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梅家的位置并不好。

是最后一排臨街的房子不說，還是五樓，最頂樓。

沒辦法，畢竟分房都是要論資排輩的。

李淑梅不管哪一條都不占。

但她家里又實在困難，當時正好也把她男人給裁了，作為補償，廠里分房的時候就給了她一套。

當然，大房子是沒有的。

她家人口再多，廠里也只能分她一個小套。

李淑梅能分到房子已經非常感恩戴德了，哪里還敢挑三揀四？

因此，哪怕住的是冬冷夏熱的頂樓，一家子也毫無怨言。

畢竟住自己的房子不花錢，在外面租房可是要花錢的。

光是一年省下來的房租就有不少錢了。

又跟幾個認識的人打了招呼，應付了幾個問她知不知道警察找張宗平干啥的人，紀蘭香終于到了李淑梅家。

只是剛到門口，就聽到李淑梅的咆哮聲：

“這也不會那也不會，你說你會干啥？啊？除了吃你還會干啥？”

李淑梅又罵了好一會兒，里面的聲音才變小。

紀蘭香敲了敲門

李淑梅不耐煩的開門：“誰啊……蘭香？”

李淑梅下意識低頭找玲玲：“就你一個人？玲玲呢？”

紀蘭香笑道：“怎么？玲玲不在還不讓我進門了？”

李淑梅也笑了：“怎么可能？不讓誰進還能不讓你進？快進來快進來，哎，你最近怎么樣？你離婚的時候我正忙，你走的時候我連送都沒送送你。”

紀蘭香：“咱們兩個客氣什么？你沒說我離婚是腦子進水撞壞腦袋就行了。”

李淑梅哈哈大笑：“你離婚才是跳出火坑呢。”

李淑梅沒說什么不好意思，紀蘭香也沒說什么不用客氣。

她就像沒看見李淑梅家恨不得把每個犄角旮旯都給擺的滿滿當當沒有落腳地方一樣，神色如常的進去，跟她公婆打了招呼，又跟在桌子前淚眼汪汪寫作業的小孩打了個招呼。

小孩還抹了把淚，紀蘭香忍俊不禁：“來，吃個蘋果，吃完蘋果寫作業就快了。”

小孩抽抽鼻子：“吃三個蘋果寫作業也快不了。”

他媽檢查的嚴著呢。

一旦有字寫歪了或者寫的變形了，就得重寫。

他都已經重寫了好多遍了，他媽還是不滿意。

明明他娘就上了個掃盲班，為什么看他們寫作業看的這么緊啊。

當然，小孩其實也不是特別埋怨。

他四個哥哥也是這么在媽媽的嚴格看管下長大的，他其實很適應了。

紀蘭香道：“那你就寫慢點嘛，一筆一劃的寫規整了不就好了？總比寫了寫的不好又重新寫快吧？”

小孩癟了癟嘴。

他就是想快點寫完快點出去玩嘛。

四個哥哥都寫完出去了，就剩他一個還在寫，他多沒面子啊。

李淑梅冷笑：“你別理他，越理他越蹦跶，不理就消停了。”

紀蘭香笑了笑：“小孩嘛，都這樣。”

所以這時候家長就已經開始雞娃了嗎？

上輩子她和李淑梅也是漸行漸遠，并不知道李淑梅家后來怎么樣了。

今天一見，才想起來李淑梅就是那種望子成龍，并且很努力督促孩子上進的家長。

她家五個孩子，最大的才十七，最小的就是眼前這個，七歲，卡著計劃生育頭一年出生的。

但是五個孩子學習成績都不差。

就算是最小的這個，聽說很小的時候就被哥哥們帶著背書背數字做加減題了。

至于寫字不好看，七歲小孩寫字能好看才怪了。

這孩子現在寫的也是哥哥們以前用過的字帖，在跟著字帖描字呢。

李淑梅搬了兩個板凳到陽臺，把門一關：“來，做這兒，咱們聊聊。”

聊什么？

當然是聊紀蘭香的近況了。

李淑梅忙著工作忙著掙錢忙著養活一家老小，其實沒什么精力交朋友。

就算跟同一個車間的同事們交情也是了了。

那些同事們有時候會約著一起去看電影啊逛街什么的，她從來不去。

別人倒也理解她不嘲笑她，只是背后難免會說一些以后不要學她生這么多孩子之類的話。

人家也沒說她壞話，她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跟紀蘭香有來往是意外。

彼此聊多了，李淑梅發現紀蘭香也不是別人口中那種沒有主見的小媳婦兒。

她覺得紀蘭香其實挺有想法的，就是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跟魔障了似的，竟然覺得張家人說的挺對。

李淑梅覺得張家是放屁。

張家要是真覺得女人就應該把重心放在家庭上，為什么袁愛麗張芳芳張梅梅三個都在工作？

就算張梅梅還沒結婚，可是袁愛麗張芳芳都結婚了啊，袁愛麗還當奶奶了。

她們自己都在工作，卻對紀蘭香說女人不應該工作就應該照顧家里，這他娘的不是搞笑？

紀蘭香對李淑梅也沒瞞著，大概說了下近況。

李淑梅很替她高興：“你早就該這樣了，我早就說了，女人更管結不結婚，都得有工作，都得賺錢。”

“你看我家，我要是不工作，光指望孩子他爹，那我們一家子還不如回村里呢。”

“村里好歹有地，一家子也能混個肚兒飽，在城里要是光指望他爹一個人的工資，那我們一家子不早就餓死了？”

“你現在這樣挺好的。”

“你以前的狀態很不對，你自己大概沒發現，可你那時候就跟個木頭人似的，說話做事都沒多少人氣兒，我真擔心你一直那樣下去最后真把自己變成了木頭人兒。”

紀蘭香邊聽著她的話邊分心思索。

原來那時候在其他人眼里自己是這么個形象嗎？沒有人氣兒的木頭人兒？

那她上輩子，按照李淑梅的說法，應該是徹底變成木頭人了吧？

沒有心，沒有自我，一輩子都掌握在他人手里。

還好，還好她重生了。

還好她這輩子能重來。

還好她這輩子絕不會允許自己變成木頭人。

說著說著，李淑梅忽然展顏一笑：“你看你現在這樣多好？不光是人變的看著就好看了，笑起來也好看了。”

紀蘭香莞爾一笑：“看著是個活人了有人氣兒了是吧？”

“哈哈哈哈……”

李淑梅一下子被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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