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  傾瀉而下。

        蘇玉音一身梨白長裙，在月色下，翩翩起舞。

        笛聲悠揚,  蘇玉音順應(yīng)曲調(diào)，舞動著纖細的手臂，她腰肢柔軟，身量輕盈，美得恍若月下仙子，令人神往。

        顧青昀停下了步子，怔怔地看著她。

        蘇玉音并沒有發(fā)現(xiàn)顧青昀,  她跳得投入,  一曲末了，才收了舞姿，停下來。

        蘇玉音跳得香汗淋漓,  接過翠珍遞來的手帕,  輕輕印了印額角上的汗,  笑道：“如何？”

        蓮心笑逐顏開,  道：“奴家第一次見夫人舞姿,  實在拜服！若是那些姑娘們能學(xué)到夫人的一半,  我們必能奪魁。”

        林凇然放下了手中的長笛，笑道：“她呀,  從小到大,  除了練舞，倒是沒吃過別的苦頭……不過,  這舞非一日之功,  要讓那些毫無基礎(chǔ)的姑娘跳好,  可不是易事。”

        蓮心點了點頭,  道：“不錯，而且，她們的動作會有些許差異，按照方才夫人跳的，我又修改了一些，明日她們拿到圖紙，便能明白了。”

        這舞是蘇玉音和蓮心共創(chuàng)的，蘇玉音在一旁跳，蓮心便將動作做了拆解，一步步地畫了下來，這樣的辦法，也能讓姑娘們學(xué)得更快些。

        “咳。”

        林凇然聽到聲響，回頭一看。

        “姐夫來了。”

        林凇然和蓮心連忙起身見禮。

        蘇玉音介紹道：“夫君，這位是江州紅袖招的蓮心姑娘，是我請她過來，指導(dǎo)農(nóng)桑舞的。”

        蓮心之前也伺候過不少達官貴人，之前那些人，只要見到她，眼睛便會在她身上亂瞟，但顧青昀只淡淡“嗯”了一聲，便把目光投向了蘇玉音。

        蓮心識趣，福了福身子，道：“時間不早了，奴家先行退下了。”

        林凇然便也找了個由頭離開。

        庭院之中，只留下蘇玉音和顧青昀兩人。

        顧青昀見她穿得單薄，長眉微蹙，脫下了外袍，套在她肩頭。

        “雖然開了春，但乍暖還寒，最易著涼。”

        顧青昀不用熏香，外袍上只有潔凈淡然的皂角味，簡單卻好聞。

        蘇玉音也不客氣，順勢裹緊了他的外袍，兩人肩并著肩，徐徐向前走。

        顧青昀道：“聽聞舞娘已經(jīng)找到了？”

        蘇玉音笑笑，道：“算是吧，明日才開始排練，也不知道如何。”

        顧青昀微微頷首，道：“其實……不得頭名也沒什么，這樣的官績，我并不在意……”

        雖然這事會納入官績功考，但顧青昀見這么冷的天，蘇玉音僅著單衣在院子里練舞，便有些不忍。

        蘇玉音卻道：“你不在意，我在意。”

        她轉(zhuǎn)而看向顧青昀，道：“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一定要盡力而為才是。”

        若是不拔得頭籌，好好宣導(dǎo)一番錦繡閣的衣裳，怎么對得起前后花費的這些心思和銀子！？

        況且這事還有錢蔚兒的份，若是搞砸了，只怕她真的要和自己斷交了。

        顧青昀怔了下，他倒是沒想到，蘇玉音會對自己的公務(wù)這般認真。

        顧青昀心底微動，凝視蘇玉音一瞬：“那好，按你的意思辦，但千萬別累壞了身子。”

        蘇玉音一笑：“好，我知道了。”

        -

        蓮心一路隨著明珠，走向客房。

        這顧府之中，無論走到哪里，都是燈火通明，繼續(xù)不用點燈籠。

        蓮心一面欣賞府中夜景，一面問道：“明珠姑娘，大人與夫人，應(yīng)該成婚沒多久吧？”

        明珠點了點頭，道：“不到兩月。”

        蓮心一挑眉：“難怪。”

        明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蓮心姑娘這話是什么意思？”

        蓮心笑笑，道：“一個懵懂無心，一個有心而不自知……那層紙呀，也不知何時才能捅破。”

        明珠似懂非懂地看著她，道：“姑娘在說什么？”

        蓮心笑著搖頭，道：“沒什么……”

        她只管排自己的舞，旁的事，看看便罷了。

        -

        接下來的幾日，蘇玉音沒有去錦繡閣，而是留在了府中排舞。

        明珠和翠珍將偏廳收拾了出來，蘇玉音、錢蔚兒和蓮心等人，便都聚集在了這里。

        蘇玉音挑選出來的舞娘，都還算機靈，一日下來，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大半的動作，待蓮心帶著她們練了兩日之后，這支舞便基本成型了。

        蘇玉音見錢蔚兒坐在一旁，看著眾人練舞，便問：“你的頭面首飾做好了么？”

        錢蔚兒一挑眉，道：“那當然。”

        說罷，她便將身旁的匣子推向蘇玉音，道：“打開看看。”

        這匣子上面鑲嵌了不少寶石，密密麻麻，璀璨奪目，一看便是錢蔚兒喜歡的風格。

        蘇玉音抬手，揭開匣子的上蓋，只見，里面躺著十幾副金燦燦的步搖。

        蘇玉音拿起一支，步搖下面的流蘇，顆顆圓潤，恍若飽滿的麥穗，輕輕一晃，便發(fā)出悅耳的聲響。

        蘇玉音用手摩挲著步搖，道：“不愧是江南的手藝世家，這做出來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錢蔚兒聽了，得意笑道：“那當然！我錢家的頭面首飾，若是認第二，便沒有人敢認第一！”

        林凇然聽到這話，便也走了過來，他立在錢蔚兒身旁，也俯下身子，拿起一支步搖來看。

        林凇然饒有興趣地問：“不是春耕農(nóng)桑節(jié)么？為何做秋日的‘麥穗’？”

        蘇玉音一笑，道：“所謂春耕農(nóng)桑，為的不就是秋日豐收么？想必所有人都會以春日為題而舞，我們偏要跳出與眾不同的農(nóng)桑舞。”

        錢蔚兒罕見地與蘇玉音站成一線，道：“不錯，我們就要另辟蹊徑，別具一格。”

        蓮心也喜歡這步搖，她眼神期待，道：“這步搖如此精美，若是能配上舞衣，就圓滿了。”

        蘇玉音笑道：“舞衣已經(jīng)在趕制了，很快便會送來。”

        這舞衣是她的殺手锏，可不能提前曝光。

        蘇玉音就等著在春耕農(nóng)桑會上，揚眉吐氣了！

        眾人排練完之后，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了下來，蘇玉音便讓文安安排馬車，送舞娘們回家。

        蘇玉音排完了農(nóng)桑舞，便回了芷蘭苑。

        才一走到門口，便見到了賬房伍先生。

        伍先生立在路口，手里拿著一樣?xùn)|西，似乎有些著急，一直在原地踱步。

        “伍先生。”

        蘇玉音一出聲，伍先生似乎嚇了一跳，他連忙轉(zhuǎn)過身來，低聲道：“見過小姐。”

        蘇玉音打量他一瞬，問道：“伍先生來找我么？”

        伍先生嘆了口氣，將手中的信件，呈給了蘇玉音。

        “小姐，您之前讓小人盯著夫人和羅家的動作……如今，有消息了。”

        -

        書房之中，蘇玉音放下信紙，問道：“羅姨娘真的打算將城郊那塊地賣了？”

        伍先生神情也有些忐忑，道：“不錯，小人再三確認過了，確實無誤才報上來的。”

        蘇玉音面色微沉。

        城郊那塊地，是蘇老太爺多年前添置的，后來，蘇槐與林氏成婚，這地便劃給了蘇槐。

        那片地里，不但有上好的水田，更重要的是，還有不少養(yǎng)蠶的農(nóng)戶。

        蘇家的繡坊、成衣坊之所以比別人做得更好，其中有個重要的原因——蠶農(nóng)十分厲害。

        蠶農(nóng)分布在江南各處，其中，江州城郊的這塊地上，幾乎占了一半的蠶絲產(chǎn)量。

        之前這塊地，雖然是在蘇槐名下，他又交給了羅氏打理，但羅氏僅僅收個分成的租子，蠶農(nóng)們產(chǎn)出的蠶絲，是直接供給蘇家織布坊和繡坊的，羅氏無權(quán)管轄。

        若是將這塊地賣了，便等于是將蘇家的一塊看家本領(lǐng)，拱手讓人，這如何使得！？

        蘇玉音想到這兒，便道：“伍先生，這好端端的，她為何要賣地？”

        伍先生思忖片刻，道：“若小人沒猜錯的話，應(yīng)該是為了羅家。羅家生意的地盤，不算穩(wěn)固，要么是吃老本，要么是狐假虎威，借著蘇家的勢力，在外面招搖撞騙，欺行霸市，商會里有許多人，早就看不慣他們了。”

        “但之前有蘇家在后面撐著，那些人也不敢對羅家下手。自蘇家與羅家斷了生意，羅家便每況愈下……若羅老爺沒有銀子了，自然會找夫人要……”

        伍先生曾經(jīng)負責過蘇家的總賬，也在蘇槐的授意之下，幫羅家做過遮掩，對羅家的情況，也略知一二。

        蘇玉音沉聲道：“她就算要幫羅家，也不能賣了我蘇家的產(chǎn)業(yè)，何況，我爹只是把那塊地掛在她名下，讓她收租，可沒有說允許她買賣！”

        伍先生道：“也不知老爺知不知道這件事……”

        不過，就算知道，以老爺?shù)男宰樱�只怕也攔不住夫人。

        伍先生太清楚蘇槐的為人了，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蘇玉音問道：“她開的什么價？”

        伍先生一揚手，道：“五萬兩銀子，這價格略高，暫時還沒有人買。”

        蘇玉音秀眉微蹙，道：“暫時沒有人買，是因為我們的對手還不知道，那里有重要的蠶農(nóng)，若是他們知道了，直接買斷那塊地和對應(yīng)的農(nóng)戶，那可就糟了。”

        這羅氏也不知道是傻還是故意的，居然打起了那塊地的主意，若是蘇家生意受創(chuàng)，對她有什么好處！？

        蘇玉音看向伍先生，道：“伍先生，你找個人冒充買家，與她接觸，問問她賣地到底是為了什么……順便拖住她，千萬不要讓她將地賣給別人。”

        伍先生點了點頭，道：“是。小姐，這事……要不要告訴家主和老夫人？”

        蘇玉音道：“要，不過不是現(xiàn)在，以免打草驚蛇。”

        “再過三日，便是春耕農(nóng)桑節(jié)，我會和大人一起去一趟江州，到時候，我會找機會，當面告訴祖父和祖母。”

        伍先生低聲應(yīng)是：“小人明白了，我盡快摸清楚情況。”

        蘇玉音微微頷首：“下去吧。”

        -

        三日很快便過去了，一年一度的春耕農(nóng)桑節(jié)，終于拉開了序幕。

        這一日，江州城中心，搭起了一處廣闊的舞臺，舞臺呈半圓形，從前往后，整整齊齊地擺放了數(shù)百個座位。

        江州知府楊大人還沒來，通判唐大人，便帶著衙役們，里里外外檢查著。

        唐大人提醒眾人：“今日，江南但凡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來觀看春耕農(nóng)桑節(jié)，你們可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萬萬不可出了紕漏！”

        衙役們齊聲應(yīng)是。

        由于來的人多，座位也分了三大塊。

        最前面的位置，自然是府衙和各個縣衙的官員、家眷們坐的；

        第二塊，便是江南的名門望族、鄉(xiāng)紳祖老，

        這第三塊，位置不多，是留給江州百姓的，自然是先到先得了。

        距離開場還有半個多時辰，便已經(jīng)坐滿七八成了。

        唐大人不但要關(guān)注場內(nèi)的安全，還要負責迎接場外的接待，忙得腳不沾地。

        他剛剛接了廣安縣的關(guān)泓夫婦，正在寒暄。

        唐大人笑說：“二位一路辛苦了。”

        關(guān)泓面上掛笑，道：“不辛苦，能來江州參加春耕農(nóng)桑會，也是下官的榮幸。”

        唐大人領(lǐng)著關(guān)泓夫婦，徐徐向前走，笑道：“聽聞這一次的農(nóng)桑舞，是關(guān)夫人親自編排的？有此賢內(nèi)助，關(guān)大人真是有福氣啊！”

        關(guān)夫人抬袖，掩唇一笑，道：“大人過獎，都是小女出的主意，雕蟲小技罷了。”

        唐大人下意識看了一眼跟在旁邊的關(guān)依依，道：“關(guān)大人和關(guān)夫人教女有方。”

        關(guān)泓不過是個七品縣令，唐大人卻是正六品通判，但他卻不敢怠慢關(guān)泓。

        一來，廣安縣是江南的繳稅大戶……二來，人人皆知，這關(guān)泓在京中有人，他在如今的位置上，應(yīng)該是呆不久的，說不定那天就會成為自己的上級，故而唐大人對關(guān)泓一家，十分客氣。

        唐大人親自送關(guān)泓一家走向前排座位。

        就在這時，府衙典史過來稟報：“唐大人，孟縣的顧大人夫婦到了。”

        唐大人一聽，蹙了下眉，道：“到了便到了，你不會自己接待么？沒看本官正忙著！”

        那孟縣可是大金第一貧困縣，可偏偏在江南的轄區(qū)內(nèi)，算是最拖后腿的縣城了。

        典史被唐大人吼得一震，也不敢催他了，連忙灰溜溜地轉(zhuǎn)了回去，自己迎接顧青昀夫婦。

        典史堆上一臉笑，道：“顧大人，顧夫人一路辛苦了，唐大人還在里面忙著，小人待二位進去。”

        顧青昀點了下頭：“有勞。”

        典史雖然心中忐忑，但見顧青昀夫婦似乎很好說話，便放松了幾分。

        蘇玉音問：“今日有多少人來參會？”

        典史想了想，道：“幾萬人肯定是有的，楊大人和唐大人他們昨日還做了預(yù)估，今日調(diào)了好幾百人過來，護衛(wèi)現(xiàn)場。”

        蘇玉音一笑，眼神有些雀躍：“那就好。”

        若錦繡閣的衣裳，能在幾萬人面前亮相，也不枉費她和錢蔚兒這幾日的辛苦。

        顧青昀和蘇玉音在前排看臺坐定。

        蘇玉音今日穿了件月白對襟小襖，配上一條煙云蝴蝶裙，看起來唯美悠然，又不失莊重，只靜靜往那一坐，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其中，也包含了關(guān)夫人和關(guān)依依的目光。

        關(guān)依依一看到蘇玉音，便仔仔細細打量她四周，確認她今日沒有帶兔子過來，才緩緩放下心來。

        關(guān)夫人將女兒的表情盡收眼底，道：“你怕什么？”

        關(guān)依依看向關(guān)夫人，反問道：“娘，難道您不怕？”

        關(guān)夫人面色變了變。

        如今離上一次見面，還不到半個月，關(guān)夫人一想起蘇玉音毀了春日宴，又拆了紅花會的臺，便氣得牙癢癢。

        這半個月里，紅花會不但沒有招到一個新會員，連半文錢也沒有得到。

        如今在春耕農(nóng)桑會，再次遇見蘇玉音，簡直是冤家路窄！

        關(guān)夫人定了定神，道：“今日咱們是來比賽的，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害不到你身上來，放心吧。”

        關(guān)依依忐忑地點了點頭，她遠遠看著蘇玉音，低聲道：“娘，我們今日一定要贏了蘇玉音，一雪前恥！”

        關(guān)夫人也斬釘截鐵地說：“那當然！咱們的舞匠心獨運，你又帶著五娘們排演了那么久，更況且……”

        關(guān)夫人湊近關(guān)依依，低聲道：“娘安插了十幾個托兒，就在人群里。”

        這農(nóng)桑舞本就是看個熱鬧，也沒什么明確的比賽標準，按照關(guān)泓對楊大人的了解，八成是哪個節(jié)目出場時，百姓們叫得最熱情，便是哪個獲勝了。

        關(guān)依依聽了，頓時眼前一亮：“真的！？”

        關(guān)夫人笑容自得：“那當然！只要咱們的舞一出場，他們便會大聲歡呼起來，到時候定然能帶動場中氣氛，博個滿堂喝彩！”

        母女倆相視一笑。

        就在她們低下頭，窸窸窣窣說話之時，一道熟悉的女聲，仿佛從上空飄來——

        “關(guān)夫人，關(guān)小姐，聊什么聊得這么開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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