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小说网 - 无弹窗无广告小说在线阅读

大眾小說網 > 少女寶婺 > 第 16 章

第 16 章


  孟定生日請的也不光是他們,  還叫了幾個平時玩得不錯的女生,女生帶女生,場子很快就被炒熱,  中間孟定接了個電話,  出去了一會兒,  有知情人笑他,  女神駕到,  還不趕緊去樓下接人。不多會兒,  孟定果真帶了個女生回來,  一進門,幾個男生無節操地爆笑,  拍桌子起哄,  孟定裝著去打他們,  臉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女生個子高挑,  臉上帶妝,穿了一條藕荷色蓮葉邊長裙,斜挎了一只鏈條小包,  因為會打扮,在這么多女生里頭一下子就顯了出來。
  
  孟定追打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女生倒是挺大方的,自我介紹叫蔣倩文,是孟定的小學同學,  現在在三班,  視線在包廂里轉了一圈,在高斯身上稍作停頓,  跟他笑了下。
  
  高斯歪坐在座椅上,目光有些頹也有些冷。
  
  孟定連忙張羅女神落座,  幾個女生都是一起來的,沒有主動接納她的意思。孟定就把她引到了高斯旁邊一個空位,蔣倩文坐下,小包放膝上,跟左右兩邊都打過招呼,喝了口面前孟定倒的飲料,很自然地起了個話頭:“你就是高斯啊,我聽過你的名字,這次月考你又是第一,真厲害。”
  
  高斯懶懶地:“還行吧!
  
  女孩總比男生成熟一大步,待人接物是,看人的眼光也是。上了高中,女生們的審美也拔高了一大截,不再喜歡那些只在球場上耍帥的混混們,能進她們眼里的,總有一樣得讓她們仰視,特別是成績。
  
  成績好,長得帥,有腔有調,就像海里的珠寶,少,但只要一現世就會吸引所有目光。
  
  蔣倩文臉上一直有笑,哪怕聽別人說話也是,她回答了孟定的幾個提問,笑也一直沒掉,把孟定給樂的,撿錢了一樣。
  
  女生的姿態一定要擺得高,這是蔣倩文從小就懂的道理。
  
  話題又回到了高斯身上,蔣倩文問起他平時都在做什么習題,有沒有比較推薦的課外輔導書。女孩不笨,說話聊天大方自然,很難被人討厭。高斯敷衍她幾句就把頭轉過去跟另一邊的人說話。蔣倩文被晾在一邊,臉上微有尷尬,孟定看不下去站出來打圓場:“阿斯,交流下學習經驗嘛,別藏著掖著,大家都朋友。”
  
  他說了一堆,高斯就看了他一眼,眼里就倆字:傻逼。
  
  那個眼神把孟定刺激到了,要是換做平常他也不會怎樣,偏偏今天有自己暗戀的女生在。高斯就那個性格,傲,傲得有根有據,成績好家世好長得帥,哪哪都壓人一頭,誰都不放在眼里,高斯那個拽樣孟定心里早就看不慣了,只是礙著老師們寵他,學生們服他。他現在這個態度把孟定心底所有的不服都激了出來。
  
  他聳聳肩,自以為解氣地說了一句很敗興的蠢話。
  
  “就你這德性,怪不得簡薔要跟你分手。”
  
  場面一下子就靜了,幾雙眼睛看來看去,有些沒聽清的也感受到了氛圍的凝重,茫然地低聲詢問怎么了。這個圈子里很少有人會提到簡薔,究其原因還是為了照顧高斯的面子,被女生甩,還甩得驚天動地的,說出去丟份,沒面子。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響音,高斯豁地起身,冷冷地盯著對面的孟定。
  
  你看過原始叢林里的頭狼嗎?
  
  狠和兇都是假象,裝出來騙人的,真正能把人鎮住的是他眼里的無所畏懼,他也不是沒有怕的東西,只是任何情況下發生的任何事,他都能承擔的起后果。小到一次打架,大到哪怕高考,只要他去沖去做,背后都會有人給他兜住。
  
  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樣,凡夫俗子,需要顧慮的東西太多,光是一個錢就能把人壓死。
  
  孟定抖了一下,后知后覺地清醒過來,眼神也從不安后悔,慢慢滑到了哀求。他目光顫動,人卻挺得板直,像在迎接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高斯頭一點,笑了下:“再讓我聽到這種屁話,老子弄死你!彼荒_踹開椅子,就聽哐當一聲,整個包間都變得安靜。旁邊幾個男生上來當和事佬,拉的拉,勸的勸,“別氣啊阿斯,犯不著,你就當他放屁……”高斯根本不聽,冷著臉往外走,幾個男生跟在他屁股后面哄他出去,包廂一下子空了一小半。
  
  跟個小少爺一樣,前呼后擁,受盡寵愛。
  
  一不高興就給人臉色看,把場子弄僵,做什么事都由著性子來,脾氣壞,性格沖,這么拽這么囂張的一個人,放的狠話是要弄死對方。
  
  你能弄死誰呀?
  
  不知怎么的,蔣倩文笑了下,心被當時他放狠話的那個表情弄的軟軟的。
  
  既蠻橫囂張,又有種少年的率真意氣。
  
  或許女生天生都有種母性,而她們的愛情里往往都潛伏著這種柔軟的天性。
  
  “阿斯今天心情本來就不好……”留在包廂的誰弱弱地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安慰壽星,還是埋怨他不識眼色。孟定臉色一黯,本來多有面的一件事,被搞成這幅鳥樣。蔣倩文低聲道歉:“都怪我,把大家弄得這么不開心!迸赃叺呐牭剿@話,看過來一臉的“這才是高手”。
  
  孟定連忙搖頭:“這怎么能怪你?”
  
  蔣倩文把準備好的禮物遞過去:“祝你生日快樂。”
  
  孟定心里著急,沒話找話:“這就走了啊,我們一會兒還去游戲廳玩,一起去吧!
  
  “不了,回去晚我媽媽要著急的!笔Y倩文柔柔地笑著。
  
  孟定本來說要送她下去的,硬被蔣倩文攔下。出來包廂后,蔣倩文先去了個衛生間,沿著走廊找了一圈,那一排全是包廂,每個名字還都文鄒鄒的,她從落花走到流水,就看到了靠在欄桿上抽煙的浪子。
  
  搭著欄桿,高斯一只腳踩在橫欄上,目光冷冷地盯著樓下,一身戾氣盡斂。
  
  看什么呢?
  
  蔣倩文找了一圈,認出個熟面孔,尖子班的邵天賜,兩個都是年級里的話題人物。可私底下她覺得這兩人的性格完全走了兩個極端。
  
  跟他吃燒烤的女生她印象深刻,叫賴寶婺,就是這么巧,潑水那件事她也在現場。
  
  欄桿上多了一只女孩的手,白凈細長,高斯瞥過來一眼,把煙拿到嘴邊,依然不發一言。
  
  日光燈掃下的陰影就落在她手邊,蔣倩文偏過頭,“你們尖子班里是不是挺多抽煙的,我上次看到董偉他們也抽,被老王抓到臭罵了一頓,你可要小心啊。”女孩自然地起了個頭,說到兩邊都認識的人,但凡有點眼色的男生多半就會順著往下聊,把局面打開,但是高斯不,他就不走尋常路。淡看她,高斯反問一句:“老王來這里抓我?”
  
  也不知道這句話好笑在哪,蔣倩文被逗笑得抬不起頭,過了一會兒才緩過勁來跟他接著說話:“孟定的話你也別往心里去……”她撩了下頭發,跟他一起看著下面,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
  
  “他不知道事情的全部,也不清楚簡薔的真實面目。如果要說分手,也是簡薔配不上你。”說這句話的女孩面目坦然,毫無背后說人小話的心虛和難堪,讓人深信不疑她說的都是真的。
  
  拿煙的手垂到欄桿外,煙氣筆直向上,又無聲散開。
  
  他的聲音奇特,像是那瞬間屏住了呼吸:“什么意思?”
  
  蔣倩文側靠在欄桿上,輕聲道:“水房那天我也在,簡薔是在我后面進來的,可能沒看到我,進來之前她的臉和頭發其實都已經濕了。賴寶婺拿了個空杯子過來接水,結果孫欣欣一跑進來就跟她了吵起來,簡薔又不肯解釋,賴寶婺莫名其妙就吃了一個啞巴虧!
  
  對沒有威脅性的對手,蔣倩文不吝同情,向人展示自己的正義和善良:“說真的,這件事賴寶婺真的好可憐哦,她也太傻了……”
  
  煙定在唇邊,男生沒了動作,煙頭積的煙灰簌簌掉落。
  
  周圍安靜下來,像是陷入真空地帶。過了兩秒,溺水的人終于喘過口氣,說話聲陸續回到耳底。
  
  你說他完全沒有預感?
  
  怎么可能,賴寶婺是怎么一個人,誰跟她相處過一天就會清楚地明明白白。而人的本能就是對自己做過的錯事徹底回避。
  
  煙頭輕輕顫動,高斯點著頭笑了下:“是挺傻的……”
  
  吃過燒烤,賴寶婺又跟邵天賜逛了會兒樓下的書店,出來的時候經過一家金器店,看著櫥窗里那些熠熠發光的珠寶項鏈,賴寶婺忽然走不動路,女孩的天性就容易被那些金燦燦亮晶晶的東西吸引。
  
  邵天賜跟她并肩,往里瞄了一眼:“喜歡就進去看看!
  
  賴寶婺搖搖頭,也不走,過了一會兒她小聲問:“天賜,你有沒有見過那種吉他樣子的吊墜?”當著他的面,她從不避諱談到自己喜歡的、想要的,而不必擔心被誰看輕,青春期被壓抑后的物欲多半是從邵天賜身上得到滿足。
  
  “喜歡?”邵天賜看她,“回頭我給你找找!
  
  他把她送到學校門口,今天他們有兩門重疊的補習課,明天就是各上各的,也碰不到面。邵天賜給她拿這個星期的生活費,抽了錢包里面所有面額的紙幣,無論大小,揉成一團,直接塞她雙肩包側面的口袋里。
  
  兩人站得很近,女孩的額頭剛好到男生下巴那里,能清楚聽到對方的鼻息,他鼻梁挺直,膚色白皙,陰影落在她臉上,睫毛輕輕顫動。她側過臉看了看:“都給我了,你自己的呢?”邵天賜無所謂:“你給我管著,吃飯了我再問你要!
  
  假日的校園門口沒幾個人,住宿的學生也已經回家,學校選址太偏就在山腳,馬路邊連車經過的都少,最后還是看門的大爺從保安廳里出來看他們什么情況,說了這么久的話還不走。
  
  日暮時分,夕陽走得特別急,轉眼間周圍的色調就比剛剛深了不少。
  
  昏黃的燈光下,賴寶婺看他:“那我先進去了,拜拜!
  
  邵天賜一抬下巴:“走你的吧,我也回了。”
  
  兩人在門口分道揚鑣。
  
  賴寶婺從校門口進去,室外籃球場有幾個男生聚在框下投籃,人群堆里不時爆出叫好。沒走兩步,馬尾被人輕輕扯了一下,她下意識往后仰才適應那個力道,眉頭皺起,她回過頭。
  
  半沉的暮色下,高斯掛著一頭一臉的汗,笑笑看她。
  
  “說你笨你還要生氣!
  
  賴寶婺沒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身后響起籃球有節奏的敲擊聲,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自己。
  
  “喂,要不要這么拽?”
  
  “我跟你說句話,一句就行!
  
  賴寶婺忽然停住了,轉過身看他:“那你說吧!
  
  沒想到她今天竟然這么痛快,高斯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夾著籃球看了她一會兒,抬手摸脖子,語氣不經意,又有點懶散:“沒空來看我打球,倒是有空陪人去吃飯哈……”
  
  賴寶婺抬眼,一雙霧沉沉的大眼睛,長開了的五官柔美清晰:“你把錢收了!
  
  高斯歪著臉看她,又笑了下,這個女孩看著柔順,本質就是頭倔牛。
  
  “我不呢?”
  
  女孩沒跟他爭,低頭打開書包,高斯看她掏了一陣,掏出條項鏈,用餐巾紙裹了兩層,露出金燦燦的一角。高斯看了一眼,淡淡地問:“不喜歡?”
  
  手往前遞了遞,沉默。
  
  高斯不冷不淡地:“給個理由先?”
  
  賴寶婺沒理他,進了一步,高斯低垂的目光跟著她移到自己面前定住,她把項鏈放到了他手里那顆籃球上,兩人都沒說話。
  
  跟化學課做實驗一樣,確定放穩了沒掉,賴寶婺退后幾步,就要走。
  
  高斯冷眼看著,冷不丁地蹦出一句:“能不能別老這么對我。”
  
  這么對他。怎么對他?
  
  是不言不語,還是保持距離?
  
  喝了這么多水,嘴巴依然干的要命,高斯看著她的背影,低沉的聲音暗藏了不悅跟難堪,男生太傲了,身邊的人都圍著他轉,早就把他寵壞。
  
  所有人都對他青眼相加,憑什么可以沒有她?
  
  校園里亮起一排路燈,樹葉飄落,風把男生的聲音吹得蕭索,聽到女生耳里依然驕傲無比:“我是殺人了還是怎么了,連個道歉的機會都不給嗎?”
  
  賴寶婺閉了下眼睛,她覺得自己的眼皮在跳,狂跳,手心冒汗,一股氣從肺里往上頂,她都能感覺到皮膚下的血液激烈涌動,臉上發燒。她從來不會跟人吵架,吵架都是失控的象征,推攘咒罵和惡言相向,那些異常亢奮的情緒會把她帶回她不想回看的從前。讓所有人愛上自己并不現實,賴寶婺只希望那些人不要理她。
  
  但一個男生的自我永遠讓他看不清女生的處境和心情。一個帥氣淺薄的高中男生,從父親身上學到的世故讓他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女生們都喜歡他什么,只要他一在球場上出現,連班里最傲的女生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所以他搞不懂,自己慣用的那些套路,讓女生們臉紅心跳的一些帥招,怎么在她身上就不能奏效?
  
  男生又走近了一步,聲音低低沉沉地響在身后,帶著蠱惑,又有點不解:“你不是喜歡我嗎,就是這么喜歡的?”
  
  這句話把賴寶婺逼停了。她抬起頭,風把臉上的皮膚吹得緊巴巴的,心也在那句話里猛縮了一下,所有的難堪像潮水一樣翻過來,岸邊的人還來的及逃嗎?
  
  逃去哪?
  
  往哪逃?
  
  所有人都知道,都在背后笑她,說她不要臉,笑她臉皮厚。邵天賜從來不提,直接就跟高斯打了一架;嚴歡之前還說怎么老能遇見這個男生,后來時間長了也就不問了。對她好的人不發一言,看她笑話的人心照不宣。
  
  她回過頭的樣子把高斯看愣了,她整張臉都是紅的,眼皮也是,那種羞惱和隱而不發的憤怒很容易引起誤會,況且她的眼底還閃著水光。
  
  高斯被她那個表情搞得什么鳥氣都沒了,心在那瞬間柔軟如泥。這一刻無論她讓他干什么,哪怕叫他去死,他二話不說都會答應。
  
  “好了……算我錯,行不行?”
  
  什么叫算他錯?
  
  她的聲音都在抖,夾雜著失控的哭腔。一個人怎么這么不會吵架,一吵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仗都沒打,自動舉手投降。
  
  而當她開口說話的時候,高斯發現自己想多了。
  
  柔弱順從都是假相,一個女生能有多厲害,從來不體現在她的長相上。
  
  她說出的話跟她快哭的樣子一點不搭:“我喜歡你什么?喜歡你無恥無賴還是油腔滑調。你以為你是誰,是個女生都要喜歡你嗎?你是不是從來不知道有人討厭你,根本就不想看到你。”
  
  她罵他的那些話他打從娘胎出來都沒聽過,高斯都被說愣了,反應過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說我是無賴?”
  
  賴寶婺把話說得再難聽也難聽不到哪里去,到底是個女生,教育限制了她的發揮。男生皮糙肉厚,聽了還是不痛不癢。
  
  高斯聽她罵了一陣,才低聲問:“罵夠了沒?嘴巴渴不渴,我請你喝奶茶。”
  
  賴寶婺抬起頭,用一種近乎絕望的眼神看他。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討厭過一個人,這么恨過一個人。
  
  那種切膚的恨卻無法被他讀懂,讓他意會。
  
  她幾乎哽咽:“求你了,別再欺負我了行嗎?”
  
  高斯的喉結動了兩下,各種咒罵他都能夠輕松招架,可是女生的這句話卻堵地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嗓子眼發緊,他呵的一聲笑,偏開頭:“這要是叫欺負,那我真他媽夠賤的!
  
  賴寶婺徹底絕望了,她本來以為男生也就兩天的興趣,逗她幾天把錢收了,事情就可以風平浪靜地過去。
  
  十六歲的少女,很早就體會過了什么叫陰魂不散,什么叫世事無常。
  
  眼里起霧,她難堪地看著面前人:“你到底要我怎么樣才能不騷擾我,我跟你說對不起,你要我跟簡薔道歉也行,求你不要再纏著我了行不行?”
  
  高斯看著她,嘴巴動了動,還是沉默。
  
  賴寶婺有點疲倦地問他:“你忘了嗎,你之前很討厭我的,你在水房跟我說的那些話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真的沒有喜歡過你,如果你擔心這件事的話,你放心好了,我要是喜歡你,我一輩子考不上大學,我,我出門就被車撞死!
  
  高斯狼狽地笑了一下,笑意未達眼底。
  
  這姑娘是真厲害。
  
  他簡直想給她鼓個掌。
  
  她說的每一句話,發的每一個誓,都像一把軟刀子往他心里捅,捅得血肉模糊,他還不能說疼。
  
  因為他不配,他自找的。
  
  高斯曾經以為只要對她好,對她足夠好,特別好,就可以把那個錯誤掩蓋掉。
  
  從清楚自己的感情起,高斯腦子里一直在做這道數學題,他以為自己做的都是加分項的事。
  
  卻發現給出最終答案的并不是自己,意思是無論他做的多好,或者多不好,說了算的人都不是自己。
  
  喉結滾動著,就無力的一句:“我沒有討厭過你!
  
  賴寶婺冷冷地看他一眼,像看世界上最多余的一個垃圾,什么話都沒說,她轉身就走,這次高斯沒叫住她,她也沒有回頭,一直到了不得不拐彎的時候也沒有。
  
  回寢室前她去公共衛生間沖了把臉,她不知道自己哭過,就覺得臉被風吹得干巴巴的,很不舒服。抬起臉,鏡子里一張濕漉漉的小孩臉,小孩哭得滿臉是淚,在叫媽媽。她眼靜靜地一眨,鏡中又變做當下的她。細眉杏眼,膚色白皙,她漸漸走出了父親的基因,開始像她的母親。
  
  她其實不難看,就是呆,臉上不大有表情,就比同齡女生欠缺了幾分生動的靈氣,五官寡淡,臉型窄小,但也為后天的發育留足了空間。
  
  那時候電視里上了一檔青春偶像劇,追得滿城空巷。片中女主卻飽受爭議,夸她漂亮的欣賞她人淡如菊,不喜歡她的人覺得她寡淡無味,面無表情。嚴歡一直說她跟賴寶婺有點像,邵天賜也說像,事實上,也不只有他們兩個這么覺得。
  
  簡薔是從閨蜜孫欣欣嘴里聽到這個像。
  
  中午午休,孫欣欣追劇追得廢寢忘食,雖然戴著耳機,但是一旁的簡薔還是不能不被影響,孫欣欣捅了她胳膊一下,問她:“你覺沒覺得這個女主有點像賴寶婺?”賴寶婺這三個字驅散了她全部困意,簡薔趴在手臂上轉過頭看了一眼被孫欣欣掩護在課本山里的手機屏,劇里的女主目中含淚地說完一大段臺詞,給了觀眾和男主一個倔強隱忍的表情。
  
  簡薔心里隱隱約約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也沒有很像吧,”簡薔淡淡道,“就眼睛和嘴巴稍微像點,不過女主長得也一般。”
  
  客觀來講,女主就算長得一般,也比素人美出一大截,又是學舞蹈的,一顰一笑,還挺有氣質。
  
  但聽她那個意思,孫欣欣也沒往下說。
  
  女生跟女生在一起,不自覺就會有種一較高下的心理,外貌、成績、打扮,特別是對從前一個自己看不起的同齡女生。在那之后簡薔很關注賴寶婺的一舉一動,上下樓梯偶然遇到,簡薔都會留心她幾眼。算漂亮嗎?還真不好說,簡薔對自己的外形極負自信,她算是女生中發育得比較早的那一批,又會在小細節里拾掇自己,學校明文規定不能留披肩長發,她學時尚雜志嘗試各種編發,上學來還會涂一點點有潤色效果的唇膏,自然又打眼,每次課上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班里一多半的男生都回頭看她。
  
  跟她一比,賴寶婺清湯掛面,素面朝天,泯然一眾高中女生中間,素到根本不會讓人多看一眼。
  
  高斯會看上這種女生嗎?
  
  簡薔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多。
  
  禮拜一上課,下完課間操回班級,教室里還是鬧哄哄的。賴寶婺從回來之后就趴在桌上長臥不起,像株霜打了的小白菜,今天是她例假第一天,加上昨天跟邵天賜吃了頓烤肉,賴寶婺現在覺得自己腸子都在哆嗦,頭犯暈人想吐。頭節就是梁思文的課,嚴歡急的不行,跟班主任一反應,老梁立刻委派班里一男生扶她到行政樓的醫務室去,文科班的男生本來就少,唯一經常被老師指派干雜活的是他們班出了名的“婦聯主席”,一個一米八幾,女生緣巨好的胖小伙。賴寶婺瀕死的樣子把他嚇得花容失色,路上就聽他一個勁兒問:“你要不要緊要不要緊要不要緊?”
  
  賴寶婺痛得要死,反過來還得安慰他。
  
  男生扶著她出了教學樓,距離行政樓還隔了一個操場。賴寶婺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學校竟然這么大過,光是在腦中幻想那個距離,她就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死了。
  
  實在走不動了,也不能走了,賴寶婺直接蹲到了地上,她想告訴他讓她休息一下,但事實上她已經痛到連說話都沒聲,留男生在一旁驚恐萬狀。
  
  人可以軟弱到什么地步。只要能讓疼痛中止,靈魂她都可以出賣。
  
  高斯從辦公室拿了聯賽的考試大綱出來,走前聽了老王一番殷殷叮囑。高中還是以成績論英雄的年代,高斯雖然混,動不動就搞個大新聞,但是對他,幾任老師都有種對自家孩子的遷就和照顧,凡事都有兩面,幾個任課老師之間還互相打氣:男生晚熟,總有開竅的那么一天。
  
  從辦公室出來,迎著朝陽高斯深深嘆了口氣,扶著樓梯,一步一步沒精打采地下樓。第一節是英語課,他也不著急回去,慢悠悠地走到從嚴樓下,就看到了蹲在地上的賴寶婺。
  
  “怎么了她?”聲音突然響起,一旁站著的男生驚訝地回過頭,看著不知打哪冒出來的人。
  
  “肚子疼!
  
  “傻逼。”高斯火就上來了,她肚子疼,你他媽就站在邊上看她疼嗎?
  
  男生被他罵得有點找不著北,都沒顧上生氣,就看到這人拿起賴寶婺一條胳膊,手從她腿彎穿過,結果力沒用對,抱她第一下還紋絲不動。高斯吸口氣,腰部猛然發力,拔起她直奔醫務室。
  
  男生反應過來,后知后覺地在后面喊:“你誰啊你?”
  
  大汗淋漓地跑進醫務室,兩個說閑話的校醫站起身,一個問:“怎么了?”高斯直奔屏風后,小心把女孩放到病床上,氣喘吁吁地說:“她肚子疼!辟噷氭囊粡埬樕钒祝樕鲜峭闯鰜淼睦浜,跟蝦米似地蜷成一團,濡濕的劉海軟塌塌地貼在額頭,嘴唇發抖,氣若游絲地說:“痛經……”
  
  他立刻補充:“她大姨媽!
  
  痛經最后被一粒布洛芬,和兩瓶葡萄糖生理鹽水擺平。
  
  校醫是個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女兒也差不多她大,給賴寶婺開藥的時候耐心叮囑她:“快來例假了就不要吃辛辣刺激性食物!
  
  賴寶婺兩手撐著床邊,乖乖點頭,竭力控制著沒讓臉紅地太明顯。高斯難得循規蹈矩一次,坐在門口打點滴的位置上看考試大綱。賴寶婺坐一旁,等著配藥的護士給她扎針。護士用鑷子拈起一團酒精棉花,她自動地把頭轉向另一邊,手背一涼,她的心瞬間提起。
  
  護士調節了下滴速器,看她遲遲不敢轉過頭去,笑道:“這么大還怕打針啊,已經給你扎好了!
  
  賴寶婺遲疑地回過頭,正看見護士撕膠帶固定的動作,這對她來說跟縫合手術沒差多少。嚇得她立刻又把頭轉了回去。
  
  “您還是給她綁個藥盒吧。”高斯冷不丁道。
  
  護士樂了,真給她找了空藥盒,撕了兩根長膠帶固定住她扎針的那只手,本來是怕小朋友亂動滑脫才會這么做,但是賴寶婺也沒拒絕。
  
  時間在藥水的一點一滴間過去。
  
  一縷陽光靜靜照在窗臺一盆小雛菊,安靜的房間只有紙頁被翻動的淅瀝脆響。賴寶婺仰頭看了看被輸液管連接的滴瓶,暗暗著急。
  
  盯著面前一頁紙,高斯也不看她,四下俱靜里慢悠悠、輕飄飄地來了一句:“聽到沒,讓你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特別是燒烤。”
  
  女孩徹底安靜。
  
  中間護士來換第二瓶點滴,看男生還在又是一笑,剛剛她還跟校醫猜這兩小孩的關系,女生文靜秀美,男生高大帥氣,兩人雖然一句話不說,男生卻三不五時地看她一眼。那種青澀懵懂兩小無猜的感覺,總讓人覺得青春是如此單純如此美好。護士跟他說:“你先回去上課吧,她還得好一會兒呢。”
  
  高斯:“沒事,我等人過來陪她!
  
  邵天賜一節課完了才收到嚴歡的微信,暗罵一聲,立刻跑去醫務室。從窗戶往里看,就看到了一個打死他都想不到會在這里出現的人,高斯。跟賴寶婺中間隔了一個空位,恰到好處的距離,既沒有近到讓人對他們的關系產生非分聯想,也沒有遠到以為他只是碰巧來這里看病。
  
  每次賴寶婺抬頭看吊瓶,高斯就轉過臉看她,預感到她要低下頭之前,男生目光又若無其事地落回紙上。
  
  邵天賜站在光影里不動。人在巨大變故前的動物本能給了他某種直覺。
  
  一個最不可能也最有可能的直覺解釋了高斯之前的所有反常。
  
  對高斯,邵天賜的恨一點不比賴寶婺少,甚至因為同性的關系,強化了某種程度的競爭意味。他有想過,如果賴寶婺真是他親妹妹,他絕對會沖進去讓高斯滾蛋,警告他離賴寶婺遠點。但問題她不是。
  
  嚴歡喘著氣跟上他的腳步,看到邵天賜明明已經到了醫務室門口,忽然轉身往回走,搞得她莫名其妙,又去追他:“怎么回去了?”邵天賜冷著臉沒吭聲。嚴歡有點生氣:“你這人怎么這樣,著急要來的是你,走的又是你,我不管你了,我自己去。”女孩一轉身,校服里面連帽衫的帽子就被人扯住,她叫起來:“你干嘛?”邵天賜冷淡道:“回教室!蹦猩豢蜌獾赝现刈,女生叫著拍著讓他松手,一路上都有人回頭,有人笑,校園里似乎總不缺男女生這樣嬉笑打鬧。嚴歡表情忿忿,嘴角卻忍不住一再上揚,只覺得陽光如此明媚,天氣這樣晴好。
  
  孫欣欣站在三樓的走廊邊,陽光照得她微微瞇起眼,她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
  
  高斯一直等第二節課快到尾聲了才回來,第二節通用技術課因為不是主課,任課老師也沒有過分追究,就讓他回座位上了。高斯從前門進來,邵天賜轉著支筆,一路冷冷地盯著他,直到他落座。
  
  下課鈴應時打響,老師拿起課本剛說下課,邵天賜心頭窩火,摔掉筆,起身拿保溫杯去樓下水房接水。
  
  一出來,就碰到了也過來接水的高斯。狹路相逢,邵天賜喝了口杯子里的溫水,看了眼他手上的保溫杯,淡淡地挑了下眉。
  
  一模一樣的杯子,無論顏色還是造型。
  
  高斯也注意到了,目光一頓。
  
  他什么都明白了。
  
  笑了下,邵天賜故意挑釁,率先發聲:“怎么樣?賴寶婺送我的生日禮物。”
  
  他知道高斯也有一個一樣的,一直在用,寶貝地不得了。他不知道他是從哪來的,也不關心他是怎么來的,他就想讓他知道自己的是從哪里來的。
  
  高斯臉上一點表情沒有,跟他擦肩而過,走到水箱前接水。水房幾個學生注意到倆人,看了幾眼,又湊過去說他們自己的話。
  
  邵天賜有點自找沒趣,冷看他背影一眼,走到門口卻被一句話叫停。
  
  “我喜歡她。”高斯平靜道。


  (https://www.dzxsw.cc/book/19054086/3636604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宁晋县| 手机| 女性| 长子县| 马边| 枣阳市| 栖霞市| 大埔区| 宜宾县| 永安市| 宕昌县| 莱阳市| 凯里市| 卢龙县| 南丹县| 汪清县| 潜江市| 苗栗市| 高青县| 隆德县| 信丰县| 叶城县| 吴堡县| 固原市| 八宿县| 离岛区| 三都| 开远市| 沁阳市| 汨罗市| 武隆县| 九龙坡区| 嘉义市| 定日县| 旺苍县| 全南县| 芮城县| 板桥市| 襄城县| 贵溪市| 门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