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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吾愛


  當伯莎·布蘭奇被等候已久的異常審判法庭抓住時,她的手里還握著布洛爾寫給她的信。
  她沒有抵抗太久,很快就被押送起來,被裝在四輪馬車里,運送到深黑的地底。
  負責監(jiān)控她的賽吉連忙穿梭靈界,告知了厄蘭茲這件事情。
  而那封信,則因為可能威脅到布洛爾的地位,而被他培養(yǎng)的下屬親手燒掉了。
  只有躲在暗中,懷里捧著兩個女人的德威知道,那封信是誰寫的。
  卡爾·布洛爾站在灰白色的房間里,凝視著落地鏡里的自己。
  離開庭還有半小時,這是他最后整理自己姿態(tài)的時間。
  這是他作為法官的首次開庭。
  當初的躊躇滿志似乎仍在心頭,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像是小時候和父母許下的豪言壯語。
  又好笑,又可笑。
  黑色的法衣掛在衣架上,雖然已經(jīng)把上面的嘔吐物洗干凈了,但在布洛爾眼里,那件法衣永遠都浸透了惡臭的腐臭味,沾滿了滑膩的粘液。
  有些東西是洗不掉的。
  當變通超過了必要的限度,當法的威嚴遭受挑釁一次,就會有無數(shù)次。
  但他始終堅信自己是公正的,至少,這些都是為了更好地履行公正而做的必要的犧牲...
  對,他已經(jīng)是法官了,也許那個伯莎·布蘭奇只不過是同名同姓的人....
  即使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又怎么樣呢..?
  他是法官..法官就該絕對地客觀和公正,不能容許任何對法的褻瀆....
  即使是她..即使是她也不行。
  猛地從衣架上扯下法衣,披在自己的身上,布洛爾扣上一枚枚骨質(zhì)紐扣,縱使鏡子里的人此刻面頰消瘦,深陷見骨,鬢角垂落的白發(fā)憔悴干枯。
  蘸好發(fā)油蓋過那層雪白,他把自己的頭發(fā)再次整齊地往后梳去,捏緊了手中的那只鋼筆。
  轉(zhuǎn)頭離開房間,布洛爾行走在那條通往法庭的灰白色道路上,在某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才是等待審判的那個犯人。
  大門敞開,穿著紫紅色長袍的陪審團成員陸續(xù)進場,其中一位扣著墨藍色的軟呢帽,糾結(jié)蓬亂的黑色長發(fā)白了不少,戴著一副厚重的眼鏡,坐在了不起眼的一個角落。
  布洛爾站在高處,目光審視整個法庭,掌心冷汗直流。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用繃直的四指和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捏住那桿木槌。一時間竟然沒有把它拿起。但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短暫的細節(jié),而他也迅速緩了過來。
  木槌抬起,落下。
  鐺。
  “憑著民法典賦予我的權(quán)利,執(zhí)政官賦予我的使命,我宣布,就伯莎·布蘭奇的初審案,正式開庭。”
  面對著他的那扇黑色大門轟然間打開,押送著犯人進入待審席的兩位中序列非凡者身上散發(fā)出難言的威嚴,讓整個陪審團都變得更為寂靜。
  而在正中的伯莎頭發(fā)凌亂,身上的那件純白色囚服似乎像是被生硬地套了上去,她看起來瘦了許多,是生了病嗎...?
  似乎是察覺到了布洛爾的神情變化,伯莎的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微笑。
  “.....你可以申請一位辯護律師為你辯護。伯莎·布蘭奇。這是你的公民權(quán)利。”
  布洛爾合起眼眸,盡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話語中的顫抖。
  “不用了。我選擇不享受這份權(quán)利。”
  她晃晃腦袋,拒絕了布洛爾的提議。
  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氣聲從布洛爾喉間傳出,他拿起手邊的卷宗,逐漸展開。
  “那么現(xiàn)在開始宣讀你的罪名。伯莎·布洛爾,被控為隱秘組織靈教團的皇室派成員,涉嫌謀殺曼蒂·伊德溫,走私非法貨物。”
  每說出一條罪名,就仿佛有什么東西把布洛爾肺里的氣給抽走了一樣,讓他的語氣變得越發(fā)失去嚴厲和鋒芒,但卻始終強撐著那么一個最后的架子。
  “你要為自己辯護嗎?”
  那雙黑色的眼睛對上伯莎抬起的深藍色眼眸,卻又閃躲地挪開目光。
  “..是的。”
  她點點頭,而布洛爾則暗自松了一口氣。
  “..德威偽造了你的信件。利用他的非凡能力放大了我的擔憂,讓我慌忙之下借助皇室派內(nèi)部的靈界穿梭能力,抵達了這里。而他應該是化名舉報了此事,讓我被抓住。”
  “別再相信德威,布洛爾。快離開這里吧...活下去。”
  伯莎很清楚,她輸在了最開始。而不是輸在了一次博弈當中。
  她高高地舉起手,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我,伯莎·布蘭奇,承認對我的所有指控,并愿意接受法條中對我的相應懲罰。”
  然后她笑了,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美得不像是身處法庭。
  “沒事的,布洛爾。我知道你的追求是什么。公正地裁決吧。”
  “.......”
  布洛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嚴格按照律法裁決,凡是確認為隱秘組織成員的,一概以不可減刑的死刑處理。除非教會成員將其收為封印物副作用測試者。
  所有人都看到法官痛苦地坐在高背椅前,雙手蒙著臉。
  兩種想法在他心里瘋狂地糾纏撕扯著,讓他心如刀割。
  你是要救她?還是殺了她?
  ....
  良久之后,他低著頭握緊手里的木槌,猛地敲擊一聲,其聲之響,甚至讓懸掛在法庭左右的兩面旗幟都隨之波動起來。
  “憑著民法典賦予我的權(quán)利,本案法官在此宣判。”
  “隱秘組織成員,伯莎·布洛爾,因犯擾亂社會治安罪,蓄意謀殺罪,走私罪。”
  “宣判絞刑,即刻執(zhí)行。”
  一張棕黃色的死刑宣判書被送到伯莎面前,她從容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把它轉(zhuǎn)交給工作人員。
  而當這張紙被轉(zhuǎn)放在布洛爾面前時,他又一次猶豫了。
  隨著滿嘴牙齒被咬得稀碎,鮮血橫流,他拔開那根鋼筆的筆蓋,在紙張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就在那一刻,法律效應徹底成立,宣判書公正有效。
  無形的絞架從伯莎腳邊的陰影里生長而出,拉長成猙獰扭曲的絞架。荊棘般的黑色倒刺軟邊和蛇一樣纏緊她的脖子,掐滅了她的笑容。
  布洛爾雙手捧著臉,睜大到血絲凸顯的眼球瞳孔收縮到極點。他不想看,但他不能挪開眼。
  他親眼看著那張笑容浮現(xiàn)過的臉頰逐漸變得通紅,發(fā)出窒息前介乎干嘔和咳嗽的一連串排氣聲,她的手本能地去抓那長滿荊棘的繩索,抓撓得黑紅雙色的血液一并橫流。
  然后即使是這種掙扎也變得無力,手指頭無力地垂落,她臉上的紅色被死一樣的蒼白替代,雙眼外翻而突出,下嘴唇被咬破一截,可以透過嘴唇看到下半牙齒。
  在她因為死前失禁之前,她的尸體被推著,在絞架上左右晃動著離開法庭。
  “咔....”
  一種快要斷氣般的咳嗽聲從布洛爾喉嚨中傳出,從他的手臂開始,黑色的卷曲毛發(fā)開始不停地鉆出。
  散發(fā)出穢惡的嘔吐氣味。
  陪審團的成員中不知道是誰驚叫了一聲,然后是全部成員,都撒腿從這里逃出。
  在負責處理的非凡者們到來之前,失控到最后關(guān)口的布洛爾眼眶中眼球滾出。
  一張血紅色的裂口從布洛爾臉上長出,發(fā)出了難以言喻的低吟。
  同時,他原本的那張嘴,開始發(fā)出無止境的尖叫。
  “公正!!!”
  “Ma
chérie...”
  “..公正!!”
  “Ma
chérie!”
  “...公正...”
  “Ma
chérie!!!”
  兩張嘴同時咆哮著,死刑宣判書被扯個粉碎,法官的座椅被砸碎成木片,那頭怪物瘋狂地宣泄著。
  隨著一張嘴的聲音越來越小,另外一張嘴卻喊得越來越響。
  直到最后,這兩張嘴的尖叫匯成一句,永世不休地咆哮著。
  那突出大腦作為眼球的怪物,似乎還在不停地流著血淚。
  “Ma
chérie...”
  “Ma
chérie!!”
  而作為唯一一個還坐在旁座的厄蘭茲把帽檐拉低,戴著的手套上金色龍鱗逐漸收回。
  這是他記錄的最后一次“心理學隱身”。
  兩個仲裁人途徑的非凡者正在靠近。
  他不再觀望,在傳送干擾形成之前,轉(zhuǎn)身傳送離開法庭。
  在靈界變幻莫測的色彩斑斕中,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只怪物。
  即使是布洛爾本人也不知道。維持他并不瘋狂的東西,不只是公義。
  更重要的是,他那顆想保護住別人的心,那想護住伯莎的心。
  現(xiàn)在人已死亡,
  徒留那只怪物,永遠地咆哮著“吾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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