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黑塔”先生
“...但是船長已經(jīng)告訴過我這種信仰的威脅性了,所以我認為,原始月亮也并不是偉大母親的真正化身。”
看著戈達落下去驚起一片水花,弗蘭克的語調(diào)稍微有所停頓,但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
“事實上,我依舊在試著從萬事萬物當中,發(fā)現(xiàn)偉大母親的恩澤和啟發(fā)。”
“..啊, 不談這些了,船長已經(jīng)收走了我的泥土一年多了,雖然我還是很懷念當初的耕種和雜交實驗,但現(xiàn)在,更重要的是履行好我作為大副的職責。”
“當然,我明白。”
厄蘭茲一手搭在船舷邊, 眼睛盯著在海里撲騰著的戈達, 隨著指尖角度反轉(zhuǎn),成片星芒環(huán)繞著厄蘭茲亮起,一束束飛出,在空中聚合成星光構(gòu)成的階梯。
兩分鐘后,滿腦袋海水的戈達順著星光階梯走回了未來號的附屬艦船,用力地抽動著鼻子。
“老天...這次是我的鍋。”
戈達無奈地裹著毛巾瑟瑟發(fā)抖,在弗蘭克用非凡能力治療好戈達的受冷感冒后,厄蘭茲又打了個響指,用法術烘干戈達身上的水分。
“謝謝....媽啊我的頭發(fā)里全是鹽..!”
才感受到身體一輕,水分離開的同時,皮膚也變得干燥疼痛,在一陣拍打之后,他才勉強把身上大部分皮膚上一層粗糙的海鹽拍掉。
在弗蘭克的招待下,兩人進入了船艙里暫作休息。而弗蘭克則走到甲板上,朝著別的艦船大聲呼號,傳遞著兩人已經(jīng)抵達的消息。
坐在房間里,一種悶熱潮濕的感覺罩在渾身, 仿佛他們正身處于某些生物的口腔里。
厄蘭茲環(huán)顧這間房間,木質(zhì)的墻面, 艙頂, 桌椅,幾乎都產(chǎn)生著一種異樣的顫動感....
或者說,這房間里的所有東西,都和活著一樣,在搏動。
戈達端著弗蘭克準備好的牛奶,遲遲沒有動口,似乎在等厄蘭茲占卜確認。
“嘿,厄蘭茲。你抖個啥?”
嘴上這么說著,戈達的手已經(jīng)朝著別著手槍的腰帶處摸去。他專門做過防水處理的火藥和彈倉確保了那手槍隨時都能激發(fā)。
“這房間里的所有東西似乎都具有活著的特性。”
厄蘭茲用左手大拇指壓住食指和中指,輕彈出一束寒光,把木桌子砍出一道缺口,然后那木頭以清晰可見的速度,朝著地面流出一束細細的,黑紅的血。
嗒,嗒,噠噠噠噠...
一開始只是滾落的血珠,然后這血珠連貫成串, 在地面不停地濺起污血。
靠著質(zhì)變到“星象師”程度的“快速儀式”能力,厄蘭茲同時在自己和戈達身前豎立起靈性之墻, 把那些濺起的血液全部攔下,而此時門外弗蘭克的腳步也逐漸靠近。
厄蘭茲見狀很自然地拿起一個桌上擺放著的蘋果,抽出儀式匕首擦過一點血跡,擺放在桌子上。
“哦..!不用道歉的,我偶爾也會這樣,它們還有些脆弱,不小心擦到就會受傷嚴重。需要重新培植...”
弗蘭克打斷了厄蘭茲本打算辯解的話頭,似乎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尋常的小意外。
他走到木桌前,隨著他雙手的觸碰,整張桌子迅速開始變黑,發(fā)出甜膩的腐臭味。
原本結(jié)實挺拔的結(jié)構(gòu)也開始朝下變軟,坍塌,迅速融入甲板。仿佛在一瞬間就走完了常規(guī)生命的循環(huán)過程,回歸了大地當中。
“且慢。你這話的意思是,這是你的實驗?”
戈達抬起手,問出了厄蘭茲也打算問的問題。
“是的,不過別把這事情和船長說..她看到我做研究不會很高興的。”
“我不能否認你的才能..但確實不要做這種研究。”厄蘭茲略微點頭。
“..我倒是覺得,你很有天賦,如果能系統(tǒng)性地得到培訓和幫助,應該能培育出那種穩(wěn)定有優(yōu)良性狀的作物,幫助更多人吃飽飯。”
盯著地面的那攤血跡,戈達斟酌了一下才開口。
“我曾經(jīng)做過一個統(tǒng)計實驗,后來我發(fā)現(xiàn)超凡特性導致的性狀改變是深入遺傳因素的,即使孩子不具有任何超凡特性,依舊能夠?qū)⑦@種特性遺傳給后代。這意味著,即使是利用非凡特性雜交出的作物,應該也能夠維持這種性狀...”
戈達一邊說著,一邊從指尖溢出金色的靈性,勾畫出精準的圖表和統(tǒng)計圖。
“也就是說,你不反感我的研究?”
弗蘭克的語氣中充滿了純粹的喜悅之情,雙眼甚至也跟著有所發(fā)光。
“額...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的?”
這問話顯然沒有跟上戈達的思路,但看著對方充滿憧憬和期待的眼神,戈達還是點了頭。
“我的前助手也是個工匠,你比他更開明!我知道你肯定不會介意和蘑菇...”
“嘿嘿嘿嘿,伙計,打住,打住,我的意思是說...”
正當戈達試圖辯解的時候,厄蘭茲冷不丁地略微偏頭。
“我打賭你是造不出來高產(chǎn)的小麥,所以才岔開話題的,弗蘭克。”
“這說法很傷人,朋友!”
“——誒對,沒錯,你就是不行。”戈達見到有機會轉(zhuǎn)移矛盾,立刻出來幫腔。
“我會做到的!只要給我一捧泥土和一些種子..”
在兩位知識途徑的非凡者越發(fā)嫻熟的雙簧藝術下,弗蘭克很快就被繞進了兩人的邏輯陷阱里,回歸到了正常而有點迷茫的狀態(tài),似乎還在思考“我是誰”。
“所以,你們的那位船長,是有什么事情暫時不能來嗎?”
戈達見時機合適,立刻抓住重點提問。
“船長這一年來都很忙..但別的船上的人已經(jīng)聯(lián)絡了船長,她很快就會來的。”
“那就好。說起來..羅納呢?”
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厄蘭茲把注意力從腦海里的星圖中挪回現(xiàn)實,朝著戈達提問,同時,戈達臉上的笑容就像一個燒過頭的白熾燈那樣,啪的一聲消失了。
“逃走了。他被機械之心們抓住的時候,肚子里縫了一瓶什么藥,因為他故意在地上磕碰,碰碎了,他一下子就攝入了我總共用藥量的幾十倍...”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描述那東西。但我發(fā)誓,那不是...嘔...”
回憶起記憶里的那東西,戈達就忍不住開始干嘔,幸好他什么也沒吃,并沒能吐出什么東西。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他沒救了,對吧?”
“....雖然我很不想這么說,但,的確。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來的!我更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在支撐它活著!那根本就不科學!你明白嗎?那種怪物,那種違背了熱力學第二定律的東西..”
戈達的語氣變得有些歇斯底里,而厄蘭茲眼中則凸顯出一個熔金色的巨龍符號。
“我明白,沒事的。”
靠著一個弗洛伊德原型疏導術,他暫時地將戈達內(nèi)心的情感安撫處理住,轉(zhuǎn)而開始思考自己是否有暴露的危險。
正常情況下來說,如果要證明我是偽造身份,能從“亞伯拉罕家族”“旅行家”兩方面來揭穿,我展現(xiàn)的任何法術都能被歸納于“被記錄”,因此并不容易被拆穿。
真正容易被拆穿的地方在于,“亞伯拉罕家族”這回事。雖然仿造了他們傳統(tǒng)的黑發(fā)挑染白色這種審美風格,但他們家族內(nèi)部的神秘學知識,卻不是我能偽造的。
人證已經(jīng)全部死亡,唯一有可能的是物證...
物證...
我是不是給布洛爾留了兩枚寶石符咒?
有一枚被布洛爾用了,還有一枚.....
“他們?nèi)プト说臅r候,是不是德威直接消失了?”
厄蘭茲滿臉冷汗地轉(zhuǎn)過頭,看向神情同樣凝重的德威。
“..對。我聽說他是傳送逃跑的。”
“...完了。我疏忽了。”
用力在空中一錘,厄蘭茲猛地站起身來,來回在甲板上踱步,靠著冰冷的海風平復自己復雜的心情。
而遠在大洋彼岸,德威正把腳翹在一副傷痕累累,血跡斑剝的身體上。
“...所以,你確定,這不是你們亞伯拉罕家族能制造的傳送符咒?”
其實,根據(jù)散落在地上的那些藍色條狀傳送符咒,德威就已經(jīng)可以確定這點了。
只是,折磨一個無辜的人很有趣。
看著這家伙一邊哭喊著一邊說真的沒有區(qū)別,德威就想繼續(xù)把這人的鼻子筆直切開,扯著他的神經(jīng),逼迫他自己親口承認虛假的事實。
這才叫生活。
不能滿足自己欲望的生活,就是囚籠,就是受難,就是折磨!
他永遠熱衷于讓別人在欲望里沉淪,而唯有他能享受這一切。
“德威先生...德威先生..求求您..讓我來..讓我來折磨他...我需要他的尖叫...我需要他痛苦...”
一個蛇一樣囈語著的聲音從德威腳邊傳出,血肉模糊的羅納用關節(jié)凸出的雙手在地面爬行,兩枚充血紅腫的眼球從滿臉的血污下瘋狂地抽動,參差不齊的牙齒中噴出惡臭的氣體,和殘缺的聲音。
“滾去玩吧。”
就像把吃剩下的殘羹賞給狗一樣,德威站在落地鏡前,整理著自己的衣冠。
而在他把金懷表體面妥當?shù)胤旁谧约嚎诖袝r,羅納正在用牙齒撕扯那個人的手指甲。
“叫啊!叫得更大聲點!!還不夠!!”
德威蘸著發(fā)油,把自己的頭發(fā)整理地梳理,羅納則用雙手活剝著頭皮。
“我需要它!!!求求你..求求你..繼續(xù)叫吧!!誰允許你停下的...叫!!”
尖叫聲就這樣,一聲接一聲,每一次更加凄厲的嘶吼之后,都夾雜著沉悶的鈍響,撕扯,破碎和濺落的聲音。
直到最后一聲嘯叫也從那個可憐人的聲帶里被榨取干凈,羅納才停下了手,他臉上的血污逐漸消失,破損的皮膚也得到了修復,整個人仿佛短暫地重獲新生。
德威則把紅色的正裝扣好最后一顆紐扣,拿起漆成黑色的人腿骨手杖,他考究得和任何一個紳士一樣。
“德威先生...德威先生...我...”
羅納喊著德威的名字,似乎還想得到更多的受害者。
“滾吧,你沒用了。”
德威甚至沒有正眼看過一眼羅納,只是嫌惡地抬起腿,然后一踢,那團令人憎惡的血肉就在落地窗的碎裂聲中,和瀑布般的玻璃碎片一并滾落到地面。
隨便撿起地面的一枚符咒,靠著“賦予”這符咒強欲,它被強制觸發(fā),攜帶著德威穿梭靈界。
在過去,他有很多名字和化身,有很多身份和偽裝,而其中一個,就是史蒂芬·卡朋特。
世界上有很多聰明人。
世界上也有不少神秘學大師。
同樣的,能制造符咒的人,也不少。
但有一個人,他同時是這三類人。
并且還是一個穿越者。
那么此時,答案呼之欲出。
埃爾道斯·厄蘭茲。那個當初居然敢擾他度假休息的蠢貨。
穿著猩紅色禮服的男人站在阿瓦霍郡地鐵站中,等待著那一班開往第二羅塞爾學會的車。
他將在盡情縱容這一次“復仇的欲望”之后,徹底消化完成欲望使徒魔藥。
而埃爾道斯·厄蘭茲的死,將會成為他獲得神性,繼續(xù)游戲人間的門票。
只有他是獨一無二的,除此之外的人,都得死。
用完之后的人,就都是垃圾。他們怎么活,怎么死,都是活該。
而此時的羅納,正和蠕蟲一樣用力地在地上爬行,他血肉組成的身體正在一條條地崩潰,脫落,他需要尖叫,需要痛苦,只有那樣他才能活下去...
一個懷里抱著面包的男人走過了街道,他或許是想回家...
但此時羅納的腦袋里只想擺脫疼痛,當別人尖叫的時候,他能聽到父親在呼喚他,能聞到家里的茶葉香味...對..他們不會死..而他可以回家了..
回家...
回家....
想到這里,他血肉模糊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癡愚的笑容。
走在街上的諾丁森先生看到巷子里那個爬行的醉鬼,暗自覺得倒霉,怎么在費內(nèi)波特都能遇到這種人,便試圖快步走開。
腳腕處的疼痛感讓他停住腳步,他低頭看去,是那個“醉鬼”伸出的手和鐵鉗般絞緊了他的腳踝。
“喂...滾開!”
諾丁森有些惱怒地抄起手杖,敲打著那人的腦袋,當他見到半截粘著黑色頭發(fā)絲,和別的穢物的頭蓋骨打著轉(zhuǎn)落到地面的時候,那張淚水把血污沖開一條痕跡的臉才暴露出來。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我迷路了..我好想回家...我想回家...”
那哭泣著的血人不停地把手往上握住,一邊說著話,舌頭一邊脫落。
“救命!!治安官!!!救命啊——救命——”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諾丁森手里抱著的面包滾在地上,吸飽了陰溝里的污水。
“救——唔..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光盈滿了羅納的雙眼,而他血淚和流的臉上卻浮現(xiàn)出了滿足的神情。他捏住諾丁森的大腸,用力地朝著外面拉扯,在痛苦到極致的慘叫聲中,他癡癡地微笑著。
“爸爸...我回來了...嗯...我沒事...我會好好讀書....”
“我不會再逃學了...我會做個好孩子的...真的...”
“你看..!我給你帶了最好的茶葉,我們可以一起喝茶,喊上媽媽和姐姐...”
似乎是急于證明自己,他伸手活生生拽下還有黏膜的腎臟,雙手捧著獻給空無一人的巷道,有些羞澀地笑著低下頭,父親無形的大手正慈愛地摸著他的頭。
一束銀色的星光猛地亮起,從遠處奔襲而來,把羅納高高打起,狠狠地摔在地上。
美好的幻想突然破滅,他跪在地上抽泣著,淚水從布滿光頭的眼睛里一起涌出。
“...為什么...為什么...我只是想回家...我只想回家...我有什么錯...”
“我好想爸爸...我不會再逃學了..我會好好背書..求求你讓我回去吧...哪怕就一會...”
“求求你!!我發(fā)誓我會每天都飯前祈禱,我不會再偷偷扯姐姐的頭發(fā)...”
羅納哽咽著,用血肉模糊的膝蓋跪在厄蘭茲面前,雙手虔誠地合攏。
黑暗,扭曲的槍口對準了羅納的額頭,那雙鐵黑色的眼睛輕輕合上。
“歡迎回家。”
砰。
黑塔形狀的子彈,被猛地推進了羅納的顱骨里。
羅納張開嘴巴,張得很大,很大,但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他的腮幫子開始鼓起,連帶著他的每一寸皮膚,都開始膨脹,充氣,變成大小不一的鼓包和囊腫,仿佛下一刻就要抵達極限,徹底炸開。
一個個方形的凸起從那些鼓包上凸出,有什么東西迫不及待地想要鉆出。
尖細,而長的悲鳴,從羅納的嘴里發(fā)出。一張張鐵黑色的塔羅牌從他的嘴里飛出,那是用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靈,他的骨做成的。
一張張黑色的“塔”,紛紛揚揚地飛到空中,像魔術散場之前的盛大禮花。
而羅納的身體則越來越干癟,直到他的眼睛流不出一滴淚水時,“塔”鋪滿了兩人的尸體。
“媽媽.......”
那聲沒有來得及說出的話,由顫動著的聲帶在斷裂前念出。
厄蘭茲沒有停留,壓低帽檐,轉(zhuǎn)身離開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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