，幫娘親去還一樣東西可好，娘親答應了他的。”

        言罷，許嬤嬤遞上了一綢帕。

        蘇黎手心泛著掐痕，微顫的接過，無神的揮了揮手，示意退下。

        許嬤嬤見姑娘此舉，眸中閃過一絲痛惜，卻也行禮后悄然退下。

        姑娘長大了，是該整理整理夫人的商鋪賬簿，還予姑娘了。

        少女愣著，手還是接過的姿勢，麻的捏著綢帕，眼淚似不值錢的珍珠似的，掉線兒的流著，心不自的疼痛著。

        娘親，你這樣放心，是算到了今天罷，可是女兒才明白會有今天這般窘迫啊。

        良久，不知為何的，少女收回了冥思和呆愣，恨不得手腳并用的在茶幾上打開了綢帕。

        竟是塊—殘缺的玉佩？！

        少女呆呆地摩挲著全是奇怪花紋的大半塊玉佩，其雖是殘缺的，卻像是被生生截斷后而顧自生養成一體似的。上面顯然是雕有姓、字的，只是大半塊玉佩實難看出—

        是“楚”？還是“林”—

        “這樣好的質料，”蘇黎喃喃道，隨即穩了穩心神，將玉佩藏入衣襟內，繼而用綢帕擦拭了眼淚。綢娟絲薄，淚水早已濕透其染了袖口。

        娘親，我一直都想告訴你的，我過的不好。椴哥哥走的時候，娘說過，蘇府高宅大院不會有真心之人，將來會與我一同來清豐，這里都是良善之人。可如今，即使娘走了，那些所謂的“良善之人”仍還在吸娘的“血”，借著蘇府的勢敗壞我們許家的名。

        娘親，世上不會有良善之人，黎兒托福落在了別院，也不愿做良善之人了。

        一注水的功夫，少女朝著門外喊了句：“玥芍”

        語罷，一個小丫頭進來了，復又關了門，平穩著步子行禮道：“姑娘”

        “叔父可在堂屋？”

        “范大人自離開這屋子便一直在姑娘院外涼亭上坐著，偶有一小廝過去報些什么，也是被吩咐了些什么很快退下了，觀其樣子奴瞧著像是在想著些什么棘手的公務。”

        蘇黎蹙了蹙眉，沿盞輕抿一口道：“嗯，此次出行，瑾姑娘可有一起前來？”

        “瑾兒姐姐原也是一道來的，只是昨日……”玥芍近了一步，聲音輕了些：“昨日因著些酥餅糕點，在街上與一小廝起了爭執，打鬧起來。也是巧的，瑾兒姐姐竟原是清豐人，遇見了其二哥，她二哥見著她是極高興的，便忙驅走了那小廝，不由分說的拽著瑾兒姐姐去了江府。其二哥不是尋常人家，瑾兒姐姐迫其勢，沒得法子，只好隨去江府并遣了江家的下人來告知，翌日便回。”

        說完，玥芍便后退數步。她家姑娘不喜啰嗦，不喜親近。

        蘇黎聽著，瞇了瞇眼，一霎又是那副清冷模樣。

        “嗯，晚些時候瑾姑娘回來了，便請她來我房間一敘。”蘇黎冷淡道。

        “是，”玥芍輕聲應道。轉而從袖口中拿出幾疊紙，“這是姑娘早些交代的事情，大致在其中了。”

        蘇黎不慌忙地收入袖口后，便隨意的撲了粉，直直地推門而出。

        玥芍服侍良久，會意的保持距離，慢步跟上。

        少女走至廊道上，只望見叔父一人坐于亭中，望著眼前，不曉喃喃著什么，眼中不乏哀傷，面頰上也顯有淚痕。

        蘇黎的院子旁設有一湖泊，水引自院子背后的山泉，泊前有一楊柳，柳旁設一秋千，像是年久失修，又用藤條翻過新。

        院落與泊間用以廊道連接，其盡頭便設以涼亭，將景盡收眼前，透過湖不知設計者有意無意，隱約可見叔父閑時便入的茶間，而此刻范同叔怔怔的望著那處。

        叔父這樣的人，也會淚濕襟衫。

        “叔父，”蘇黎喊了一句才發現嗓子有些啞了。

        只見范同叔似無意地用袖口拂過臉旁，整理了衣擺轉身。

        范同叔回頭已見小丫頭淡笑地立于眼前，眼睛腫的小了一些，眼神終是少了一些嬌氣，多了一絲哀傷。

        “丫頭，我把嬤嬤安置在你院子的偏房了，最遠那間，屆時你使喚也方便”范同叔輕笑道。

        蘇黎輕輕點頭，一手卻是背后轉動著。

        玥芍見此忙走遠了些。

        范同叔知其興致不高，便撫走了少女發髻上落著的桃花，暢意道：“小棠梨，在叔父這邊多住些時日。清豐雖比不上澶州繁華，可這干凈多了。也別去蘇宅了，那里的豺狼虎豹指不定給你下了什么套子，在叔父這兒踏實住著，什么事只管跟叔父提。”

        聞言，少女的眼角不可控的泛了紅，倔強的眸子卻使勁的把眼淚憋回原處。

        蘇黎行了拜謝禮，莊重道：“謝謝叔父，如此，便要叨擾這夏了。”

        “你這丫頭，跟叔父客氣作甚。恰好三日后是清豐的女兒節，很是熱鬧，到時叔父給你安排幾個府衛，你只管去東西南市玩。”

        蘇黎淡笑的望向范同叔，道：“好。叔父，對外只道’蘇府的二姑娘風寒至腑，難以下床，診治無果’罷。”

        范同叔不語，只轉了身，又望著白蒼蒼的湖，良久，語重心長道：“振作些，你母親一直希望你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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