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看出來了。”譚墨隨意瞟了一眼。
臉色慘白, 印堂發黑,看上去不像是簡單地沒有睡好,而是身體被陰氣纏上了。
譚墨丟了一張平安符給他, “不白給, 要收錢的,一萬一張。”
這是正價。
在譚墨還是個道士的時候, 畫的平安符就沒有低于這個價格過,沒趁火打劫,已經屬于譚墨良心好了。
沈念皖笑了, 撿起那張符咒, “先試用, 在給錢。”
明黃的符紙, 上面用紅色的線勾勒出各種的符號, 掂在手里, 很有分量。
光是靠近, 沈念皖都覺得自己身上的痛苦有所緩解。
沈念皖自己舒服了, 也不忘記給譚墨足夠的報酬, 他拿出兩打錢,“給你,剩下的全部換成符咒。”
誰都不會跟錢過不去。
譚墨接過錢,又從包里拿出三四張平安符來,“多的算是送的。”
“你這個道士,倒是好玩。”沈念皖的頭不疼了, 心情也變得好了很多,此刻, 正玩味地看著眼前那個人。
他將一張臉遮得嚴嚴實實, 只露出一雙眼睛, 是無辜的狗狗眼,眼尾下墜,眼神清澈,簡單判斷,他應該不會超過二十歲,大概十八九歲的模樣。
手里的符紙被手汗一點一點浸濕,但仍舊用力地攥著,原本找上譚墨,僅僅是因為他的名頭——玄學主播,講述的內容也很貼合事實,雖然那些話披著講故事的名頭,也總是很簡單地一筆帶過。!
——鬼身上帶有陰氣,很容易讓人身體虛弱,生病。
說的不就是現在的自己嗎?
瞎貓碰上死耗子。
為了那一點點可能會有的希望,沈念皖找到了譚墨。
緩了一陣子,沈念皖便開口,“你知道新華大橋嗎?覺得它怎么樣?”
譚墨想起橋上彌漫著的一陣黑色煙霧,開口說,“不怎么樣,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個很不祥的地方。”
沈念皖得到了一個并不是很讓人滿意的答案,心里不滿意,周身的氣壓也開始降低:“如果說,從藝術的角度來看呢?”
譚墨斟酌了一會兒,說,“無可挑剔。”
確實無可挑剔,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新華大橋都是完美的
沈念皖聽了,心中滿意,眉眼也舒展開來,“你很有眼光,我也這么覺得,介紹一下,我是那座大橋的設計者,我叫沈念皖。”
譚墨也從譚知訊的口中聽到過這個名字。
譚知訊評價他是一個偏執的藝術家,為了自己所向往的藝術,可以付出一切。
現在一看……他身上穿的,手上戴的東西都很將就,聽到自己對新華大橋的評價以后,臉上的表情更是心滿意足。
只能是,譚知訊對于他的評價很恰當。
“您好。”譚墨彬彬有禮地說,“所以,這座大橋該什么時候拆除?”
沈念皖深吸一口氣,眼中透露出危險的光,像是要吃人,“永遠不會。”
“作為這座橋的設計者,我想,您應該很清楚,橋底下埋著什么東西,也應該清楚,再這么下去,會發生怎樣嚴重的后果。”譚墨慢條斯理地說。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這座橋是我翻閱了很多文件,參考了歷史各代的大橋所建成的,它是我的心血。”沈念皖雙目無神,似乎看到了另一個時空的自己,“這座橋是可以流芳百世的,你懂不懂它真正的含義?”
“我知道,可是再這么下去,會出事的。”譚墨繼續重復著。
“所以……我才需要您的幫助啊!”沈念皖似乎是從回憶里走出來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譚墨,“我不缺錢,我也有的是錢,我愛藝術,藝術也給了我足夠豐厚的回報,我只是想要把大橋留下來。”
沈念皖推過來一張卡,“我覺得,這些錢足夠讓你心動。”
這是想用錢來使喚自己。
譚墨一抬眸,也難怪,沈念皖是學藝術的,藝術沒有價格,卻也因此,有了無限擴張的能力。
現在不當道士了,改去學藝術還來得及嗎?
譚墨小聲吸氣,忍著強大的渴望,把卡推了回去,“不行,但要是你能考慮下,把新華大橋給推了,錢我可以少個零,在此基礎上,再給你打個五折。”
“那您就是不答應了?”沈念皖陰惻惻笑了起來。
“嗯,既然談不攏,那干脆就不談了。”譚墨轉身就想跳下車,腳剛邁出一步,就被人叫住了。
“譚先生……?我可以這么稱呼你嗎?”背后
一個聲音傳來,若有若無。
譚墨有那么一瞬間四肢僵硬,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這么知道自己姓什么的?
這樣一來,沈念皖他是不是還查到了自己家住哪里,哥哥是干什么的?
接二連三的疑問在腦海中劃過。
譚墨不由屏住呼吸,可是臉上偏偏還得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沈先生真是手眼通天啊!”
“彼此彼此,一個被譚家找回來流浪在外的孩子,誰能想到竟然還有這么一身本領。”沈念皖看上去心情頗好,竟然輕笑出聲。
“怎么做到的?”
沈念皖把玩著手把件,慢聲說,“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找人花了點時間,破了你們家的ip地址罷了。”
“大部分的時間,ip地址的定位都在你的家里,少數一部分,是在警局,你哥哥這個性格,是絕對不可能成為一個道士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了。”沈念皖把那張卡重新遞了過去,“我在警局里也有些人脈,所以,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可是偏偏那個人是譚知訊,譚墨也只能選擇忍耐下來。
他接過那張卡,“我答應你,但是我哥哥……”
“你放心,你哥哥會升職加薪的。”沈念皖靠在椅背上,攤開手里攥著的平安符,細細觀察著上面的紋路,悠閑至極。
譚墨深吸一口氣,越發覺得眼前的人不簡單。
他想到了譚知訊和自己說過的,一開始大橋被封,連拆除計劃都已經準備好了,可是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又傳出了消息,說不準備拆了。
……這其中,也保不準有沈念皖出的一份力。
這次,沈念皖答應放他走了,臨走前,還不忘記把卡推給他,讓他一定要收下,“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也算是定金了。”
“您這定金……不好拿啊!”譚墨神色淡然,把卡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沈念皖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淺淺地笑著,“接下去的事情,麻煩你啦。”
沈念皖果然說到做到。
不久,譚墨就得到了譚知訊升官的消息。
“以后哥哥的工資會比現在更高,到時候請你吃飯。”譚知訊眼角眉梢都浸滿了笑意。
但是譚墨看上去卻憂心忡忡的,好不容易露出笑容,但滿是苦味,“嗯,真好,到時候我要吃最貴的東西。”
譚知訊皺眉:“怎么了?看上去心情并不是很好。”
譚墨強硬扯出一個笑容來:“真沒有,我就是在想事情,想新華大橋。”
“說到新華大橋,我還真就知道一件事。”譚知訊費力從微信里翻出一個通告來,“我們不久前下來了已給通知,說是要整治新華大橋,有些地方不夠完美,還需要修葺。”
譚墨看著譚知訊,眼神中明暗未辨。
其實,根本不是譚知訊想的那樣,將大橋一些不完美的地方簡單地修一下,而是在大橋的各個角落里,畫上平安符,用來鎮壓橋下的孤魂野鬼,防止他們出來害人。
“但是真的好奇怪啊!大橋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就連油漆都用上了防水材料,反正我上次看來,真的沒看出任何一絲不妥當的地方,才過去了一個多月,修他干嘛!”譚知訊感到了疑惑,放下了正在洗碗的手。
他想了很久,最后還是放棄了思考:“鬼知道呢?反正聽命令干活就好了。”
譚墨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不祥的信息:“什么?你要被派去執行這個任務?”
譚知訊把最后一個碗洗干凈了,放在專門的架子上晾干:“還沒確定,不過聽我領導的意思,十有八九。”
譚墨應了一聲,自動把譚知訊的最后一個翻譯成了十成十。
不用想,肯定就是沈念皖在其中作祟。
他摸了摸自己的褲子,口袋里還藏著一個硬硬的,頗有厚度的紙片。
譚墨伸進褲兜里,一下又一下摩挲著。
縱然他活了兩輩子,他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種人,為了所謂的藝術,可以將人命視作草芥。
——哦,那個沈念皖是自己親手寫下來的啊!那沒什么了。
譚墨一口氣沖到房間里,寫了二三十張平安符,全部都塞進了譚知訊的懷里,“拿著,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張,給你同事們也分點,咱不是那種小氣的人。”
譚知訊笑笑,將堆在自己面前的符咒給推開了:“不用,你給的我都分出去了,我們這個辦公室里現在是人手一張,都夸你心靈手巧,符畫的好看,比他們去寺廟里求來的,看上去還要齊整。”
譚墨:“……”一個是真的,一個是假的,兩者有可比性嗎?
寺廟里,大部分的符紙都是從某個專門的地方批發來的,沒什么效果,這才是心理安慰,而譚知訊面前堆的那些,是譚墨自己親手調制的朱砂,一筆一筆畫上去的。
要是非要論個真假,寺廟里那些求來的才是假的,自己手上的是正版。
但是譚知訊他不聽啊!
良久,譚墨擠出一句話:“嗯嗯,以后省了一大筆呢!”
無奈的笑jpg。
新華大橋關了。
網站上一片哀聲哉道。
【又關了?絕了,這橋怎么天天出事啊!】
【啊啊啊,明天我還想著出去玩呢,現在倒是好,得繞遠路了。】
【聽我說,謝謝你……】
【真的,為什么新華大橋總是會出這么多癥狀,先前是車禍,好不容易過去了,一下又說要裝修,本來計劃好的行程全部都被打破了。】
一字字,一句句全是埋怨。
譚墨嘆了一口氣。
這座橋已經是從骨子里,根子里開始腐爛了,可是偏偏,它的制造者還是一意孤行,堅持保持這座大橋的原狀,甚至還妄想著治標不治本,一直壓著。
——就像是火山爆發,就像是熔漿一直被壓制著,壓抑到了極致,最后,才猛然爆發,造成了很多傷亡。
譚墨害怕,新華大橋也會像火山那樣。
靈魂變成厲鬼,本來就是一件很巧合的事情,輔以鬼魂強烈沖天的怨氣,難上加難。
此刻,橋石下埋著的,可不是一兩個,而是起碼有二三十個靈魂,雖然,譚墨跟其中的一兩個接觸過,感覺還不錯,但是著不代表,所有的鬼都是善良的,都是可以無私原諒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
一個常識,人越多的地方就會越混亂。
從某種角度來講,鬼和人其實也沒什么大的差別。
譚墨閉上眼,罕見地感到了棘手。
他打算去履行對白大伯的承諾,順便問一些有關于那些鬼怪的事情。
此刻,白大伯還是坐在新華大橋上,翹首以盼。
譚墨一眼就看到了他。
“哎,我也不知道啊!雖然我找到了很多鬼,也包括身強力壯,除了腦子不是很好使的大傻子,但是我認識的鬼也就七八個。在我死前,明明看到了將近二十個人。剩下的那些人在哪里,我也是真的不知道。”白大伯絮絮叨叨地說。
從白大伯的嘴巴里,譚墨簡單地知道了,鬼也是會拉幫結派的,主要是分為三種,一種像白大伯和大傻子一樣的,由于自身智商或是在死前心甘情愿地答應了,所以怨氣還不算太重,保留著人前世的本能,也沒有什么興趣毀滅世界,造成人類的傷亡,甚至對人類有著足夠的好感,愿意幫幫他們。
還有兩種就比較極端了。
他們一個要把罪魁禍首統統弄死,一個則是宣揚要毀滅全人類。
之前的車禍大部分都是上述兩派做的,而救人,是白大伯領著人做的。
白大伯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其實,我也是不想救的來著,但是轉念一想,要是我家里人經過這條大橋怎么辦?我得像辦法保他們平安。”
譚墨小心翼翼地問:“可是,您之前說的,可是因為意外,那些開車的人看到了鬼,這才在驚嚇之中……”
白大伯哈哈一笑:“騙你的擔心你害怕,但其實也不算是完全的欺騙。”
譚墨:“……?!”
“那個時候,我們還沒那么大的能力,最多只是出來嚇嚇人而已,能看到我們的,本身就是陽氣不足的人。”白大伯很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其實,我也不小心嚇到過人,但是也不能怪我呀,我難不成還能一直待在一個地方,每天躲著你們?”
譚墨想了想,將自己帶入這種情況之中,誠實地說,“反正我做不到。”
白大伯哈哈一笑,“我也做不到,對了,我家里人怎么說。”
譚墨嘆氣,“還能怎么說,現在就是活得很好,房子有了,未來可期。”
白大伯發出了低低的嘆氣聲:“哎,那就是不后悔了?”
“后不后悔有什么重要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白大伯只是一聲又一聲地嘆氣,“你還年輕,不懂。”
一人一鬼對視了很久。
最后,還是一聲長嘆。
譚墨問,“你想出去投胎嗎?”
白大伯閉上眼,身體在空中漂浮著,“當然想了,但是你覺得我還有這個機會嗎?”
譚墨老實回答:“機會不大,但只要橋塌了就可以。”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誰主宰了我的命運。”白老伯神色嚴肅,他沒讀過書,但是此刻看來,卻有一種別樣的莊重,問出來的問題也很有哲學性。
“我們一輩子老老實實,雖然不光彩,但也算腳踏實地……但是為什么,我就偏偏死在了這里。”白大伯閉上眼,思緒像是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譚墨一時語噎,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抿著嘴,一言不發。
白大伯繼續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是為了建造這座大橋,方便出行的話,我接受。”
雖然不滿,但是也接受。
譚墨深吸一口氣,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在眾多鬼魂之中,白大伯沒有什么智力上的損傷,甚至可以稱得上聰明,但身上只是圍繞著一層淺淺的黑色霧氣……甚至當人類遇到危險的時候,他也會出手相助。
譚墨敬佩地說:“您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但他不是。
隱藏于心中的事實,他始終不敢開口將他說出來。
白大伯他們那行人,其實并不只是單單為了這座大橋而死的,更還有一個人所謂的藝術,所謂的夢想……
譚墨想到了沈念皖,想到了他因為藝術,眼睛閃閃發光的模樣,那種偏執的光,熱烈而又茂盛,仿佛里面藏著一團火,能把所有的一切,都燃燒殆盡。
他第一次開始思考,為了藝術,真的能夠簡單地搜羅人命,甚至不惜為此殺了那么多人嗎?
當藝術染上了鮮血,那還是真正的藝術嗎?
譚墨不懂,但是隱約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
“放心,我會幫你們逃出這里的,而做下這一切的人,最終也會受到應有的懲罰。”譚墨語氣堅定,“鬼有鬼的處理方式,人有人的處理方式,有時候,人的方式,更加能戳痛一個人的心。”
這些事得慢慢地來,慢慢地講。
得有耐心地做個獵人。
(https://www.dzxsw.cc/book/19037372/3054889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