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俞露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她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別的孩子都有爸爸媽媽，她沒有。

        但好在，她有爺爺。

        爺爺很疼她，雖然因為腿疾很多活不能做，但一直以來，他都在盡最大努力給她能力范圍內最好的。

        所以即便沒有爸爸媽媽，她從小到大苦的也只是物質。

        精神上她是擁有足夠愛的。

        爺爺是她唯一的親人，也是她在這世上最在乎的人。在得了消息往回趕的路上，因為擔心她數次落淚，這會兒夜色下她仰著頭，眼睛都是紅腫的。

        周承寧的視線從俞露攥緊發紅的纖細手指慢慢上移，落在她紅腫的眼睛上時，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然后抽出手，反握住俞露手腕：“走，我帶你去。”

        “嗯。”俞露一聲輕應，有眼淚忍不住滾落，她忙用另一只手擦去，跟上周承寧。

        ·

        俞明遠今年六十九歲，今天中午周玉嬌和周承寧母子找到俞家的時候，發現他倒在家中客廳，已經不省人事了。

        母子倆立刻把人就近送到縣城，他是急性腦出血，經縣城第一人民醫院醫生的搶救，人在下午出了手術室，暫時算是脫離了危險期。

        看著躺在病床上還在打點滴的俞明遠，俞露的眼淚噼里啪啦掉個不停。

        自年后去學校，又是忙畢業又是忙找工作實習，她已經三個多月沒見爺爺了。而爺爺也似乎瘦了，也更老了。

        爺爺把她養大，又辛苦供她上學，可今兒要不是有周承寧和爺爺的朋友，她可能就會因為身在外地不知道，而徹底失去爺爺！

        想到這點，俞露愧疚極了。

        面對已經睡著的爺爺，她一邊抹淚一邊覺得自己特別不孝。

        像是睡夢中感應到什么一般，俞露剛在病床邊坐下，俞明遠就眼皮子動了動，睜了眼。

        “爺爺！”俞露忙胡亂擦了把眼淚，湊上去，“爺爺，你感覺怎么樣了？”

        俞明遠眼睛轉向右側，對上小孫女哭紅的雙眼，勉強笑了下：“露露回來了，沒事，別哭啊，爺爺沒事的。”

        聽了這話，俞露又想哭了。

        都這個時候了，爺爺還在安慰她。

        強忍住眼淚，俞露說：“爺爺，我已經找到工作在實習了。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公司，待遇好，前景也好，等你好一點，我帶你回c市吧！”

        “那個不著急，露露，爺爺給你介紹個人。”俞明遠岔開話題，頭小幅度轉動，看向俞露身后坐在隔壁病床上的周玉嬌。

        周玉嬌立刻起身走過來。

        俞明遠看了眼她，略點了下頭，然后便叫俞露：“露露，這是爺爺的朋友，她姓周，你要叫周奶奶。”

        周玉嬌笑著先開口：“露露是吧，我中午給你打過電話。”

        俞露點頭，鄭重道：“周奶奶，今天謝謝您，謝謝您救了我爺爺。”

        周玉嬌笑著搖了搖頭，回身沖坐在角落椅子上的周承寧招手：“阿寧，你來。”

        周承寧起身，大步走過來。

        在俞露記憶里天生冷臉的男人此刻依然面色淡淡，就連開口的語氣也一樣沒什么溫度：“媽。”

        周奶奶竟然是周承寧的媽媽，他原來是從母姓的嗎？

        周熠也姓周，是周家子孫全都從母姓？

        不等俞露多想，周玉嬌已經介紹道：“這是我小兒子，叫周承寧。雖說他也沒比你大多少，但按輩分，你得喊他一聲小叔叔。”

        又說周承寧：“阿寧，露露在c市讀的書，如今也在c市找了工作，你以后可得多照顧著她點。”

        周承寧略點了下頭，淡應道：“嗯。”

        隨即看向俞露，卻道：“不想叫不用勉強，直接叫我名字也行。”

        周玉嬌一怔，一想倒也是，兩人年紀差不多大，又是陌生人，叫俞露直接喊年輕的小兒子為小叔叔，似乎是有點難為人了。

        她正想附和說不想叫可以不叫呢，卻聽小姑娘像被誰追著趕著一般，忙叫了人：“不勉強的，小叔叔。”

        俞露確實不覺得勉強，從前就跟著周熠叫過四叔，如今不過變為小叔叔罷了。

        她是厭惡周熠，也討厭周巧。

        但周承寧，她本就不討厭，更何況那天下雨她送了她一程，今兒他更是和周奶奶救了她爺爺！

        這份救命之恩，她甚至可以不再介意周熠和周巧的過分。

        周玉嬌有四個兒子四個孫子一個孫女，本就喜歡女孩兒的她瞧見俞露這樣乖巧懂事的，更覺得心都要化了。

        更何況，這還是俞明遠的孫女。

        她拉了俞露的手，笑呵呵道：“叫他小叔叔，但也不用真把他當長輩看。你們年紀差不多大，在他面前你不用拘謹。”

        看了眼周承寧渾不在意的臉，俞露客套地笑著岔開話題：“周奶奶，你們吃晚飯了嗎？爺爺這里有我照顧就好，你們先去找個地兒吃點東西，然后再找地方住下歇歇吧！今天因為我爺爺您應該也累了，眼下我不方便，等回頭回c市，我請您和小叔叔吃飯。”

        周玉嬌不太想走。

        但俞明遠卻道：“玉嬌，你先走吧，你年紀也不小了，別累出病來。”

        周玉嬌比俞明遠小兩歲，六十七，也確實不小了。

        她沉默一瞬，點頭道：“好吧，那你們晚飯怎么辦？你想吃點什么嗎？我等下讓阿寧給你送來。”

        俞明遠根本不感覺餓。

        俞露也立刻道：“周奶奶，不用麻煩了，醫院樓下有餐廳，我等下去給爺爺買就行了。”

        周玉嬌就這么跟周承寧走了。

        將人送進電梯后，俞露臉上才露出驚訝。

        她明明看出周奶奶不想走了，結果爺爺一說，她就立刻答應走了。

        而且周奶奶是爺爺的朋友，她以前卻從沒聽爺爺提起過。

        不過爺爺還在病中，這事兒自然也不能跟周奶奶打聽，俞露好奇也只能留在心里。

        俞明遠住的是雙人病房，不過暫時只住了他一個，周玉嬌和周承寧走后，等護士來給俞明遠換過一回水，她才下樓。

        她自己一點胃口都沒有，所以就只給俞明遠買了份瘦肉粥，還買了牙刷水杯，毛巾臉盆等等一系列生活用品。

        抱著一大堆東西往回走的路上，手機震動起來。

        今兒回來的急，俞露忘記跟陸瑤說了，以為是陸瑤打來的，她找到一處沒人的角落，才放下東西拿出手機。

        不是陸瑤，居然是頂頭上司打來的。

        俞露心里猛地一跳，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喂。”

        電話接通，對面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因為公司內部人員調整，俞露，你明天不用過來了。”

        果然！

        是周巧干的？

        俞露不甘，立刻問：“不用過來了是什么意思？”

        對面沉默片刻，公事公辦道：“俞露，你應該知道是什么意思。我這也是聽吩咐辦事，你沖我喊也沒什么用。這半個月的實習工資下月初會打到你卡上，就這樣吧，你有空來收拾下你的東西。”

        手機里傳來“嘟嘟”的盲音，對面掛斷了。

        俞露怔怔靠在醫院冰涼的墻面上，涼意透過單薄的襯衫布料傳過來，明明是大夏天，她卻覺得有些冷。

        她辛辛苦苦找的工作，也已經實習快半個月了，結果因為周巧，公司連原因都不給，就讓她別去了！

        可難道今天她要任由周巧攔著，明知爺爺住院也不立刻趕回來嗎？

        不可能的。

        即便她早就知道會因此失去工作，她也會第一時間趕回來。

        此處不留人，她不信沒有留人處。

        大不了她重新再找，她有學歷也有能力，大不了找個待遇不錯前景差一點的。

        俞露一面給自己打氣，一面準備把手機裝好回去，哪知道手機又振動了。

        無人的角落手機突然瘋狂振動，那“嗡嗡嗡”的聲音聽得俞露心頭一陣一陣發麻，當看到來電顯示竟然是導師時，她突然不想接這個電話了。

        因為她有強烈的預感，這絕不會是好消息。

        連續半分鐘的振動停止后，她收到了新信息。

        薛老師：俞露，你的畢業論文有個很嚴重的問題，你最好盡快抽空修改下，不然你是過不了畢業答辯的。

        她的畢業論文明明早就通過了，距離畢業答辯也壓根沒幾天了。

        這個時候說她的論文有很嚴重的問題，很明顯這又是周巧干的！這是毀了她的工作還不夠，還要她畢不了業才罷休？

        俞露緊緊握著手機，有一種立刻打電話大罵周熠一頓的沖動。

        “俞露？”周承寧在俞露身側站定，目光落在她因緊緊抓住手機而過分用力的手指上，“你怎么在這里，出什么事了？”

        一天之內，差點失去爺爺，丟了工作，現在還可能畢不了業，俞露再是個從小就堅強穩重的孩子，這會兒也有點繃不住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看過去時，通紅的眼眶里不由滾下了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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