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繡娘將涼亭圍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她們神情各異，有的躍躍欲試，有的緊張不已,  但無論如何,  只要是今日到場的，手里都攥著一條手帕——誰都想拔得頭籌,  得到這位雇主的青睞。

        蘇玉音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一個(gè)個(gè)來吧。”

        話音未落，明珠立即會(huì)意，開始引導(dǎo)眾人排隊(duì)。

        繡娘們之前接活兒,  都是來一單接一單,  從未經(jīng)歷這般甄選,  一時(shí)也覺得新鮮,  心里存了些較勁，對(duì)自己有信心些的，便努力往前擠，信心不足的，便落到了后面。

        蘇玉音看著她們排隊(duì),  王大嫂卻適時(shí)拿出蘇玉音之前給的樣品。

        “夫人，這是您之前給的樣品，可以用來比對(duì)繡工。”

        其實(shí)那圖案蘇玉音非常熟悉，但見王大嫂將手帕呈了過來，便也接到了手里。

        蘇玉音輕輕摸了摸樣品，上面有淡淡的皂角味——應(yīng)該是王大嫂洗過了。

        她喜歡這樣細(xì)心的人。

        蘇玉音瞄了一眼排隊(duì)的人,  上次的柳氏也來了,  她似乎對(duì)自己格外有信心,  便主動(dòng)擠到了隊(duì)伍最前面。

        蘇玉音勾了勾手指：“柳大姐。”

        柳氏沒想到蘇玉音會(huì)叫自己,  定了定神，這才走到了蘇玉音面前。

        蘇玉音懶懶抬眸，瞧了她一眼：“聽聞柳大姐繡工了得，讓我先看看你的？”

        柳氏本就洋洋自得，聽到蘇玉音都這么說了，她便連忙從懷中，掏出了一方手帕，道：“夫人請(qǐng)看，這便是我繡的了。”

        蘇玉音接過她的繡品，正反面都瞧了瞧，圖案算是學(xué)了個(gè)九成，但在不少細(xì)節(jié)的處理上，還欠些火候，看起來有些毛躁。

        柳氏見蘇玉音細(xì)細(xì)查看，笑問：“夫人覺得如何？”

        蘇玉音道：“這繡工，若是放在尋常的繡坊，還算能入得了眼，但入蘇家繡坊，卻是不能的。”

        柳氏皺起了眉，有些不服：“為何？”

        蘇玉音道：“柳大姐，你這手帕的質(zhì)地算不上細(xì)膩，在這樣的布料上，都能戳出清晰的洞來，要么挑選了不合適的粗針，要么便是性子急躁，穿針拉線過□□猛，破壞了布料表面。”

        蘇玉音此言一出，柳氏的臉色難看了幾分，她嘟囔道：“這圖案不簡單，夫人又要得急，自然要快些繡啊……”

        柳氏一貫貪心，什么活兒都想接，這次五十文一條的手帕也不想錯(cuò)過，于是便匆匆忙忙趕出了這條手帕。

        蘇玉音道：“但凡蘇家繡坊出品，必屬精品，柳大姐，你這樣的帕子，在我眼中，是不合格的。”

        說罷，蘇玉音將柳氏的手帕，在手中揚(yáng)了揚(yáng)，道：“柳大姐這份就是底線，若有比她還差的，便可以先走了，不耽誤大家的功夫。”

        柳氏一向自詡繡工了得，突然被說成了底線，頓時(shí)氣得胸悶，她想與蘇玉音爭辯，但又不敢得罪貴人，只能憋著一口氣，等著看誰比她的更好！

        而不少繡娘，聽了蘇玉音的話，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能力，不少人散去了，現(xiàn)場還剩下一半人。

        明珠便讓她們按照順序，一個(gè)個(gè)呈上自己的繡品。

        蘇玉音在選人和選品上，從來不讓步和含糊，呈樣的人數(shù)雖多，但蘇玉音一個(gè)也不曾敷衍。

        在檢查完所有的繡品之后，蘇玉音選定了六個(gè)人。

        第一便是王大嫂，她手藝精湛，也樂于助人，細(xì)心周到，是個(gè)可堪重用的；

        除了她以外，還有那位長了虎牙的少女。

        少女名喚小夢(mèng)，年方十五，羞澀又靦腆，即便被選中了，也乖乖地低著頭，不見一絲驕傲。

        蘇玉音之所以選中她，是因?yàn)樾��?mèng)家中貧瘠，只有粗布，但她卻能在粗布上，秀出精致的圖案，很是難得。

        除了小夢(mèng)以外，還有四位婦人，都是長水街人氏。

        蘇玉音按照約定，將錢發(fā)給了六人，六人手捧銀錢，個(gè)個(gè)喜不自勝。

        蘇玉音道：“這一次試煉，是你們勝出了。接下來，我會(huì)在孟縣開一間繡坊，你們可愿做我的繡娘？”

        “繡娘！？”

        在場的人聽了，無不露出艷羨的目光。

        這些女人，大多都是家宅婦人，平日里不但要顧著老小，還要包攬所有家務(wù)，刺繡補(bǔ)貼家用。

        可就算繡得再多、再好，也不過是個(gè)短工，活兒有一筆沒一筆的，叫人心里不安。

        若真的能當(dāng)繡坊的繡娘，那可是有工錢拿的！對(duì)尋常婦人來說，也算得上一份體面的活計(jì)了！

        王大嫂笑得合不攏嘴，道：“太好了！奴家愿意跟著夫人！”

        另外四名婦人，也高興地應(yīng)了下來。

        大家都是窮苦人家出身，能得銀子才是最實(shí)惠的，沒什么不能拋頭露面的講究。

        小夢(mèng)的眼神本來亮晶晶的，可一瞬過后，她的神情又黯了下來。

        小夢(mèng)聲音很低：“夫人……奴家愿意當(dāng)繡娘，只怕家人不同意……”

        蘇玉音道：“你這么小便有這等繡工，說明你有天賦，若不加以利用，實(shí)在有些可惜……你可以回去，先同家人商量商量，晚些再給答復(fù)也不遲。”

        小夢(mèng)感激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多謝夫人。”

        眾人看完了熱鬧，便逐漸離去，柳氏嫉妒得牙癢癢，卻又不敢多說什么，也被人拉走了。

        蘇玉音選完了人，起身要走，王大嫂卻追了上來。

        “夫人且慢！”王大嫂跑得氣喘吁吁，她自懷中掏出一顆金豆子，呈到蘇玉音面前，笑道：“這金豆子，是夫人的吧？昨日給寶兒洗衣服才發(fā)現(xiàn)，實(shí)在太貴重了，奴家不能收。”

        蘇玉音笑了笑，道：“我給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王大嫂就拿著吧，這是我給你的繡鞋錢。”

        王大嫂忙道：“哪里用得了這么多！日后能在夫人手下務(wù)工，已經(jīng)是一大幸事了！”

        蘇玉音道：“既如此，日后好好干，便算是對(duì)得起我了。”

        說罷，便轉(zhuǎn)身走了。

        王大嫂見蘇玉音悠然上轎，也下意識(shí)攥緊了手里的金豆子。

        這顧夫人雖然看著有些高高在上，但卻是個(gè)好人吶！

        -

        蘇玉音回到芷蘭苑時(shí)，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但書房的燈卻亮著。

        蘇玉音秀眉微挑，抬步向書房走去。

        書房十分寬敞，約莫擺了七八個(gè)書架，一半是蘇玉音的雜書和話本子，另外一半是顧青昀的藏書，明珠在布置新宅之時(shí)，順便將顧青昀的東西，一并安頓好了。

        所以，顧青昀來這里辦公，蘇玉音也不奇怪。

        她出現(xiàn)在門口的時(shí)候，顧青昀正在翻一本書，一見蘇玉音，立即合上了。

        “用晚膳了嗎？”顧青昀問得溫和有禮。

        蘇玉音輕輕笑：“沒有……夫君用了么？”

        顧青昀點(diǎn)頭：“用過了，我讓廚房為你備些吃食吧……”

        蘇玉音一本正經(jīng)：“也好，夫君秀色可餐，正好給我下飯吶。”

        顧青昀：“……”

        顧青昀一時(shí)語塞，但他仔細(xì)想想，兩人都成親了，還有什么話不能說呢？

        罷了，自己娶的夫人，慢慢就習(xí)慣了。

        蘇玉音見他神情復(fù)雜，便趁其不備，一下奪過了他手中的書本。

        顧青昀微微一驚：“你！”

        蘇玉音看了一眼封面，詫異道：“你也愛看這個(gè)？”

        她翻開手中的《風(fēng)流女俠和她的九個(gè)相公》，眼睛瞪得銅鈴大。

        顧青昀這回真的紅了臉，道：“我不過是過來找書，見這本攤在桌上，順手翻了兩頁，我平日不看這種書的……”

        天地良心，他從不看這種話本子啊！

        可蘇玉音卻目光盈盈地看著他：“我就知道。”

        顧青昀：“？？”

        蘇玉音露出溫柔的笑意：“我沒有選錯(cuò)人，你果然與我心有靈犀……夫君，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書。”

        顧青昀：“……”

        蘇玉音又熱情道：“這里還有很多話本子，不少都是孤本呢！因?yàn)槌叨瓤瓤龋瑑?nèi)容不太適合廣泛傳閱，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弄來的！”

        顧青昀深吸一口氣，道：“你平日里都喜歡看這些？”

        蘇玉音點(diǎn)頭，道：“有空的時(shí)候看一看，消遣消遣……下次有空我們一起呀！”

        顧青昀一個(gè)“不”字還沒有說出口，蘇玉音就自言自語道：“那就這么說定啦！”

        顧青昀嘴角一抽，算了。

        被她這么一鬧騰，差點(diǎn)忘了正事，顧青昀斂了斂神，道：“明日要回門了，東西我已吩咐人準(zhǔn)備了，你看看還要帶些什么？”

        蘇玉音愣了下，這才想起來：“對(duì)呀！明日要回門，太好了，又可以領(lǐng)紅包了。”

        顧青昀哭笑不得：“你怎么只記得紅包？”

        蘇玉音眨了眨眼，不解地問：“難道你不要？”

        顧青昀再次語噎。

        他忽然覺得，漫長的人生中，自己可能沒有太多說話的機(jī)會(huì)了。

        -

        翌日一早，蘇玉音和顧青昀便登上了馬車。

        蘇玉音抱著手爐，懶洋洋地靠在車壁上，手指捻起一塊糕點(diǎn)，徐徐送入嘴里。

        她吃得恣意又優(yōu)雅，顧青昀坐在一旁，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蘇玉音問：“夫君吃么？”

        顧青昀搖頭：“不必，多謝。”

        顧青昀無論走到哪里，手中要么是公文，要么是書，從來不會(huì)閑著。

        蘇玉音見他不吃，便也不問了。

        兩人雖然成了婚，但顧青昀依舊對(duì)她十分客氣，蘇玉音卻不同。

        這么俊的夫君擺在這兒，她心情好了，便喜歡撩他。

        蘇玉音見他在看書，挪了過去：“夫君，你在看什么？”

        顧青昀面色微變，連忙將書遞給她看：“這是《治國方略》。”

        可不是什么雜書、話本子。

        蘇玉音“哦”了一聲，似是有些失望，道：“這書有什么好看的？”

        顧青昀道：“這書不在于好不好看，而在于有沒有用。”

        蘇玉音問道：“所以……有用么？”

        顧青昀笑了笑，道：“古語有云‘治大國如烹小鮮’，抓大放小，各個(gè)擊破，有些策略，無論在哪里，都是適用的……”

        蘇玉音聽了，點(diǎn)頭道：“做生意也是這樣，無非是‘開源節(jié)流’，擴(kuò)寬門路、買賣的種類，然后想辦法壓低成本……許多生意經(jīng)，也是相通的。”

        顧青昀見蘇玉音難得認(rèn)真，便道：“夫人日后打算在孟縣做營生么？”

        蘇玉音笑笑：“當(dāng)然啦。”

        顧青昀疑惑地看著她：“但據(jù)我了解，蘇家之前的生意，大多都集中在人口密集處，或者大一些的城鎮(zhèn)。孟縣貧瘠，只怕養(yǎng)不起蘇家原本的營生，還需因地制宜才好。”

        蘇玉音唇角微漾：“夫君恰好與我想到一處去了，孟縣如今確實(shí)不適合直接做生意，但卻可以成為很好的供應(yīng)地。”

        顧青昀思忖片刻：“你指的是……人手上的供應(yīng)？”

        “不錯(cuò)。”蘇玉音徐徐道：“我蘇家在江南一帶有不少布坊、繡坊和成衣坊，織布、刺繡這一類的活計(jì)，女子天生擅長，且技能是可以通過練習(xí)習(xí)得的。孟縣留守的女子多，反而是個(gè)優(yōu)勢。”

        顧青昀長眉微揚(yáng)：“難怪你昨日去了長水街選人，接下來打算如何？”

        蘇玉音狡黠一笑：“我打算把江州繡坊里最好的繡娘調(diào)過來，教習(xí)新人刺繡……然后，順便在孟縣囤上一批鋪?zhàn)印！?

        蘇玉音想得清楚，先將孟縣的繡娘培養(yǎng)起來，為江州供貨，以降低江州的用人成本，提高繡坊的收益。

        待繡坊運(yùn)轉(zhuǎn)得更加順利些，再將孟縣的繡坊開起來，慢慢擴(kuò)充繡坊上下游的生意。

        一旁侍茶的明珠，忍不住問道：“小姐，孟縣就連主街上都沒什么人呢！如果囤鋪?zhàn)樱瑫?huì)不會(huì)虧本呀？”

        蘇玉音還未及回答，顧青昀卻道：“若是要在孟縣做營生，現(xiàn)在便是最好買鋪?zhàn)拥臅r(shí)候……因?yàn)椋�一旦遼河橋通，與周邊城鎮(zhèn)形成往來，鋪?zhàn)拥膬r(jià)格也會(huì)水漲船高。”

        說罷，他對(duì)上蘇玉音的目光，道：“依我看，夫人此舉，甚為明智。”

        蘇玉音一聽，面上笑意更甚，忽然湊了過來，清甜的氣息噴薄在顧青昀臉上：“夫君，你方才在夸我？”

        蘇玉音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得了糖的小孩子。

        顧青昀愣了愣，隨即笑開……她真是正經(jīng)不過一刻鐘。

        馬車徐徐行進(jìn)，過了孟縣地界之后，也平穩(wěn)了不少，蘇玉音便依著軟墊，慢慢睡了過去。

        顧青昀凝視她一瞬，又看向明珠，明珠立即會(huì)意，拉過薄毯，為蘇玉音蓋上。

        -

        待馬車入了蘇府門前大街，自街頭開始，熱烈的鞭炮便響個(gè)不停。

        紅彤彤的鞭炮碎，似乎讓寒冷的天氣都暖和了幾分，但蘇玉音也被這聲音吵醒了。

        她有些郁悶地坐起來，發(fā)髻歪斜，懵懵懂懂的。

        翠珍連忙幫她理了理發(fā)髻，道：“小姐，馬上就到了。”

        不一會(huì)兒，馬車便停在了蘇府門前，蘇文揚(yáng)和蘇文博，已經(jīng)站在了門口迎接。

        顧青昀率先下了馬車，廖叔連忙過來，親自為蘇玉音擺好了馬凳。

        蘇玉音悠悠落地，忍不住打了個(gè)哈欠。

        蘇文揚(yáng)見到兩人，開口道：“顧大人，玉音，一路辛苦了。”

        他見到顧青昀，神色如常，仿佛忘記了上次送銀子的事。

        蘇玉音開門見山，道：“祖父和祖母呢？”

        蘇文揚(yáng)道：“已經(jīng)在正廳等你們了。”

        蘇玉音點(diǎn)了點(diǎn)頭，遂與顧青昀肩并著肩，一起進(jìn)去。

        蘇文博見了蘇玉音和顧青昀，似乎有些靦腆，不曾說話，只無聲地跟在他們后面。

        正廳之中，蘇老太爺和蘇老夫人端坐于正上方，蘇槐夫婦坐在一側(cè)，蘇玉嬌照例站在羅氏旁邊，令蘇玉音意外的是，林凇然也來了。

        蘇老夫人一見到蘇玉音，立即眉開眼笑：“小玉音回來啦！”

        蘇玉音笑著奔過去，一把摟住了蘇老夫人的胳膊，撒嬌道：“祖母！”

        蘇老夫人摸了摸蘇玉音的頭，左看看右看看，笑道：“看起來氣色不錯(cuò)。”

        蘇老太爺對(duì)顧青昀點(diǎn)了下頭，含笑招呼道：“顧大人，坐。”

        顧青昀微微一笑，道：“祖父，不若喚我‘承之’罷。”

        “承之”是顧青昀的表字。

        蘇老太爺聽了，笑意濃了幾分，卻搖了搖頭，道：“禮不可廢。”

        士農(nóng)工商，商人即便再富貴，都是排在最后面的。

        蘇老夫人捏了捏蘇玉音的手，低聲道：“去拜一拜你爹。”

        蘇玉音心里有些不情愿，但這畢竟是婚后顧青昀第一次登門，蘇玉音便不情不愿地起了身，站到了顧青昀身邊。

        顧青昀正要行禮，蘇老太爺冷盯蘇槐一眼，他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虛扶一把：“顧大人客氣了！”

        羅氏輕輕笑道：“顧大人，我家玉音沒給您添什么麻煩吧？”

        按照蘇玉音的性子，去了一窮二白的孟縣，哪里待得住？

        顧青昀唇角微勾，道：“沒有……玉音善解人意，心懷百姓，和府衙的人都相處得很好。”

        羅氏面色微僵，悻悻道：“是么？若是玉音有什么不周到的，還望顧大人海涵……”

        顧青昀卻道：“沒有什么不周到的，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氣。”

        此言一出，連蘇玉音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恰好對(duì)上了顧青昀的目光。

        顧青昀眼神和煦，還帶著幾分寵溺。

        蘇玉音的心突突跳了兩下。

        他平時(shí)不是這樣的……怎么來了蘇府，就有些不一樣了？

        羅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蘇玉嬌默默注視這顧青昀……之前怎么沒有人告訴他，孟縣知府這般俊朗！？

        她之前聽說，孟縣窮困潦倒，顧青昀雖然中了狀元，卻是被貶到孟縣的……可如今看來，孟縣窮又怎么樣！被貶又怎么樣！

        謫仙般的人立在眼前，哪個(gè)姑娘能不心動(dòng)？

        蘇玉嬌忽然明白，之前蘇玉音為什么要大半夜地去驛館找顧青昀了……為了這張臉啊！

        從小到大，哪件好看的東西，蘇玉音不得弄到手！？

        蘇玉嬌想到這兒，頓覺失策，若不是羅二那個(gè)混蛋惹了顧青昀，說不定她也有機(jī)會(huì)呢！

        蘇玉嬌看向顧青昀的眼神，更加惋惜了。

        蘇玉音注意到她的目光，皺了皺眉，下意識(shí)挽住顧青昀的胳膊，拉著他坐得遠(yuǎn)遠(yuǎn)的。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dòng)，讓顧青昀有些意外，但也沒有拒絕，便和蘇玉音坐到了一處。

        林凇然笑得最輕松，對(duì)蘇玉音道：“新婚夫妻都這般黏膩么？”

        蘇玉音放開顧青昀的手，道：“你還沒有成婚，是不會(huì)懂的。”

        說罷，還一臉同情地看著他。

        林凇然有些無語，道：“我還是一個(gè)人來得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對(duì)了……過段日子，我打算去孟縣一趟。”

        顧青昀聽了，下意識(shí)問道：“可是來做生意？”

        林凇然笑了笑，道：“聽說孟縣要修橋，我想著也許會(huì)有新的機(jī)會(huì)，便打算先去探探路……”

        林家也是世代經(jīng)商，對(duì)于商機(jī)的敏銳度不亞于蘇家，林凇然私下聽說蘇老太爺要支援顧青昀修橋，便想到了去孟縣挖掘商機(jī)。

        顧青昀面露欣賞，道：“若是凇然真有興趣來孟縣做營生，我倒是很歡迎。”

        林凇然道：“有了姐夫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顧青昀本來對(duì)林凇然便頗有好感，點(diǎn)頭：“好，待你過來，我為你接風(fēng)。”

        林凇然爽朗一笑：“多謝姐夫。”

        眾人在廳堂了聊了不久，便到了用飯的時(shí)間。

        廖叔過來請(qǐng)膳，蘇老太爺便領(lǐng)著眾人，向飯廳走去。

        今日桌上備的，都是蘇玉音愛吃的。

        雖然蘇玉音將自己慣用的廚子帶到了孟縣，但那廚子到底比不上蘇府的大廚，今日見到這么多菜肴，蘇玉音也高興起來。

        蘇老夫人笑道：“顧大人，快嘗嘗，合不合胃口。”

        顧青昀笑得溫和：“多謝祖母。”

        蘇玉音指著桌上的油燜大蝦，道：“入冬以來，就沒有吃過油燜大蝦了，祖母怎么知道我想得緊？”

        蘇老夫人道：“祖母知道你嘴刁，特意讓人快馬送回來的！”

        蘇玉音的腦袋又蹭上了蘇老夫人的肩膀：“祖母對(duì)我最好了！”

        蘇老夫人笑了笑，對(duì)明珠道：“來幫小姐剝蝦。”

        明珠早就洗凈了手，開始幫蘇玉音剝蝦。

        剝出來的第一只蝦，油香四溢，十分誘人。

        蘇玉音便用筷子夾起，放到了顧青昀的碗里。

        顧青昀微怔，抬眸看她。

        蘇玉音靠近了些，壓低聲音道：“方才表現(xiàn)不錯(cuò)……這是獎(jiǎng)勵(lì)你的。”

        顧青昀愣了下，隨即低笑起來。

        有獎(jiǎng)勵(lì)……總比沒有好。

        顧青昀便不客氣地夾起了蝦仁，淺嘗了一口……不得不說，這蘇府的廚子，確實(shí)手藝一絕。

        -

        有蘇老太爺和蘇老夫人在，這頓飯吃得還算太平，羅氏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

        午膳用過之后，蘇老夫人便道：“槐兒，你和玉音，去拜祭一下她娘吧。”

        蘇槐聽了，也沒說什么，便走到了前面帶路。

        蘇玉音本不想與他一道去，但反過來想想，若無蘇老夫人這話，也許蘇槐壓根兒想不起要去看林氏。

        蘇玉音雖然不喜歡他，但林氏至死都視他為夫君，為了林氏，蘇玉音忍住不適，跟在了蘇槐后面。

        顧青昀下意識(shí)看了一眼她的神色，似乎比方才黯了幾分。

        她似乎就是這樣一個(gè)喜怒形于色的人。

        到了祠堂，蘇槐立于正中，他抬眸，看向過世妻子的牌位，一時(shí)心情有些復(fù)雜。

        若說他對(duì)林氏毫無感情，是假的。

        林氏與他自幼相識(shí)，又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少年時(shí)期，他一直不得蘇老太爺?shù)恼J(rèn)可，也是林氏一直鼓勵(lì)、安慰他，后又動(dòng)用林家之力幫他，蘇槐這才接手了不少家族的生意。

        但后來，他在林氏懷上頭胎之時(shí)，與羅氏廝混到了一起，害得林氏動(dòng)了胎氣，失去了第一個(gè)孩子。

        而羅氏胡攪蠻纏，又恰好懷上了蘇文揚(yáng)。

        蘇家才失去了一個(gè)孩子，便不忍心再失去第二個(gè)了，這才將羅氏納了進(jìn)來。

        時(shí)間沖淡了蘇槐心中的內(nèi)疚，慢慢陷入到羅氏的花言巧語之中，便與林氏漸行漸遠(yuǎn)。

        如今，林氏的牌位就在眼前，他想起當(dāng)年種種，也有些感嘆。

        蘇槐將丫鬟備好的糕點(diǎn)、茶飲，放到了香案之上，道：“當(dāng)年，你娘最喜歡吃冰梅飲了。”

        蘇玉音面無表情道：“爹，我娘自從生了我，就落下了病根，不能吃一點(diǎn)冰飲，你怎么如此健忘？”

        蘇槐面色僵了僵，道：“是嗎……我可能、可能記錯(cuò)了。”

        蘇玉音冷聲道：“爹不如認(rèn)真回想一下，我娘當(dāng)年為了你，到底吃了多少苦頭……你每月初一十五，來為她上柱香，不過分吧？”

        這一席話，說得蘇槐面露羞愧，但他當(dāng)著顧青昀的面，卻又不好訓(xùn)斥蘇玉音，便只得生生咽下這口氣，漲紅著臉出去了。

        顧青昀第一次見蘇玉音這般冷淡，但他之前聽說過蘇府發(fā)生的事，覺得蘇玉音這樣也是情理之中，他輕聲道：“玉音，我們?yōu)樵滥干弦混南惆伞！?

        蘇玉音這才斂了斂神，走到林氏的牌位面前。

        林氏雖然去世多年，但在蘇玉音心里，她一直是一位溫柔慈愛的母親。

        蘇玉音站得端正，輕聲開口：“娘，這是我的夫君，顧郎。”

        顧青昀鄭重一拜，恍若林氏在場一般，開口：“小婿拜見岳母。”

        翠珍和明珠立在一旁，見到兩人拜祭，心頭也有些感觸。

        若是夫人還在，見到小姐嫁得如意郎君，也會(huì)歡喜的吧？

        拜祭過后，顧青昀和蘇玉音便一前一后地出了祠堂。

        果不其然，蘇槐已經(jīng)走了。

        蘇玉音對(duì)這個(gè)爹清楚得很，他從來不肯面對(duì)自己的錯(cuò)事，面對(duì)質(zhì)疑，是能躲則躲。

        蘇玉音早就不在意了，也不會(huì)因?yàn)樘K槐影響自己的心情。

        蘇玉音道：“夫君，我回房取些東西，你在這兒等我罷。”

        顧青昀頷首。

        蘇玉音走后，顧青昀在祠堂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

        商賈人家，果然講究風(fēng)水，祠堂之外，還有嵌套的庭院。他踱步到了院外，下意識(shí)往墻角看了一眼，卻突然發(fā)現(xiàn)了蘇玉音的身形。

        她不是回臥房了么？

        待顧青昀看清了蘇玉音面前的景象，頓時(shí)一驚。

        月洞門后的角落里，有一個(gè)小小的土包。

        土包前面，還立著一塊墓碑。

        蘇玉音立在墓碑前，一動(dòng)不動(dòng)。

        顧青昀遠(yuǎn)遠(yuǎn)看著，十分疑惑，他側(cè)目看向翠珍，道：“這是怎么回事？”

        翠珍適時(shí)開口：“姑爺……多年前，夫人送過小姐一只兔子，小姐非常喜歡，日日都與小兔一起玩……后來，夫人病了，沒多久便過世了。那段時(shí)間，小姐茶飯不思，日日躲在房中，以淚洗面，小兔便陪著小姐，度過了最傷心的時(shí)候。”

        “后來，不知小兔是不是吃錯(cuò)了什么東西，突然暴斃而亡。小姐傷心不已，也病倒了，蘇老夫人責(zé)怪老爺沒有把小姐照顧好，便將小姐接到了東院養(yǎng)著，小姐這才慢慢好了起來……”

        顧青昀聽了，沒有說話。

        他看著蘇玉音的背影，她緩緩蹲下，似乎放了些吃的東西，在小小的墓碑面前。

        翠珍低聲道：“人人都道小姐任性，但小姐不過是愛憎分明罷了，這些年來，小姐每次來看夫人，都會(huì)去看一看小兔……從來不曾忘記。”

        待蘇玉音回來之時(shí)，顧青昀正坐在院子里飲茶。

        見她來了，顧青昀站起身來，卻并未提及方才之事。

        蘇玉音道：“夫君，一會(huì)我要去一趟繡坊，你同我一起么？”

        蘇家繡坊在江南一帶聞名遐邇，顧青昀還未進(jìn)去過，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

        兩人便拜別了蘇家眾人，上了馬車。

        顧青昀道：“夫人難得回來，不想在家中多待一待么？”

        蘇玉音有些不解，道：“若是我想祖父和祖母，再回來不就好了么？”

        在這個(gè)時(shí)代，女子回家省親，需要獲得夫家首肯。

        但她好像并沒有把回娘家，看成一件極其困難的事。

        顧青昀笑笑：“好，你要回來，隨時(shí)都可以。”

        車輪徐徐轉(zhuǎn)動(dòng)，碾過蘇府門前大街。

        蘇府地段好，離主街也很近，顧青昀坐在馬車?yán)铮�抬起車簾，卻見主街旁聚著不少匠人。

        一副長梯，靠在已經(jīng)成型的牌坊上。

        只見一名身手矯健的匠人，順著梯子，很快便爬到了頂部，開始修補(bǔ)牌坊上端。

        旁邊的匠人，十分默契地遞上了鐵鏟、繩子等物件，還有人在下面扶著梯子。

        一眾匠人的配合，很是默契。

        蘇玉音抬眸看去，問：“夫君在看什么？”

        顧青昀思忖道：“在江州地界，匠人隨處可見，但在孟縣，要招一批匠人卻是難如登天。”

        縣城級(jí)別的活兒，工部是不接的，若是知縣要干，只能自己招募匠人。

        但告示已經(jīng)掛出去了兩天，幾乎無人問津。

        孟縣本就男丁稀少，匠人就更少了！

        雖然等待的時(shí)間還不長，但顧青昀已經(jīng)預(yù)見到了接下來可能會(huì)發(fā)生的事——無人可用。

        蘇玉音想了想，道：“若是加工錢呢？”

        顧青昀搖頭，沉聲道：“造橋之事非同小可，需要上百名匠人，若人人都要加錢，只怕十萬兩銀子都包不住。”

        顧青昀不打算擴(kuò)充預(yù)算，蘇老太爺能給他這么多銀子造橋，已經(jīng)十分不易。

        其他的事情，他打算自己解決。

        兩人正說著話，馬車便到了蘇家繡坊。

        蘇玉音興沖沖地下了馬車，便沖顧青昀招手：“夫君，快來！”

        顧青昀跟上去，蘇玉音便帶著他入了繡坊。

        這繡坊分為兩部分，前面是鋪?zhàn)樱瑢Ｙu刺繡的成品，后院有一棟樓，是給繡娘們刺繡用的。

        蘇玉音熟門熟路地入了繡樓，繡娘和丫鬟們見到她，連忙行禮。

        不少人見到顧青昀，都愣了一瞬，隨即反應(yīng)過來，連忙問姑爺好。

        蘇玉音路過一間繡房，不少繡娘都轉(zhuǎn)過臉來。

        蘇玉音小聲數(shù)了數(shù)：“一、二、三……”

        顧青昀有些好奇，低聲問：“你在數(shù)什么？”

        “夫君有所不知。”蘇玉音一本正經(jīng)道：“林凇然來的時(shí)候，有一半的姑娘會(huì)回頭來看，沒想到夫君一來，居然有三分之二的姑娘回頭看！可見還是你受歡迎些……”

        顧青昀：“……”

        蘇玉音露出滿意的笑：“到底是我眼光好。”

        顧青昀看著這樣的夫人，實(shí)在有些哭笑不得，但她看起來這般高興……隨她吧。

        蘇玉音和顧青昀到了繡坊的賬房，便讓翠珍去叫人。

        顧青昀坐在賬房里，旁邊放了一個(gè)架子，架子上掛滿了綾羅綢緞，上面的刺繡看起來精巧異常，一看便出自厲害的繡娘之手。

        蘇玉音道：“這是要北上，去京城的貨，還是林凇然介紹的生意。”

        顧青昀見這料子華貴，想來買的人也身份不低，便問：“林家在京城主要做什么營生？”

        蘇玉音想了下，道：“茶葉、酒、還有些名貴的古董……”

        顧青昀問：“和朝廷有生意上的往來嗎？”

        蘇玉音還未及回答，翠珍便帶著一名繡娘來了。

        顧青昀暫且收住了疑問。

        繡娘見到蘇玉音，便眉眼一彎：“小姐！”

        蘇玉音笑笑，道：“云慧，最近可好？”

        云慧見到蘇玉音，眼里有些放光，她忙道：“好著呢！之前聽聞小姐嫁了人，云慧還擔(dān)心日后見不到小姐了，沒想到您這么快就來了！”

        說罷，云慧目光掃到了顧青昀，連忙沖他福了福身子：“繡娘云慧，見過姑爺。”

        顧青昀略一點(diǎn)頭。

        這云慧年紀(jì)不大，但人看著卻很是沉穩(wěn)，性子也不錯(cuò)。

        蘇玉音道：“云慧，我有一事，需要你幫忙。”

        云慧一聽，鄭重道：“小姐盡管說，我的命既然是小姐救回來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蘇玉音笑了笑，道：“不需要你赴湯蹈火……我打算在孟縣開一處繡坊，已經(jīng)招到了四名繡娘，但缺一個(gè)管事，你可愿意擔(dān)這個(gè)位置？”

        云慧不可置信地看著蘇玉音，道：“小姐能給我機(jī)會(huì)，這是我的福氣！云慧愿意！”

        蘇玉音高興地點(diǎn)頭，道：“那好，你收拾收拾，晚些我派人過來接你。”

        云慧樂不可支：“好嘞！”

        待敲定了管事，蘇玉音和顧青昀也準(zhǔn)備回孟縣了。

        兩人上了馬車，除了蘇家繡坊的掌柜、掌事姑娘以外，云慧也特意來送他們。

        蘇玉音沖他們擺了擺手，這才離開。

        顧青昀見她笑容滿面，問道：“管事落定了，這么開心？”

        蘇玉音下巴微揚(yáng)：“當(dāng)然啦……而且云慧的手藝很好，為人又機(jī)靈，熟悉江州這邊繡坊的運(yùn)作，等去了孟縣，也一定能把新繡坊的生意帶起來。”

        見蘇玉音如此篤定，顧青昀淡笑著問：“云慧說，是你救了她？”

        蘇玉音道：“云慧之前被爹娘賣了，人牙子見她生得伶俐，便賣去了青樓，恰好被我撞上了，見她哭得可憐，便將她買了回來。”

        顧青昀微微頷首，可忽然又面色一頓。

        顧青昀：“你去青樓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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