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和你們說的一樣。”貝斯打發掉士兵之后回過頭來看了看卜吉，“難道說你真的是大煉金術師杉卜吉？”

“我這個樣子不太像是吧。”卜吉無奈地笑了笑，“還是快帶我們去見葉侯爵吧。”

“好吧。”貝斯知道事不宜遲，但還是對卜吉說道：“我相信小姐。”

卜吉明白世人對半精靈的成見根深蒂固，就是在此說服了貝斯，日后也會有其他人說三道四。索性只是笑笑，拉起法奈跟在貝斯身后。

到了對岸，貝斯忽然回頭說道：“小姐，你上車坐著去吧。這里到軍營還有一段路程。山路顛簸，你在車上稍稍休息一下。”

“好的。”法奈也不客氣。車子雖然是用來裝水的，但在水桶之間還是有很大的空隙可以供人乘坐。法奈攀上車去，隨后伸手去拉卜吉：“你也上來吧。”

“等一等。”貝斯攔住卜吉，“對不起，你不能與小姐共乘。”

三番五次被如此對待，卜吉也忍不住有些惱火，于是冷冷說道：“那我就不上去了。山路走過不少，不乘車也無妨。”

法奈見卜吉與父親的手下相處不睦，遂嘆息一聲，自己揀了個角落坐下來。

“算了。請你也上車吧。”貝斯扭過頭去，“無論怎么說，你都是小姐的客人。”

“謝謝您。”卜吉對貝斯點頭一笑，便登上車子坐到法奈身邊。

車輪滾滾，山路彎彎。車子上并沒有想象中那樣搖晃，只是偶爾會傳來清水撞擊桶蓋發出的砰砰聲。

“我明白剛才在樹林里為什么會緊張了。”卜吉說道：“你是在擔心遇到葉侯爵吧？”

法奈不解地抬頭：“即使遇見父親，我也……”

“你是擔心我和他提求婚的事情。貝斯見到我都會這樣，那么葉侯爵更是……”

法奈低頭不語。其實她擔心的是遇見葉侯爵之后，他會提起埃澤基爾。但這樣的話怎么能對卜吉說？

“沒關系。事情是因我而起的。只要你覺得合適，我說不說都可以。”卜吉背靠著水桶，身體隨著馬車輕輕搖晃著。

“難道此事只與我一人有關？”法奈咬牙切齒地問道。

“并非如此。但葉侯爵畢竟是你的父親啊。你真的不考慮他的感受？”

“沒關系！只要你能放下阿星，我也可以。”此話出口法奈自己也吃了一驚。這不是等于變相說出自己還想著埃澤基爾嗎？

可卜吉的反應比她想像中要平淡得多：“其實我和阿星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她將來想要嫁給馬克西姆了。”

“什么？”法奈震驚無比地說道：“這樣的話你們為何還要在一起？你居然可以忍受她嫁給別人？”

“當然。因為這是我們的命運。”卜吉坦然說道。

“我才不信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呢。”法奈摸著身邊的水桶，感受到指尖傳來的一股涼意，“對了，索契是命運瑪娜。他可以預測未來對吧？這都是他告訴你的，所以你才可以淡定接受！這并非什么命運，而是你對阿星發泄欲望的借口！”

“你錯了。命運并非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它就在我們身邊。而索契……”卜吉輕輕拍了拍手，“索契，你自己出來和法奈說清楚吧。”

一陣白煙飄過，索契化作青色的小鳥站在卜吉肩頭：“你好啊，小法奈。不必懷疑卜吉。我的確能看到別人的命運，卻唯獨看不清卜吉。這也是我當初為何要跟隨他的原因。命運不過是人的一種基本屬性，你的，阿星的，都是一樣。這是因為命運和水火土風沒什么不同，都是這宇宙之中的規則。誰和誰在一起，誰喜歡誰，誰討厭誰，這些就和果子熟了要從樹上落下來，魚兒離不開水一樣自然。但我不會告訴卜吉其他人的命運如何，因為那樣對他來說太不公平。我對他而言，只是個能使煉成率達到百分之百的史詩級瑪娜而已。他的路，都是他自己走的。”

“太不公平？”當法奈想通這句話的時候，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她終于領悟到了此前不曾懂得的道理。

“就說到這了，再見咯。幫我問候雷頓那小家伙。”索契言畢化成一道青色的霧氣，漸漸消散了。

“命運也是這世上的一種規則。這樣的事以前我從未想過呢。”她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是的，就是這樣。”卜吉仰起臉，看著黑洞洞的四周。車門緊閉，四周黑咕隆咚的，只有車廂上面的氣孔透進微弱的亮光，“我愛阿星，卻不能和她在一起。你喜歡埃澤基爾，卻眼看著他娶了唐茜公主。這并非誰的過錯，而是命運的安排。假如你看不清這點，委屈苦悶郁結在內，或者一定要想辦法趕走唐茜回到埃澤基爾的身邊。那就像魚兒離開水，或者人從山上躍下妄想學會飛翔一樣，是不折不扣的悲劇。人只有認清命運才不會變得任性，才會領悟更多該做的東西。對于這一點最先領悟的并不是我，而是阿星。她說每個人都是這世上的祭品，只要活著，就得為這個世界做些什么。無論喜怒哀樂，痛苦憂愁……”

“我絕不認同這樣的規則！”法奈喊了起來。多虧水車車廂的木板夠厚，車輪吱吱呀呀的聲音又掩蓋了她的聲音，不然連外面的貝斯等人都會被嚇一跳。“照你說的話，那些因戰爭而死的人，失去親人而痛苦的人，豈不是都該念一句天神保佑然后了事？難道說人類連憤怒、掙扎、改變不幸命運的資格都沒有嗎？”

“很遺憾，沒有。”卜吉的聲音顫抖著：“所以人必須每天都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那并非改變命運的資格，而是增加承受痛苦的能力。無論發生什么，命運都是我們必須面對也無力改變的。如果你因此而自暴自棄，那也是你的命運。如果你因此發憤圖強，那也是你的命運。命運掌握在每個人自己的手中。就好像你有手能勞動，有腿能走路一樣。人可以鍛煉自己的手腳，讓它們變得更加有力、健壯，卻沒能力讓自己長出四只手、四條腿來！這就是人和命運之間的關系。”

黑暗中傳來法奈小聲啜泣的聲音，“那么卜吉，你來告訴我。假如我不甘心，一定要回去帝都找艾澤，會怎樣呢？”

“首先，你的父親會被波諾懷疑，甚至可能丟掉性命。其次，就算艾澤也喜歡你，可以和你舊情復燃，但唐茜和她的孩子會怎樣？你并不可能得到艾澤全部的愛，還會令唐茜和孩子痛苦萬分。”

“我懂了。我不能太任性。”法奈擦了擦眼淚，說道：“但請你告訴我，你真的愛我嗎？還是忘不了阿星？”

“法奈，我……”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的托辭而已？”

“這……”

黑暗中卜吉良久無言。法奈的呼吸越來越沉重。就在這時車子忽然停下了。緊跟著車門向兩邊打開。在那一瞬間，卜吉和法奈看到了彼此蒼白的面龐。

葉家的營地坐落在山中的一塊空地上。最外側是用灌木和竹子圍成的柵欄，四周設有高高的箭樓。卜吉和法奈跟著貝斯來到營地中央。這里有一間用木頭搭建的臨時指揮所，從外面看起來稍微有點簡陋，但走進去會發現里面的設施并不亞于城市之中的小型別墅。

“大人請你們進去。”到了門口貝斯就離開了。卜吉和法奈從正門進入，來到里面一間好似客廳的房間。葉侯爵一身戎裝，戴著眼鏡坐在書桌后面，面前擺著一張行軍地圖。

“父親！”法奈再也忍不住，撲到葉侯爵的懷里。

父女重逢的場面令卜吉幾欲落淚。他覺得剛才和法奈說的話有些過于沉重了。不然的話，對于法奈來說這明明應該是場高高興興的重逢才對。

“法奈，你長大了。”葉侯爵仔仔細細端量了一番女兒，露出了和藹的微笑，“再也不是我那個嬌生慣養的女兒了。快讓你的朋友也坐下吧。”

侍衛上茶之后，法奈開始給葉侯爵講述離開帝都之后的經過。卜吉在旁邊認真地聽著，回憶起這一路上的點點滴滴。那些事情好像就發生在昨天，然而又好像過了很久很久。比利、桑妲、唐絡絲、卑爾根、德弗洛、朱利安等人的音容重新在腦海中浮現。他們之中有的已離開了人世，有的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你們在精靈帝國的事跡已經傳遍了整個南方呢。現在大煉金術師杉卜吉和葉法奈可是鼎鼎有名啊。可是很多人還不知道，那個葉法奈就是我的女兒啊，哈哈。”葉侯爵自豪的笑道。

“你可看到了我的那封信？”他問道。

“看到了。這次來，也是想說說關于信上的事情。”法奈說完看了眼卜吉。

“這位就是杉卜吉吧？我們曾經在帝都的時候見過呢。”其實幾次見面都很匆忙，葉侯爵早已記不清卜吉的容貌了。但眼下見面他也猜得出，和女兒在一起的綠發半精靈應該就是傳聞中的杉卜吉了。

“是，是我。叔叔您還是那么年輕啊。”卜吉有點語無倫次地說道。

葉侯爵并未在意，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好！真是年輕有為。如果見了你的話，波諾說不定就會改變心意。今天他打了敗仗，也許心灰意冷，打算知難而退了吧。”

卜吉有些驚訝，看來葉侯爵很反對這次戰爭。

葉侯爵說道：“波諾手下的重臣之中，很多人都反對攻打精靈帝國。但煉金術師公會的那些人卻極力鼓動。而且我們現在的確需要煉金術師的幫助。”

卜吉沉吟道：“假如雙方罷兵，我可以介紹一些精靈煉金術師到你們這里工作。畢竟我是精靈帝國的首席煉金術師，這點權力還是有的。但最大的好處是我們可以攜起手來對抗麥扎利恩帝國。這樣三家呈犄角之勢，就不容易再發生戰事了。”

“說的有道理。不愧是青年才俊。”葉侯爵連連點頭。

就在這時，法奈插話道：“父親大人，卜吉還有些話想要對您說。”

聽了這話卜吉差點把手里的茶杯扔出去。她怎么這樣著急？

葉侯爵疑惑地看向卜吉。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法奈用手輕輕拉了拉卜吉的袖口，“你倒是把剛才在車里的話再說一遍啊。”

“你是讓我在這里說你我二人的事？”卜吉小聲問道。

“對。你不是要當著父親的面向我求婚嗎？只有這樣做，我才相信你愛我。”法奈一口氣都說了出來。

葉侯爵聽了這話勃然變了臉色，“法奈，你，你說什么？你要和一個半精靈……”

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啊。眼看葉侯爵就要發飆，卜吉把心一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侯爵大人，”卜吉豁然而起，“不要為無所謂的事情耽誤時間了。現在就請您帶我們去見波諾！決不能讓戰事再繼續下去。”

“哦？看來你已有此覺悟。”葉侯爵深深看了卜吉一眼，遂不再提剛才的事，“就如你所說，現在我們就去見波諾！”

說完，他穿好外衣大踏步地走出了門口。卜吉和法奈趕忙跟了上去。

“膽小鬼！你之前說的可是言之鑿鑿啊。”法奈冷冷說道。

比起阻止戰爭，難道她更在意這些事嗎？對于女人的性子卜吉頗感頭痛。他只好閉口不語，任憑法奈譏諷。

出了門葉侯爵立刻命人備馬、備車，又親自點了五十名精銳士兵。準備妥當之后，一行人離開了葉家的營地，朝波諾的駐地前進。

波諾科洛里的大營位于所有營地的最后面。轉過一道山梁，他們終于抵達了那里。一路上道路兩邊盡是從前線撤回來的殘兵，隨處可見丟在地上的武器和鎧甲。

“葉大人，你這么快就到了？”

前方閃出一隊人馬。為首的大將戴著金色頭盔，戰袍下擺被燒得焦黑，顯然是剛從戰場歸來。

“辛苦了，莫森大人。”葉侯爵也上前打招呼，“我聽說大軍已經撤回，便立刻前來問候。”

“唉！真沒想到。我們自以為準備萬全，卻沒想到那些精靈居然會利用魔獸守城！就連戰爭傀儡也被撞翻了，真是難以置信！還有那些魔法箭，好像長了眼睛似的。這仗真的沒法打。還是早點回領地去吧。”莫森也不顧站在大道中間，扯著嗓子抱怨起來。看來他性格和大多武將同樣直爽。

“不如進去再談。看看大家都是什么意見。”葉侯爵催馬靠近莫森，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徑自進入了波諾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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