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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久別重逢+修羅場


夾道楊柳依依,  馬車已出城門。

        黎意方面色微有不豫,阮羲也沒買成點心,孩子的兩只小手和衣襟前都被蹭了灰。

        阮安用軟帕為孩子擦拭了一番,  總覺得適才應當是發生了什么事,  她心頭漸漸涌起恐慌,  生怕是李淑穎的人又來尋她蹤跡。

        這時,黎意方掀開車帷往城門方向看去,男人眉宇輕蹙,似自言自語,  費解問道:“怎么還追上來了?”

        “誰追上來了?”

        阮安眸色微變,顫聲問道。

        阮羲往黎意方的身邊探了探小身子,  也往車帷外看去,  奶聲奶氣道:“是剛才的怪叔叔,  就是他!就是他把我的碧羅都弄到地上了,  還將我抱起來了。”

        男孩還是對適才的事很憤慨,說這話時,肉嘟嘟的小臉還氣鼓鼓的。

        黎意方語氣幽幽地回道:“是定北侯霍平梟。”

        話音剛落,  黎意方見阮安的面色驟然一變,姑娘的神情竟是帶著驚慌和懼怕。

        而她身旁的阮羲依舊懵懂天真,  這番他再定睛一看,便覺孩子的眉眼,竟與霍平梟極其肖似。

        黎意方恍然,難以置信地問:“這孩子的父親莫不……”

        阮安顰著眉目,  對黎意方搖了搖首,  可神情卻不是否認,  而是不想讓阮羲聽見什么。

        -“車夫,  你讓馬跑得快些!”

        -“姑娘,  不是我不想快,是這馬上了年歲,跑不快啊!”

        -“求您盡量讓它跑快點兒,我愿意多付銀兩,如果跑傷了或是跑死了,我會另付你買新馬的錢。”

        -“唉,成吧,那我試試。”

        待同車夫說完話,阮安立即將阮羲抱到腿上,呈著保護姿態地圈著孩子,亦對他溫聲叮囑:“羲兒,一會兒可能會有些顛簸,你坐穩。”

        阮羲乖巧地點了點小腦袋。

        阮安的心跳如擂鼓般越跳越快,她隱約覺得霍平梟似是發現了這孩子的秘密,可一時又想不出該如何應對這事。

        她更不知該怎么面對霍平梟,生怕他憑權勢,直接把孩子搶走。

        驅馳中的馬車愈發顛簸,車帷被裹挾著潮濕的春風吹拂得左右拂曳,老驥沙啞地嘶喑聲頗顯凄亢。

        “呼——”

        霎時間,周遭還算和煦的春風頓然變為呼嘯的勁風,阮安的心跳驀地頓了下。

        再抬首,她見車帷頂端有道勁健身影豕突越向空中,正勢頭泱泱地往他們乘的馬車前飛去。

        四蹄落地,那大馬已在車前停駐。

        車夫雖及時勒住了馬,阮安的杏眼慌顫,瞳孔驟縮,仍沒忘緊護好懷中的幼子。

        車夫驚恐的聲音從車外傳來:“這位官爺…我們就是尋常出城的百姓,您…您不能私攔我們的車馬啊……”

        眼前的陌生男子儀容赫奕,身量挺拔冷峙,卻對他的話不為所動,仍橫馬攔阻著他們前進方向。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黎大人得罪了什么權貴?

        “阮姑娘,你下來,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男人的聲音低沉且熟悉,阮安不知所措,完全沒料到霍平梟竟然知道她在這馬車里,便想拜托黎意方先看顧好阮羲。

        還未開口,黎意方卻攔住她動作,道:“你和羲兒待在車里,我下去見他。”

        霍平梟已然縱下馬背,待見車帷終于被人掀開,可出來的人卻不是他想見的姑娘,而是那個負心的京兆少尹,他凌厲的眼眸不禁微微覷起。

        黎意方則凜著面容走到男人身前,他并不畏懼霍平梟的權勢,通身的氣質也散著為官者的剛正,上來就冷聲質問:“霍侯雖乃勛爵,也不能當著我這個為民做主的京兆少尹的面,私攔良民車馬。”

        “為民主持?”

        霍平梟嗤笑一聲,眼角眉梢亦蟄隱出淡淡的戾氣:“你同人定了婚約,卻把人家姑娘扔在嘉州好幾年。前年放榜圣上許你的官位尚可,你可沒說要把她從嘉州接到長安來。”

        說這話時,霍平梟明顯強抑著怒氣。

        他已經能夠確定,黎意方就是阮安口中說的未婚夫,那姑娘一個人獨自帶著孩子有多艱辛,他可想而知。

        或許她和黎意方的這樁姻緣被毀,同兩人當年發生的意外脫不開干系,可黎意方也定不是個值得托付的男人。

        他當年如果真的想與那姑娘成婚,便應當立即將她接到長安城。

        黎意方有些懵然,他覺得霍平梟的指責簡直莫名其妙,他好像是誤會了些什么。

        可即便是誤會,他讓阮安這個妙齡姑娘懷了他的孩子,污了人家的清白,卻又將人棄之不顧,這樣的人又有什么資格指責他人?

        “不比霍侯做出強占良家女,又將人棄之不顧的惡事。”

        “當年之事純屬意外,我亦不知實情,你讓阮姑娘下車,我有話要單獨同她講。”

        霍平梟沉聲說罷,也不欲再在這兒同黎意方爭辯不休,決意徑直走到馬車前,讓阮安出來。

        黎意方卻攔住比他略高半頭的霍平梟,語氣堅決:“只怕不行,阮姑娘應當不想見你。”

        “她是我孩子的母親,我如果要見她,你還沒這個資格說不。”

        話落,霍平梟的眼睫壓著淡蔑,男人那雙沉黑如墨的眼睨著黎意方,似是在說——你別逼我動粗。

        另廂,阮安抱著阮羲,亦用兩只纖手堵住了兒子的小耳朵。

        她不知兒子將男人的話聽進了多少,但她卻將霍平梟和黎意方的對話都聽進了耳里。

        她怕兩個人再這么言語交鋒下去,霍平梟會將黎意方打傷。

        這件事原本就同這兩個男人都沒干系,是她自己執意要將阮羲生下來。

        阮安沒料到,自她重生后,事情也朝著愈發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一切都過于陰差陽錯。

        霍平梟既是發現了這個孩子的秘密,那她早晚都要面對他。

        她躲得了一時,卻躲不過一世。

        馬車外,兩個男人仍僵持不下,及至阮安掀開了車帷,他們方才停止了爭吵。

        阮安甫一跳下馬車,將將站穩,便察覺出霍平梟的視線已落在她身上,她小心地抱著阮羲落了地后,男孩立即就躲在了她的身后。

        霍平梟似是想往他們母子的方向走來。

        半晌,卻還是頓住了步伐。

        男人看向他們母子的眼神,依舊難掩錯愕。

        一行人尋了處僻靜的酒樓。

        阮安終于尋得機會,想同黎意方解釋解釋這里面的誤會,孩子也正神情懵懂地抬眼看她,不太敢接近霍平梟。

        剛要開口,忽覺手腕驀然一熱,原是男人觸感粗糲的掌心將它攥住,亦漸漸包覆住阮安觸感溫膩的肌膚。

        “先跟我進去。”

        霍平梟低聲說罷,便要徑直拽著阮安進那酒樓的廂房。

        見姑娘的面容有些慌亂無措,黎意方開口阻攔:“你先讓她冷靜冷靜。”

        霍平梟轉首,冷睨黎意方,話音亦透著森然的寒意:“都到這兒了,你就不用跟著了,這是我們三個人的事,跟你沒有關系。”

        阮羲則連眨著烏溜溜的眼,直打量著身前那個陌生,且氣場凌厲的男人看。

        在孩童天真目光的注視下,霍平梟漸漸松開了姑娘的手腕,亦看向了他。

        這孩子很乖巧安靜,五官雖然似他更多,可氣質卻更像她的娘親,他偶爾流露出的神態,亦更像他印象中那個溫軟嬌怯的小姑娘。

        阮安對著孩子頷了頷首,示意他不必擔心。

        待隨霍平梟進室后,姑娘頗為手足無措,自車馬被他阻截之后,她的心就一直在狂跳不止,甚而帶著難以自抑的紊亂。

        來這酒樓的路上,她其實想出了一套說辭,可卻還是因著緊張,將它們都忘了。

        霍平梟落座后,抬眼看向她,淡聲道:“先坐。”

        阮安尋了處圈椅坐定,卻見阮羲也噠噠地邁著小步,跟著她進了內室。

        往昔的回憶逐漸浮現,阮安仍未弄清霍平梟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這件事,卻覺得她在同霍平梟談話時,阮羲不應當在場,便對男人詢問道:“能讓他…先去尋黎大人嗎?”

        霍平梟垂眼看向阮羲,沒說拒絕的話,卻也沒同意,問道:“這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阮安如實回道:“他隨我的姓,叫阮羲。”

        “哪個羲?”

        他將語氣放低,耐心又問。

        “羲和的羲。”

        阮安軟聲回罷,濃長的眼睫微微垂下,她覺得霍平梟應當看過《山海經》,是以并未同男人提起羲和的釋義。

        她在得知自己懷上阮羲后,便很快想好了它的名字,羲和是太陽女神的意思。

        阮安那時想,如果生的孩子是個男孩,她就給他取名為羲,如果是個女孩,她則會給她取名為和。

        是男孩,就跟他父親一樣,像小太陽一樣耀眼。

        是女孩的話,就能和她父親姓名中的那個平字,取為和平之意。

        看著男孩仍眼帶防備地盯著他看,霍平梟盡量將自己的語氣放得溫和,對他道:“阮羲,你先出去,尋你娘說的黎大人,我有話要單獨同你娘講。”

        阮羲的小腳卻沒肯挪地半步,及至瞧見自己的親娘往他方向頷了頷首,他這才撇起小嘴,不情不愿地出了雅間。

        “你和黎意方……”

        話還未問出口,霍平梟卻見那姑娘的眼中竟是有淚意涌動。

        他倒是也沒少見過旁的女人哭,可這姑娘的泣態,卻總是會讓他產生惻隱。

        他想不起那日之事的細節,卻覺阮安如此畏懼他,會不會是他曾經給她造成了什么傷害?

        “阮姑娘,我是不是……”

        強迫了你。

        這四個字還未來及說出口,便見阮安搖了搖首,回道:“我也不怎么記得那夜的事了,但應當不是你想的那種。”

        這話說完,阮安已大抵整理好了情緒。

        她不想讓男人聽出自己的聲音在發顫發抖,便強自平靜道:“霍侯,你當年曾說過,來日再見會許我兩個愿望,不知霍侯所言可還算話?”

        男人聽罷這話,硬朗的眉骨微微攏起,他當然能看出阮安的心思,便淡聲道:“可他是我的兒子,我不可能不要他。”

        阮安說話的聲線亦拔高了許多,她知自己出身草芥,無法與他爭搶撫育之權,卻還是想盡力爭取。

        她眼眶泛紅,咬牙又道:“可生他養他的人都是我,你從始自終都沒廢過什么功夫!”

        話說到這處,阮安深深地吸了口氣,接著說:“你不過用了一兩柱香的功夫,可我生他,養他卻用了數年!”

        聽到“一兩柱香的功夫”這七個字,霍平梟的眉宇愈發攏蹙。

        可現在,他倒也顧不得同阮安考證這時間的長短。

        ——“阮姑娘,除了阮羲,你提任何愿望我都可以答應你。”

        為母則剛,曾經母子分離的錐心之痛阮安不想再嘗,霎時間,美人溫軟的眉眼透著憤怒和悍然。

        她已得知霍平梟成了當朝的大司馬,憑他和霍家的權勢,若想將阮羲奪回去,那便是輕而易舉的事。

        霍平梟肯在這里同她平靜交談,也是因為她曾經救了他一命。

        阮安憋著淚,將聲音放低許多,哽咽道:“霍侯,我不要任何的金銀,我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我只想要我的孩子。”

        說完,阮安豁然從椅座站起,纖瘦的兩個肩頭亦在發顫、發抖。

        霍平梟見她如此,也起身往她方向走了過去。

        阮安抬首時,正撞上他深邃莫測的眼睛,她心跳頓止后,又飛快避開了眼。

        “我也是。”

        男人沉冽且強勢的氣息拂過她發頂,阮安再度抬首,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霍平梟這是……

        還要與她爭搶阮羲嗎?

        阮安淡粉色的唇瓣微微顫著,未料,男人竟嗓音低沉又道:“你和那孩子,我都要。”

        都要?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阮安費解地看向他,霍平梟又接著問:“你和黎意方…現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問罷,他伸出了指骨分明的右手,本想為眼前那淚意盈盈的姑娘拭拭眼淚,卻還是怕他的行為會讓阮安反感,終是又將懸于半空的手緩緩放下。

        “我和他…我救了他母親,所以便求黎大人送我和阮羲回嘉州。”

        阮安的情緒仍未平復,講話時或多或少有些語無倫次,姑娘又想起適才兩個男人那劍拔弩張的對峙,又道:“你不要去尋他的麻煩,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我未婚夫……”

        霍平梟卻蹙眉,將她的話打斷:“黎意方的私德我不做憑判,他卻然是個好官,調任也是陛下和吏部的事,我管的,只是大驪的那些兵馬而已。”

        阮安在前世時,卻沒少聽聞他父親霍閬的手段。

        霍平梟掌管兵權,霍閬則被宮人悄悄地議論為,是本朝的影子皇帝,整個六部都由他所控,再說京兆少尹這一職本來就是會經常調動的崗位。

        阮安仍想再為黎意方說幾句話,霍平梟卻仍未忘記正題,又盯著她眼睛,鄭重問她:“阮姑娘,你既然沒和黎意方定下來,那你可有想好,我適才同你說的那件事?”

        阮安心在顫,纖手也在微微發抖。

        “霍侯是想讓我做妾嗎?還是…想尋個宅子將我安置,讓我做外宅婦?”

        “我不納妾。”

        “我也絕不會做你的外室。”

        阮安的語氣透著毅然,心想阮羲如果能以嫡子身份生活在霍家,其實也不比跟著她在嘉州差,前提是霍平梟未來要娶的名門貴女能夠容得下阮羲。

        腦海里亦在飛快地想,她該怎么同阮羲解釋這事,讓他認別的女人做母親。

        她顰著眉目思考時,小臉兒側著,剛要轉首同霍平梟開口提起這事,眼瞼下方的寸寸柔嫩肌膚,卻驀然被男人溫熱的指尖輕摁。

        “別哭。”

        霍平梟眼簾微垂,他動作小心,蹙著眉宇,一下又一下地為她擦拭著眼淚。

        “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做庶子或是私生子。”

        實則他對于突然有了個兒子的事,心中錯愕居多,這滋味屬實復雜,他也在強作鎮靜。

        而對于曾救過她,又給他生了個兒子的阮安,霍平梟自是心存愧疚,阮安既然是他孩子的母親,那他注定會跟她有牽扯。

        而今,他惟有盡力彌補,并承擔責任。

        “阮姑娘,你嫁我可好?我會娶你為妻,這樣阮羲就是我們名正言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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